11月,成了我的科幻小說欣賞月。
布拉德伯雷的《冰霜與烈火》,描寫一支宇宙探險隊在某個“快節奏”星球上的厄運:許多生物的生命周期都不超過一天,連每個人的“生老病死”也都被壓縮在短短的八天之內。他們的后代,眼見得遠處高山上有一艘可以載他們逃離的宇宙飛船,卻無法在“一生”中到達那里,由此演繹出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故事。這個奇特而絕妙的構思,使我想起莊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感慨;由此又聯想,我們往往覺得漫長的百年人生,如果放在茫茫的宇宙時空中來看,又只是多么短暫的流星之旅啊!
亞瑟·伯特倫·昌德勒的《籠子》,講述幾個宇航員在一個星球上被當地的高級生物捕獲,關在籠子里。他們無法向對方證明自己是有理性的生物。最后忽發奇想,竟也編織了一個小籠子,誘捕了一只類似老鼠的小動物,把它關在籠子里。此時對方便恍然大悟,承認抓到的是同類,因為“只有有理性的生物,才會把其他的生物關在籠子里?!边@個故事看似幽默搞笑,其實是令人傷感的。不信你細想想,我們這些偉大的“萬物之靈”,有時也真是非常卑劣下賤的。
以上都是歐美作者寫的科學幻想小說。歐洲是科幻小說的發源地。自19世紀初以來,主要形成了兩大派別。一派以法國的凡爾納為代表,在注重文學構思的同時,致大力于科學知識的介紹與展望;另一派以英國的威爾斯為代表,多半借助科學幻想來諷喻社會現實。我們看上面的幾篇小說,應該是在威爾斯派的描寫中融進了哲理的思考:科學是構思的骨架,文學是小說的血肉,哲學是立意的指歸。
中國的科幻小說,據葉永烈考證,以1904年發表的《月球殖民地小說》為最早。作者署名“荒江釣叟”,似乎是一個隱居著書的老頭子??茨切≌f的寫法,似乎是受了凡爾納《氣球上的五星期》的影響,但書中幻想雖多,科學卻不多,比之古代的幻想小說,只不過披了一層新知識的皮毛而已。
大作家老舍,也在1932至1933年寫過一部長篇科幻小說,叫《貓城記》。小說中的“我”,居然坐著飛機上了火星,火星上居然有二十多個國家。其中有一個貓國,貓人們也是見錢眼開,也是自相殘殺,也是“皇上管著大家”,“人民是不得出聲的”,且“外國人咳嗽一聲”,就“嚇倒貓國五百兵”……最后,這個國家就被“矮子兵”征服了。顯然,這其實是一個政治寓言故事,科學只是小說的由頭,幻想只是為了影射。
其后的現當代科幻作品,如劉興詩的《美洲來的哥倫布》,是以小說的方式,“論證”印第安人先于哥倫布發現美洲,而且到達了歐洲的英格蘭。如童恩正的《珊瑚島上的死光》,講述一個交織著國際間諜斗爭的有關激光武器的故事。這些小說所依據的科學知識都比較簡單,有的甚至已經成為常識,因而其文學的構思也往往被壓縮在一個有限的范圍之內,所以我們讀了小說的開頭,多半就可以預料到結尾了。
顧均正的《和平的夢》寫得比較曲折有趣:二次大戰中,美國間諜夏恩冒著生命危險在“極東國”工作。當他返回華盛頓時,卻發現國內彌漫著一種厭戰求和的氣氛。大惑不解的夏恩經過調查,發現“極東國”的間諜李谷爾在深山搞了個秘密電臺,通過收音機對美國人進行催眠,同時向他們灌輸與極東國友好的思想,結果美國人都被洗了腦。后來夏恩潛入秘密電臺,制服李谷爾,并利用其電臺反其道而行之,經過連續14小時的廣播,終于使美國人同仇敵愾,發誓與極東國血戰到底。
近年來國內的科幻小說,有一些在向著深奧神秘的方向發展,科學方面搞得過于專業復雜,文學方面也有點孤芳自賞的清高。還有一些,則流露出對科技雙刃劍的恐懼:陷入網絡的不可自拔,出賣器官的痛苦人生,基因變異的可怕后果,各種病毒的防不勝防……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再有,則干脆省去講科學的麻煩,變“科幻”為“奇幻”、“魔幻”、“神幻”、“鬼幻”……說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現在可是百無禁忌了。
但在我,還是寧愿回歸凡爾納。于是,《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和《神秘島》又回到了我的枕邊。大量科學普及的知識和想象,滲透在充滿懸念的文學構思之中,娓娓地向你講述有趣的故事,講述人類美好的未來。我想,所有那些不會寫小說的科學家們,所有那些缺乏科學知識的小說家們,該多么羨慕老凡爾納的成就,又該多么期望新凡爾納的誕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