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 (組詩)

夢中的曠野

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土坡上

和植物一樣吐露芳香，靜靜呼吸

我再次去做少年時

愛做的事

極目遠眺，田野空闊無邊

覺得什么都在

什么都不會消失

那個雪天

幾只鳥雀，跳過高枝

抖落黑樹上傾斜的積雪

我們在小樹林

說很少的話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

你要走了

雪下得顛三倒四

我推自行車

過小橋

紅圍巾扎在鈴鐺上

冬日里呵氣成霧呵

仿佛青春

樹林邊的莊稼地里

麥子頂著雪長高

有些種子沒有發芽

在人間失散

那年我十六歲

以為一生很長

初秋

河水漫漫上漲

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在這個四面圍山的小城

局限是存在的

我從沒見過落日

沉入遠方，遼闊的地平線

或許這樣也不錯

低頭走路

抬頭看天

山外邊的事

只有白云知道

回義烏

加上十八元，就可以坐上軟座

從嘉興到義烏，擁擠的車廂

讓三小時的路程變得冗長

十八元，讓這三小時似乎縮短了

我可以不需要繞過眾多陌生的臉

去欣賞窗外

樹木和田野在奔跑，四季

快速更迭

十二月的風，拼命搖撼樹枝

像招手，又像點頭

是什么在催促，在空中無形的推動

讓我進入不停旋轉與加速的軌道

葵花與手槍

我一再提醒你要記得葵花

天氣陰沉，下雨

失明的人眼睛蒙上紅布

我用手劃出一片天空

湛藍的，能讓你沉默

能讓你躍上山崗，遙望鳥群

你讓遙遠與永恒吸引

手槍，玫瑰，隱入樹叢的人

葵花優美的轉動臉龐

你朝著黑暗，扣動扳機

風吹過

風吹過草坪，青草倒伏

風吹過湖水，水波蕩漾

風吹過石頭，繞了一個彎

風吹過大山，撩動它的外套

我在動蕩里看見平靜

如同美，堅持著美

風吹過我，頭發亂了

僅僅只是頭發亂了

幸福之歌

出于安全，橫穿馬路時向左右看看

是必要的。因噎廢食也是必要的

讓我們在寒風刺入骨髓時

披起斗篷。仿佛由于本能，而不是

對生活的誤解

時至今日，仍然安全活著的人是幸福的

昨天我經過公園，看到一個乞丐

在長椅上睡得口水橫流

好像他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深秋的打谷場

陽光照耀著金燦燦的稻谷

作為幾個目的不明的閑人，我們

無意間闖入，這一片裸露著的曬谷場

應該是深秋了，蝴蝶還在山坡下

成雙成對的飛。

遠處的甘蔗林，葉子半青半黃

番薯藤根莖粗大，我想象它的果實

在土里虬枝百結

像一群灰撲撲的麻雀，我們停在曬場邊

左顧右盼，顯得過分貪婪。我們急切地

想要竊取這一片秋色

就像從前，我們一次次

從農民手里接過糧食

悲傷

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剛起身離開

我坐了下來

江濱公園的長椅上，我與幾只烏鴉

一起占據隨之而來的黑夜

江水渾濁，汩汩流動

如何從移動的事物上意識到靜止

此時我已厭倦

也希望被你們所厭倦

現在我起身，茫然四顧

身體之外的空曠讓人暗自吃驚

八詠樓

南宋紹興四年

李清照避難金華

曾寫下“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

這是下午

我披一身秋陽

暫寄肉身于此地

八詠樓外是連綿百里的新城舊居

草地上的石凳在陽光下

很柔軟

我喝涼茶

耽于過分寧靜的時光

離散之人

唯小滿足

胸中哪有丘壑

結束

一聲悶雷響過，雨嘩嘩地傾瀉下來

在奔流，在沖刷

在肆無忌憚地掠奪……

必須允許有這樣的方式

讓大地一貧如洗

讓耕種的人重新

變得謙卑

我們站立于低處

遙望故鄉

靜靜等待

暴力重建內心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