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干部實行異地交流,王光榮要離開臨山市到清水市任市長。
辦好交接手續,王光榮回家接盲眼的老娘去清水市。到了家門口,剛將鑰匙插入門鎖,門卻從里面打開了,接著娘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光榮回來啦!”
“娘,您咋知道我回來了?”王光榮走進門,扶住娘問。
“我的眼睛看不見,耳朵可不聾,你的腳步聲娘聽了二十多年,從沒聽錯過。”
王光榮扶著娘在沙發上坐好,然后拉著娘的手說:“娘,清水那邊我已安頓好了,咱過去后先住招待所,等攢夠了錢再買一套大點的房子。”
“我在這里挺好。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
“留下您一人在這里我實在不放心。”
娘聽了這話,一下摔開王光榮的手,“有什么不放心的,娘的眼瞎,心可不瞎,屋里的一桌一椅、瓶瓶罐罐我清楚著吶。”娘邊說,邊用手比劃著,“你放心去做你的市長,別惦記娘。”
王光榮知道娘的犟脾氣,當年他要請個保姆照顧她,被她一口回絕了,說是自己能照顧自己,平時活動活動身體好。這次去清水的事,只好依著她老人家了。
他想了想,感覺還是不放心,便對娘說了句“我出去一下”,便走出了屋門。過了一會兒,王光榮回來了,后面跟著一個人。
“娘,我找來一個電工,讓他在您的床頭裝個報警的電鈴,一直通到門衛室,”說著,他將娘的手放在開關上,“娘,有事您只要一按這開關,門衛就能聽見鈴聲,他們馬上就會來幫助您。”
王光榮到清水市正式上任,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這天快下班的時候,王光榮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朗朗的笑聲。
“老同學,聽不出來啦?我是錢寶文。”
一聽是老同學錢寶文,王光榮連忙問他在哪里。錢寶文說自己出差路過這里,想順便來拜訪一下他。算起來二人有五六年未見面了,得知錢寶文到了清水,王光榮很高興。二人約好,晚上在市政府西面的愛迪休閑茶吧見。
很快到了晚上。二人坐在茶吧里,噓寒問暖了一陣,錢寶文撫摩著自己半禿的頭頂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這些年我是越混越糟了,老同學可是官運亨通。”
王光榮笑著說:“人人都說當官好,可是做個好官也不容易。哪像你活得自由自在。你看我到這清水市,已經三個多月了,一家子還是住在招待所,留下看不見的老娘一個人住在臨山那邊。一想到這事,實在讓我放心不下。”
錢寶文聽了一愣,問王光榮道:“怎么將老娘一人丟在那邊?將她接來一起住不就好了。怎么,堂堂一個市長家放不下一張老娘的床啊?”
“不瞞你說,我現在住的招待所還真的放不下一張老娘的床。”王光榮解釋道,“臨山那邊一套老房子頂多賣二三十萬,這點錢在清水,恐怕買個衛生間和車庫都不夠。”
“那老娘總得安排呀!”錢寶文說。
王光榮嘆口氣,歉然地說:“哎,眼下就是這種狀況。我聽說導盲犬可以幫助照顧盲人,等幾天我去買一只,讓它先陪陪老娘,老娘出去走走也方便。等過一陣看看房價怎么樣,貸點兒款,等買了房再將娘接過來。”
“也行。這也是個沒辦法的辦法。”錢寶文搖了搖頭,這事暫時只能這樣。
王光榮像想到什么似的,問:“老同學,今天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沒有,沒有。只是出差順道來看看你,敘敘舊。明天就走了。”錢寶文忙說道。喝了會兒茶,錢寶文站起身,“不要忘記我們是老同學,必要的時候,我真會來找你的。”說著話,丟給王光榮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人就分手了。
過了幾天,王光榮接到老娘的電話,說謝謝兒子送來的一只導盲犬。“那狗通人性呢,才一天工夫,就會讓我牽著在小區里散步了。”電話里傳來娘開心的笑聲。
王光榮一聽,暗暗驚訝,自己并沒有買導盲犬給娘啊,那是誰送的呢?他聽著娘的話,心里卻泛起重重的疑團。
王光榮本想馬上回老家一趟,弄清這只導盲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眼下正到了黃梅天,清水市地勢低洼,一旦城北的江堤決水,市區將一片汪洋。這些天市里上上下下正忙著防汛的事,王光榮也天天奔波在江堤上,導盲犬的事暫時擱在了一邊。
忙過這陣之后,王光榮稍輕松了一下,不覺又想起導盲犬的事來。正思忖著,錢寶文突然來到辦公室。王光榮看見他,心里一下像明白了什么,心想,自己想買導盲犬的事只對錢寶文講過,那狗八成就是他送的。為此,二人一見面,王光榮就開門見山地問錢寶文,找他有什么事。
錢寶文也是直來直去,他對王光榮說:“不瞞老同學,我此次前來是為那水利工程的事。聽說此事歸你管,工程批給誰,由誰做,都是你一口說了算。我想承包這項工程,幫幫老同學吧,這事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
王光榮聽了,臉上有些不快。他問錢寶文:“這么說那只狗是你送的了?是不是想用一只狗來換我的原則和良心?老同學,工程給誰做是要通過招標的,不是我一口說了算。你想做這個項目可以去投標。公是公,私是私,原則是原則,交情是交情!”
錢寶文見王光榮一臉的正氣,不覺一愣。接著嘿嘿一笑,說:“我知道用一只狗來走你這門子是少了些,可你知道那只狗可不是一般的狗,那是拉布拉多犬,光空運費就要四千多塊,培訓它的費用你知道多少?三萬多美元!它的身價可值你老家的一套房子。”
“啥?”王光榮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沒想到一只導盲犬竟這么貴。他呼地一下站起來,說:“老同學,你這是害我啊!看在同學一場,我不舉報你,那只狗我會還你,工程的事你也趁早死了心。”
錢寶文卻若無其事地笑笑,說:“不就是一只狗嘛,老同學用不著大動肝火!”說完,告辭出門走了。
王光榮連夜趕回臨山市,到家已是半夜。
到了家門口,尚未開門就聽屋內狗的叫聲。“雪豹別叫,去開門,是市長回來了。”屋內傳來娘的聲音。話音未落,門就打開了。王光榮走進屋,只見門口蹲著一只狗,溫順地貼在娘腳旁,不時舔一下娘的手。
娘一只手握著狗身上的繩子,一只手撫摸著狗身上的毛,笑著說:“剛才給你開門的是雪豹,它聰明著呢。來,雪豹,給市長拿雙拖鞋。”那只狗聽了,便跑到鞋架旁,從上面叼了一雙拖鞋,放在王光榮的腳前。王光榮換上鞋子,覺得這狗果然非同一般。
娘又在一旁夸這狗聰明,會帶著她上菜場買菜,還會按鈴。說著,她對狗叫道:“雪豹,去按鈴!”聽到主人的吩咐,那狗一下跳到房間床頭,用一只前腳快速按在了警鈴上。沒過一分鐘,傳來敲門聲,接著傳來門衛的詢問聲。王光榮連忙打開房門,抱歉地連聲說沒事,剛才是在測試導盲犬,那鈴是它按的。
娘叫了聲“雪豹過來”,那狗便乖乖地走到她的身邊蹲下。娘拉著王光榮的手,夸獎他想得這么周到,說自從有了這狗,家里就有了活氣,“家里沒有別人,娘就和它說說話,能頂個孫子呢。”
王光榮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沒想到這只導盲犬如此乖巧、溫順,還那么聰明,不但成了娘的幫手,而且娘還真的離不開它了。現在要想將狗帶走恐怕要傷娘的心。
夜里,王光榮左思右想,無法入睡。這只導盲犬已經成了老娘的幫手,平時自己不在身邊,娘還真需要它,不如就把它留下來。
可一想這只狗要二十多萬,王光榮一時哪里拿得出來?雖然他在銀行有些存款,可那是為將來買房攢的首付,而且只有十多萬。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拿現在的房子做抵押,向銀行貸款還給錢寶文,以后對錢寶文說話也就可以理直氣壯了。
第二天一早,王光榮來到中介公司辦理抵押貸款。
很快,中介公司就打來電話,告知已將錢打在王光榮的銀行卡上。王光榮來到自動提款機上,刷卡一看屏幕上的數字,頓時呆住了——足足二十萬元!他急忙打電話給中介公司,說自己貸的是十萬,不是貸二十萬,問他們是不是搞錯了。中介公司說正要和他聯系呢,讓他去辦理撤銷抵押貸款手續。王光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又是錢寶文在里面搗鬼?一問,果然沒錯。
這時錢寶文又是不叫自來,臉上一副得意。王光榮從口袋中掏出銀行卡揚了揚,惱火地責問道:“錢寶文,你給我搞什么鬼?”
“不錯,這事是我干的。”錢寶文一口承認。
“就是為那水利工程?”
“是。”
“錢寶文呀錢寶文,你我白白同學一場。”王光榮憤怒地指著錢寶文說,“這張卡你拿走,狗錢我會盡快給你。我明確告訴你,那工程你已失去招標資格,我不可能將一個關系到人民生命財產安危的重大工程交給一個行賄的奸商去做!”
錢寶文將那張卡往王光榮身邊一推,對王光榮說:“老同學,話不要說得那么難聽,不就是二十萬嘛,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對你來說卻是你全部的家當。”
“你……你出去!從今往后我不歡迎你這種同學。”王光榮鐵青著臉,將卡扔給錢寶文,下了逐客令。錢寶文一見不好,拾起卡灰溜溜地走了。
數天后,網絡上頻頻播出一段視頻:在清水市某花園小區,一位牽著導盲犬的老太太從一座裝潢精美的房子走出來,在小區散步。有好事者用人肉搜索很快知道了這位瞎眼老太是現任市長王光榮的娘,而且還計算出那套房子價值百萬,那只導盲犬三十萬。一時,各種負面評論鋪天蓋地發表在網絡上。
那些天,王光榮正在外地開會,對發生的這些事一無所知。剛回到清水市,幾個省紀委的人就來找他,并暫停了他的一切工作,說是讓他等待調查結果。
王光榮被帶到市招待所隔離審查。此時,他才知道了網絡視頻的事,心中那被陷害的感覺真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既憤怒又無奈。
幾天后,紀委的人來找王光榮談話。他們見到王光榮沒有說話,而是要王光榮看一段錄像。王光榮越發納悶了,不知那幫無聊的人又搞出了什么花樣。
錄像中只見盲眼的老娘和錢寶文坐在寬敞的客廳中接受調查。只聽老娘說:“王光榮并不是我親生的兒子,我的兒子石玉柱已在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王光榮是我兒子的戰友。因為想兒子,我哭瞎了雙眼,是王光榮將我當親娘一樣照顧了二十多年。當我聽說他堂堂一個市長在清水竟然買不起一套像樣的房子,現在還住在招待所里面,我就尋思著用兒子的撫恤金買套房子給他。萬萬想不到我做娘的買套房子送給兒子還會給他惹上麻煩事……”
這時一旁的錢寶文接過了話頭,他臉色凝重地說:“為了一個戰友的母親,王市長付出的太多了,他把石大娘當成自己的親娘,盡心盡力地贍養了二十多年,這樣的義舉怎能不讓人感動?”
錢寶文頓了頓,接著說:“王市長是我的高中同學,當年我考上大學,他參了軍,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我聽人說起了他的事跡。這么多年,我在外邊掙了一些錢,聽到民間都傳王市長是個清官,就想來清水市投資。畢竟多年不見了,光榮到底成了個貪官還是個清官,我想親自去試探一下。那天無意中聽王市長說要買一只導盲犬給大娘。市面上這種犬不好買,價格又高,王市長負擔不起,于是我就暗地里送了一只導盲犬給大娘,一來是想為大娘做些事,二來想試探一下王市長,看他怎么處理這事兒。沒想到他竟要將房子抵押,向銀行貸款把錢還我。我一看糟了,急忙想辦法找到中介公司,把合同撤了。接著,又在他的卡上打了二十萬元……”
王光榮悶頭不語地看著視頻,只聽錢寶文接著說:“大娘想拿兒子的撫恤金買房,可那是大娘的養老錢,怎么能用呢?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我送給大娘的,在孝心和生意之間我選擇了孝心,為了不讓外界的人誤解,我宣布退出水利工程的競標。”
說到這兒,錢寶文站了起來,朝著鏡頭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對不起,老同學,那段視頻是我故意發在網絡上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這樣的好官能被更多的人知道。你能為別人的娘奉獻二十年,我怎么就不能給老人家買一套房子,讓她安度晚年呢?從今以后大娘是你的娘也是我的娘,你不用推辭,我們共同照顧她老人家。”
王光榮一聽,明白自己誤會了老同學,他看著錄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紀委的同志站起來握著王光榮的手說:“王光榮同志,我現在宣布省紀委對你的審查結果:你一身正氣,清清白白,是黨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好兒子,現在起恢復你的職務!”
王光榮對紀委的同志說:“請你們打電話給錢寶文,叫他收回那套房子,雖然他是送給石大娘的,但是,我已將石大娘當做我的親生母親,有我住的一間房就有娘睡的一張床。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代我向他說聲謝謝。”
說完,王光榮匆匆走出招待所,來到新居,想接老娘回去,誰知卻是鐵將軍把門。他以為是娘帶著導盲犬去散步了,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老娘,卻等來了物業管理員。
管理員遞過一串鑰匙,說是大娘吩咐讓他交給王光榮。王光榮打開門進去一看,見房內收拾得干干凈凈,卻不見娘的任何物品。他心中起疑,這時,屋內的電話響了起來,王光榮拿起話筒一聽,是娘的電話錄音:
“光榮,娘走了。娘連累了你二十多年,為了這房子還差點害了你。這房子你退給錢寶文吧。房子大房子小,對娘而言沒什么不一樣,只要能擺下一張床也就夠了,娘用撫恤金租了一間房子,完全可以滿足日常生活。娘怕你傷心,也將雪豹帶走了。別來找娘,只要你為大伙多做好事、實事,就是對娘最大的孝順。”
“娘——”王光榮聽完,霎時淚流滿面。他一下打開門,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