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0年前,中國歸于一統。在政制層面的統一之外,始皇帝另一項影響深遠的改革就是“立標準”——“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
實際上,更早以來,試圖統一全中國的標準和規范的努力就沒有停止過,《禮記#8226;中庸》概括為“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但直到秦滅六國,在強力政令下,這種理想才首次初步實現。費孝通寫到,秦始皇做了幾件重要的事,就是車同軌,書同文,立郡縣和確立度量衡的標準,在經濟、政治和文化上為統一體立下制度化的規范。車同軌和度量衡的標準化是經濟統一的必要措施。書同文就是把各國的通用符號統一于一個標準,也就是把信息系統統一了起來。
然而,在隨后兩千年里,劃一的標準從來沒有被完全落實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每個朝代的統治者都在這樣的“存異”與“求同”間循環往復。
可以說,中華帝國在“標準”的意義上,從來沒有達成真正的“統一”——直到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以及隨之而來的“新標準”——西方的、工業化的、現代文明的新規則。它,給中國帶來的,是舊與新、中與西的嬗變與接軌。
在“標準”的碰撞和演替背后,既有槍炮,也有面包。西方需要敲開這個龐大市場而推行之,中國需要融入西方主導的全球文明,也不得不接納之。
這是一個文明碰撞的過程,也是一個規則與規范重新確立和傳播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所熟知的那種以農業和農耕為核心建立起的一整套“衣食住行”的生活規范都完全被打破和摒棄,而以機器生產和精細化社會分工為要求的標準,則一步步地侵入、影響,并最終主導了此后中國人的社會生活。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時間觀,被上海海關大樓上滴滴答答的鐘表所寓意的格林威治時間觀所取代;以皇帝個人即位為準則的紀年方式,被國際通行的公元紀年所取代;那種紛繁復雜,各自不一的尺、寸、合,被精確的“噸”、“公尺”、“公里”等等現代計量標準所取代;長袍馬褂被西服、中山裝所取代;駁雜難懂的方言,也逐步開始向統一標準的“普通話”靠攏……一切都在變化之中,從走路的方式到頭上的發式、從交往的禮儀到居住的模式,從行文的順序到消費習慣,沒有一種生活理念不被革新,沒有一種生活方式不被改變——我們當下的一切種種,無不可追溯到這些在微細處給我們塑立的路標。
由是觀之,百余年來的巨變,不僅僅是顯現在上層建筑,如政體、思想、制度等層面,如民主、自由、平等,更是隱現于文明的另一個層面——社會生活之中。但正是這種潤物細無聲的變化,卻更加深刻,更為長遠地改變了所有中國人的生活面貌。如果說前者是“萬國公理”,后者則是“萬國公制”。
這種演進的主線,是由舊到新的更替,由中到西的“接軌”,或者說是由傳統文明到現代文明的萬象更新,構成了現代中國生活的“萬物之始”。
從更大的時空來看,如果說秦始皇完成了中華帝國之內的“一統”,則百年前的這次“變法”, 則將中國納入了全球文明秩序中;接下來是1949年以后,所有中國人再度被納入新意識形態建構的“標準”;然后是1978年,“與國際接軌,與世界同步”重新成為這個國家的訴求,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