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寶貝

旺財和大民高中畢業(yè)后相約進城打工，兩人都是讀不進書，又對大城市的繁華生活眼饞的小青年。到了省城，眼看大半年過去，他們已經換了好幾份工作，口袋里還是空空蕩蕩，沒有幾個積蓄。這原因說起來也簡單，在村里，他們家里也算能吃飽喝足，尤其是旺財——來省城打工他總是挑肥揀瘦，拈輕怕重。兩人一直渾渾噩噩地混到現在。

最近，旺財和大民運氣不錯，一同被一家飲用水公司招為了送水工。本以為送水工是個輕省差事，然而干了沒幾天，旺財就受不了了，覺得這活無聊不說，還挺累人，每天聽著旺財抱怨，大民心里也受了影響，嫌棄起這份活來。

這天，哥兒倆一人蹬著一輛滿載著水桶的三輪車，進了“金夕陽”小區(qū)。挨家挨戶送完水，兩人已經累得大汗淋漓，靠在三輪車上休息，旺財發(fā)起牢騷來:“大民，你說咱倆多倒霉，送水本來就沒多大意思，還攤上這么個小區(qū)，這么老的單元樓，連個電梯都沒有，扛著幾十斤的大瓶子跑上跑下……唉，而且小區(qū)里只能看見些老頭老太太，也見不著靚妹，沒勁!”大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忽然說:“旺財，我看咱們這樣下去可不行，要不，回村吧……”一聽大民這么說，旺財急了:“回去?在省城再怎么也比在村里待著強啊!我最近正琢磨著，讓我家掏筆錢，咱在省城做買賣!”旺財越說越離譜，甚至開始幻想今后在省城開個烤串店，當小老板的情形了，旺財的老母親這時正在村里，為整天不著調的兒子唉聲嘆氣呢!

大民還算懂點事，他心里想的是，眼看年底了，總歸要回家探望父母的，到時候難道空著手回去嗎?他想起當初跟旺財出來的時候，他還拍著胸脯向爹娘保證，至少帶五千塊錢回來孝敬他們呢!

這天，兩人像往常一樣給“金夕陽”小區(qū)送水。大民老老實實地把自己車上的水送完，回到三輪車旁，卻發(fā)現旺財還賴在他的三輪車上，一桶水還沒送。“這工作煩死人啦!累得半死，掙的工資還不夠城里人下館子的呢!”旺財抱怨著。“再怎么也得把活干了呀，不然這個月咱們可就喝西北風了!”大民勸道。“我是真懶得干了!你愛干你干!”旺財一臉煩悶。大民見旺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抹了抹臉上的汗，即便一肚子不情愿，還是嘟著嘴上前把旺財車上的水桶扛上了肩:“咱們可說好了，我?guī)湍愀苫睿Y工資的時候你可得把錢勻給我……我還想攢點錢帶回家呢!”旺財聽著，不屑地回應:“行!就那點工資，全給你都行!”

大民扛著水桶在前面走，旺財滿腹牢騷地在后面跟著，兩人正好送到了林大爺家，旺財忽然來了些精神:“哎，這家是個孤老頭，家里弄得古色古香的，客廳里擺了好幾個青花大瓶子，我看他是個有錢人。”大民替旺財扛著水桶，有些不快地說:“你凈關心這些沒用的。”旺財則滑頭地搶在大民前面，敲開門:“林大爺，您的水送來了!”

林大爺是個和藹瘦小的老頭，他將大民和旺財讓進屋，客氣地說:“這到年底了，你們累了一年也能好好回家過個年了吧，出門打工不容易，小伙子，來抽根煙……”說著給兩人遞過煙。“謝謝林大爺。”大民受寵若驚。“聽你們口音，像是秦皇島那邊的，老家在哪兒?”“啊，對對，就是那邊的，那邊有個北石頭村……”大民與林大爺攀談起來，這功夫，旺財在一旁不吭聲，悄悄地打量起林大爺客廳里的陳設物件。

“北石頭村，嗯……”林大爺點點頭。“我們那小地方，您這大城市人哪會聽說過啊!”大民說。

旺財瞥了一眼正在交談著的大民和林大爺，又將目光深深投向客廳一角的一張老舊的方桌，上面赫然擺放著一尊古色古香的銅爐。旺財看著那銅爐，又聯(lián)想起前兩天看過的電視節(jié)目，上面正好講到一個收藏家收藏的銅爐價值幾十萬，旺財腦子里琢磨起來，怎么看怎么覺得眼前的銅爐和電視上的相差無幾，他又環(huán)顧四周，這客廳里古玩擺件不少，他不禁估摸起林大爺這銅爐的價值。

正當旺財浮想聯(lián)翩時，忽然在一旁還跟大民閑聊著的林大爺眉頭一皺，接著“哎喲”一聲呻吟起來，身子一斜倒了下去，大民趕緊扶住林大爺:“您，您怎么了?林大爺?”只見林大爺瞳孔放大，面部表情瞬間僵硬，完全無法回應大民。

大民雖然沒什么醫(yī)學常識，但知道這肯定是老年人犯什么突發(fā)性的疾病了，若不及時搶救，弄不好可能會出人命。一旁的旺財比大民機靈多了，馬上反應過來:“快，快打電話搶救啊!”兩人手忙腳亂，又是打電話，又是找小區(qū)里的人，一番折騰，在小區(qū)幾個熱心居民的幫助下，總算將林大爺及時送上了救護車。

前來搶救的醫(yī)護人員確認林大爺是心臟病突發(fā)。幾個小區(qū)居民紛紛稱贊旺財和大民，并向他們說起，林大爺的獨生兒子十多年前不幸出了交通事故，當場死亡。林大爺的老伴之后郁郁寡歡，不久也撒手而去。林大爺多年來一直孤獨地生活，由于沒有家人照顧，又身患高血壓、心臟病……今天若不是碰巧有旺財和大民在場，林大爺十有八九就死在家中了。

大民和旺財那天回到出租屋，由于忙活了一天，兩人已是筋疲力盡。大民感嘆:“今年咱們雖然沒掙錢，可總算做了件有意義的事。”這時，旺財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他壓低聲音說:“給你看樣東西，你千萬別喊出來啊!”說完，他從平常隨身背的一個已經臟兮兮的挎包里掏出一樣東西來，大民見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銅爐?”“從那老頭家拿的!當時他犯病之后，我就……”大民立馬明白了，他一臉驚慌:“這怎么行!被發(fā)現怎么辦?咱們可會被警察抓起來的!”“放心，老頭不是住院了嗎?他一時半會兒發(fā)現不了家里少了東西。咱們這兩天就走，把工辭了，反正這破活兒我也干不下去了!然后咱們把這寶貝賣了!”旺財手里把玩著銅爐，兩眼放光，滿懷著對這件寶貝的期待。大民在一旁忐忑不安地嘀咕:“不會出事吧……這虧心事做得，我……我心慌!”旺財見狀，一個勁地勸大民，反正他們救了那老爺子一命，這件寶貝也是“該得的”，大民勉勉強強接受了這說法。

第二天，旺財和大民來到飲用水公司，正打算辭工，幾個民警上門，身后還跟著“金夕陽”小區(qū)的幾位居民!旺財和大民始料未及，完全來不及想出什么應對的主意，當場老老實實地被民警帶走了……

原來，昨天旺財自作聰明，順走了林大爺的銅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而后林大爺的鄰居幫忙到林大爺家取醫(yī)療保險本，發(fā)現林大爺家中的銅爐不見了。這鄰居對林大爺也有些了解，知道林大爺這幾年怕睹物傷懷，家里不掛已故家人的照片，但他妻子生前最喜愛的物件——那只銅爐，他一直舍不得收起來，而是擺在客廳里，他曾無意中說過，他沒事的時候會跟銅爐說話，就像跟老伴說話一樣。鄰居見銅爐沒了，多了個心眼，立馬就懷疑上了這兩個“送水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保險起見，也出于對林大爺的關心，不想他珍愛的物件就這樣丟失，那個鄰居及時到轄區(qū)派出所匯報了這一切。

旺財和大民不過是兩個胸無大志的農村青年，雖然毛病不少，可到底沒犯過罪啊!這回進了派出所，兩個人都傻了眼，只期望老老實實交代過錯，獲得寬大處理。

然而，正當旺財和大民絕望之際，事情竟出現了轉機。一個民警忽然走過來說:“你們啊，謝謝人家老爺子吧，我們通知老爺子銅爐丟失的事情，還沒細說，他卻在電話里急了，一口咬定那銅爐是他送給你們的!哼，你們倆打算怎么著?”民警倒是想看看，這樣的情況之下，旺財和大民是會順驢下坡還是依然會交代出什么。幾個處理此案的民警議論起來，他們憑著經驗也料想到，多半那銅爐還是這兩個小子偷拿的，只是人家老頭子一把年紀，又趕巧被救了一命，不計較罷了。

旺財只覺得絕處逢生，趕緊給大民使眼色，意思是千萬別犯傻，自己給自己找罪受!而大民呢，他支支吾吾之中，又望向幾個民警，實在不知道眼下自己該怎么辦，是當個傻子，依然承認旺財偷拿了銅爐?這么做一是對不起從小到大的朋友，不仗義;二是這大年底的，不能風光回家也罷了，總不能還蹲一回監(jiān)獄啊!

大民想來想去，一時選擇了沉默。民警們也打算教育教育這兩個小子，無論旺財怎么爭辯解釋，民警們也不予理會，總之就沒有將兩人釋放的意思。雙方僵持之下，旺財和大民暫時被拘留起來。

旺財蹲在拘留所冰冷的地上一個勁地罵大民:“你真是，何必呢!沒聽警察說嘛，至少要關咱們七天!”大民無言以對，蹲在角落，看著地上發(fā)呆。沒一會兒，一個民警進來，把旺財和大民叫了出去。

旺財和大民心里打鼓，不知這下被叫出去是要受什么“教育”，忽然，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大爺!

林大爺顫顫巍巍地說起話來:“小伙子，大冷天在里面不好受吧……唉，你們知道么，我那已經去世的老伴，也是從你們那片出來的，你們不是北石頭村么?她老家就在南石頭村!我感覺這也是緣分，真是緣分啊!恰恰因為你們，我這條老命活了下來。她生前最喜歡的物件，我說了算，就歸你們了!所以啊，銅爐是我送你們的，沒什么偷不偷的!”說著，林大爺又向民警請求起來。民警們都看不過老人家?guī)Р∮H自前來求情，于是又狠狠地數落了旺財和大民一通，然后將他們放出了拘留所。

旺財和大民對林大爺感激涕零，尷尬得連謝意都不知該怎么表達。林大爺卻臉色一沉，嚴肅地說:“告訴你們個事吧——我一直在想，自己一旦某天獨自在家犯了病，就這樣一個人去了，后事該如何料理?我一早就寫好遺囑，如果我獨自死去，我的財產捐給慈善機構。但如果我犯病時，有幸被什么人救了，我就把我家最值錢的寶貝送給那個人。”兩人聽了，不約而同地一愣。

“所以……您送我們那個銅爐?”旺財試探性地問著。“不，不。”林大爺擺擺手，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著，“我是喜歡古色古香的東西，不過我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哪有那么多錢買真正的古玩啊!我家的東西都是現代工藝品，非常便宜，不值錢，那銅爐倒是老物件，是民國時期的，可也不是多大的寶貝，就是個普通舊銅爐。要說寶貝，我這么多年來淘的東西，只有一件是真正的寶貝，就擺在客廳里，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旺財和大民又驚訝又疑惑，一同傻傻地搖了搖頭。 “就是那張放銅爐的方桌啊!別看它不起眼，那可是花梨木的，清朝的東西，還是八旗貴族家里的物件……有人出價五十萬，我都沒舍得賣!”林大爺平靜地說。

旺財和大民瞠目結舌，林大爺苦笑了笑，又嘆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銅爐送你們，方桌，我還是等下一次給其他救我的人吧……”說完，林大爺輕輕轉身離開。

看著林大爺離開，大民一咧嘴:“行啦，能順順當當回家就好。要不，咱們趁現在趕緊再找份臨時工，至少給爹娘帶幾百塊錢回去!”旺財卻沒有回應，久久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