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之后,西方預算知識傳到中國。在賠款、舉債、新政需款壓力增大的背景下,部分督撫有意學習西方預算做法,以緩解財政壓力。湖廣總督張之洞領風氣之先,福建、山西、奉天、陜西、吉林等省也相繼引入。
與此同時,清政府也開始籌備建立國家預算,并計劃于宣統三年正式實施。對此,地方督撫并無多少疑慮。但是,隨著清理財政工作的深入,各省均面臨可支配財力難以承擔憲政籌備的窘境,因為憲政清單涉及的內容太多。
督撫和言官紛紛進言,要求清政府放棄“一攬子”計劃,分輕重緩急籌備立憲,以達到收支平衡。但是進言并未得到度支部的采納,各項憲政經費仍齊頭并進,絕大多數省份的財政因此充斥著大量赤字。度支部奉行“量入為出”的預算方針,咨請各省大幅削減本省行政公費數額,自行解決赤字問題。
地方督撫對此不滿。直隸總督袁世凱認為,行政經費、賑災經費和理和立憲經費都由督撫負責,而權力卻在中央。普天之下,哪有沒有權力卻要負責的事?袁氏的觀點,實際上反映出督撫中的實力派實現“權責整合”的吁求。他們要在憲政大計的制定中發揮主導作用,而不是作逆來順受的“墻頭草”。財政預算的實施已經演變為中央與地方的博弈。
這種博弈由來已久。晚清數年間,政局變換最明顯的跡象之一,是清廷急于全面推行中央集權,從軍事、司法、財政、教育等方面,回收督撫自咸、同以來擴張的權限。清廷編制預算,并不是單純為引進西方先進的理財制度,以改良中式理財舊制,而是借此限制地方財政自由,解決中央財政虧空。
為打破因財政預算陷入困境的僵局,督撫聯袂奏請朝廷建立責任內閣和召開國會,以參與中央決策,影響憲政安排,保全自身利益。宣統二年八月,十九人組成的督撫聯盟經商議后認為,建立內閣和議會可以明確權責,是解決財政困境的靈丹妙藥。其實,這一立場與民間輿論對立憲的支持不同。督撫是固守一隅之利,而議員則是捍衛監督權力。于是,督撫與資政院、咨議局之間的博弈在所難免。宣統二年秋冬至宣統三年春,這場博弈發展到頂峰。
按照資政院院章和咨議局局章規定,各省各部的預算編制完成以后,國家預算和各省預算分別由資政院和咨議局常年會審核。資政院審核預算時發現,國家財政收支相差巨大,幾乎難以成立,不得不進行刪減。督撫們無法介入資政院的預算審核,更無法到會場進行答辯解釋,只能任憑議員核減,品嘗到被“邊緣化”的滋味。
多省督撫認為,資政院不了解地方情況,隨意核減預算經費,一味講求表面平衡,犧牲地方利益。在請求無果后,各省對已經實施的預算計劃并不理會。
在與地方咨議局的博弈中,各省督撫更加“得心應手”。地方預算是否提交審議,何時提交,是否尊重審議結果,督撫都有充分的自由度和主動性。雖不是為所欲為,也可以迎拒得宜。敷衍和蔑視咨議局監督,是一個較為普遍的現象。
對此,咨議局也據理力爭。福建咨議局議員曾集體起草電文,向資政院提起控告閩督斷章取義、搪塞議員、出爾反爾、故意延等違法行為。在這次會議上,議員們還約定集體辭職。此種事件在江西、湖南和浙江等省也有發生。
各種政治力量的博弈,嚴重制約了預算移植的制度效應,直到清亡,財政預算制度還未發揮其實際作用。
(原文題為《前恭后倨:清季督撫與預算制度》,載于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