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力詩選 (11首)

負10

以文革為主題的

訴苦大會變成了小會

小會變成了幾個人聊天

聊天變成了沉默的回憶

回憶變成了寂寞的文字

文字變成了一行數字

1966—1976

老李的孫女說等于負10

草

智者的簡單

就是不會把一頭駱駝放入

馬群中去贊美

更不會把某個明星

或政治人物的頭像

掛滿城市的燈箱和室內

智者的簡單

就是聰明得很平均

它沿著生命的地形

普遍地生長

草的高度就是它的高度

智者的簡單

是到處可見的郁郁蔥蔥

美妙的詞

“輸掉了”

輸掉了是一個美妙的詞

我們把貧困輸掉了

我們把痛苦輸掉了

我們把疾病輸掉了

問題是輸給誰

哪一家賭場

哪一屆政府

甚至

哪一位上帝有如此的雅量

接下來的問題是

我們的雅量更大

我們一直在贏

安檢

如今這個世道

連中秋望月的目光

也要通過安檢

以防邪惡的目光

把月亮炸掉一個角

還有等待處理的尸體

也不允許把靈魂作為

精神的武器帶進天堂

咳

安檢其實是很古老的行為指南

它讓我們掏空口袋地執行

生不帶來

死不帶走的生活條款

致奧巴馬

剛把倒在華爾街的

金融敢死隊抬離開

美國就重新洗了牌

選民們翻開了一張

史無前例的大牌

你的雙肩

馬上被資本博弈的大梁

緊緊壓住

而腰間

伊拉克的手雷在繼續搖晃

這不知要動用

多少個月的拆卸啊

你才能輕裝前進?

地產業的磚瓦

在拍賣途中猛然回頭張望

原來政府要為

昨天的貪婪和今天的債務買單

于是資本主義的光環上

突然掛上了一串

社會主義般的掌聲

你是否已經領悟了

現實和理想的矛盾

四十五年前的夢想

實現得不算太晚

將被放平的白宮桌子上

有許多東西就此可以放直

而混雜在你身上的血液

是否多元了你說話的角度

還有人希望你有地球的眼光

它甚至能駕臨僅僅一個國家

或者某幾種傳統的視力

但是

創造了歷史的大牌啊

你是否已領悟了

兩種生命無休止的糾纏:

無論在哪一塊國土上

富人和窮人的想法

體制般的差異難以相容

別戴墨鏡

如今的汽車已分不清

東、西方

甚至理想的左和右

也難以用衛星定位

富裕的方向堵車

貧困的方向還在修路

如今

安穩的停車位

是它最急切的追求

如今

語言被翻譯成商品

肥皂的功能改進

再臟的錢都能被洗得

顯微鏡也難以察覺細菌

如今

你必須打扮成

太陽能接收板的樣子

但是

千萬別帶墨鏡

郁悶

從國內打往香港的電話

依然叫國際長途

從國內飛往香港的航班

依然叫國際航班

語文老師早就說過

國際線就是國與國的界線

國際航班就是跨越別的國家

所以

主權的回歸已很多年了

可語文還沒有回歸到

自己的家園

我為語文所受到的侮辱

而郁悶

愛情的說法

塑料的誕生

是人們想更便宜地進入

欲望無限擴張的時代

盡管如此

從物質到精神之間的差旅費

每年都在漲價

許多人只好縮在物質里

哪兒也不去

但從另一角度來講

即便沒有互聯網和手機

兩只螞蟻的觸須和感情

不需要重新發明

投資者

投資者知道

掙了體育金牌的手腳

會被一路追漲成民族的肌肉

那是值得投資的豪情股

他們知道

布滿老鼠倉的地方

鼠藥已失效成蛋糕

那是值得投資的轉基因食品

投資者知道

缺乏社會責任的基本面

就要在內部信息里撫摸貪婪

他們知道

政策雖然是炒股的方向

但方向里另有歷史形成的

鉆不出去的死胡同

所以趁熱打鐵

再投資死胡同里的光陰

也許十年以上

隨便拿

我走進一家精神的超市

它的名字叫“隨便拿”

我并不太驚訝這個商業的創意

畢竟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

貨架上

哲學、愛情、理想、宗教

咳，甚至還有正在流通的美元

以及永遠流通的黃金

我扭頭張望

懷疑這是否是個陷阱

但最終還是拿了一些

以防生活上的萬一

我拿了一把宗教

兩罐哲學三雙愛情

四盒理想五首經典詩歌

我還拿了一個手工組裝的

階級魔方

它轉來轉去地

讓我聯想起

需要上弦的古董手表

而如今的年輕一代

不知道手表還需要上弦

更不懂

如何讓某個冠冕堂皇的

貴族運動

造成文明的倒退

我看到某人滿滿的貨車上

全是被淘汰的哲理書籍

還有人拿了瓶裝的浪漫主義

當然，他們與我一樣

也拿了一些前面提到的

“以防生活上的萬一”

我還發現

不少死了之后又回來的人

他們走來走去什么也不拿

原來這些人都是被請回來的

大名鼎鼎的精神品牌

其中有薩特

有尼采和老子

還有走路飄來飄去的

蘇格拉底

幾圈下來

唯獨沒有名氣響當當的政客們

走出超市之后我才忽然明白

上千年來他們用權利的私欲

污染了所有美好的理論

所以就被遠遠地隔離在

精神的超市之外

也許

在地球上插一面巨大的帆

東風使它往西旋轉

或者西風使它往東

目前還不清楚這種玩法

應該歸類于藝術還是科學

縱觀歷史

令人類進步的人士很多

剛剛去世的邁克爾杰克遜

僅僅調動幾下身體的關節

就邁出了一組新步伐

也許

我們只要把一張椅子

放對了地方

就能使生活坐得安穩一些

不需要三五年就站起來

為某些狂熱而狹隘的欲望

大打出手

創作短言:其實我一直與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的問題相遇。那就是一個能把詩寫得很好的人，他的行為還遠遠沒有接近他詩歌中的理想。而另一個詩歌還沒有寫得那么好的人，可是他的生活和社會行為已經很有詩意，口碑很好。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一直令我困惑，前者可能有人格分裂的嫌疑，他的文字技術很好，敢于把浪漫的各種理想寫出來，但是并沒有常言所說的落實到行為上去，這一類人可能收獲更多的文學獎勵，甚至名聲也很大。而后者只是在把自己已經能夠做到的事情變成詩歌，而且敬畏更高的理想，不敢把自己做不到的理想輕易地寫入詩歌。這個難以改變的現象我稱之為“創作的永恒悲哀”。

另外，那些把詩寫得很好并印刷在各種版本詩選集中的人，后代讀者不會追究他們在世時生活和社會的行為是什么樣的，加上材料的缺失，后代只關注選本中文字帶來的營養。那么順便我想問一句:詩歌是在比誰寫得更好，還是在鞭策人類的行為?

困惑是一件好事情，證明人類的美好行為做起來太難了，而文字的堆砌則容易得多。不少人找容易的做，也居然成功地博得了名聲。所以不要被名聲欺騙，許多大名聲里面沒有實際的行為內容。

寫詩的本意如此簡單:用文字和行為一起寫，才叫真正地寫詩。而每一個自認是詩人的人啊，您是在這樣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