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想找個鏡子,/ 看看自己金紅的頭發/ 亂成什么樣子。// 他讓好兒子地球/ 幫忙。// 地球高興的送他/ 一個月亮。// 可惜太遠/ 照不出太陽的火焰/ 和道道金光。// 他大叫:/ 怎么啦?/ 這是我嗎?// 月亮微微一笑:/ 爺爺呀,/ 我是您的孫女兒,/ 您把我燙著了。/ 不要緊,/ 只有點兒疤/ 在我身上。// 地球說:/ 我來擋一擋。
讀了這首名為《太陽和他的鏡子》的詩篇,你是否能相信它出自一位年過八旬的老詩人筆下?多么純潔的童心呀,全然是一篇詩體的童話。那么,她只是位生活在童話王國里的公主么?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詩人與她的同時代人一樣,歷經了生活的春夏秋冬,苦辣酸甜:“僥幸的心情是一種喜悅嗎?/ 僥幸里卻有更多的驚悸和沉痛,”“幸存者和不幸者一起以生命開拓世界。/ 由于有不幸者,才有幸存。”(成幼殊:《幸存者》)閱盡人間滄桑、四季輪回后,銀發飄飄的詩人早已是澹定從容,欣然領悟那秋霜的清冷。而幸存秋楓,自有它的警醒,亦自有它的沉醉。“我忽然發現/ 我處于深秋,/ 繽紛落葉,/ 披滿我肩頭,/ 是那么輕,/ 卻又重千斤,/ 哲人其萎,/ 一片接著一片,/ 父執、長輩、親人,/ 有的比我年輕,/ 也匆匆飄走。//……深秋,/ 或許它的酒,/ 更為醇厚。/ 縱然難以說/ 愛喝,/ 卻也必須沉醉,/ 那才有/ 天長地久。”(成幼殊:《深秋落葉》)或許,是因為我的心海也曾被灌滿了滄桑,才會如此感動于一位長輩詩人的蒼茫心緒?“去年春夜/ 駛來一艘小艇/ 艇上有飽經滄桑的父親// 父親邀我上艇/ 我走上長長的巍顛顛的跳板/ ——可惜夢醒//……您去了另一個世界,父親,/ 不受老和病的糾纏/ 仍然是慈父和硬漢”(成幼殊:《跳板》)讀著這樣的詩句,心口真是一寸一寸地銳痛,眼瞼早已成了濕漉漉的青苔……
我相信,人的眼淚,當是心靈的“生理鹽水”,是一個人情感的精華所在。且讓我們帶著這份精華轉而去回眸家園、撫摸搖籃吧:
地球從月平線升起,/ 我愿看她一千遍,/ 好像已置身于月球,/ 而地球成了不缺的月。// 地球也不是燃燒的太陽,/ 在月上,不必藏身于樹蔭,/ 蒼茫中,一輪蔚藍,不是火紅,/ 也不是清冷的一片晶瑩。// 又是怎樣的,那月之上的天空?/ 可有俯看萬物的繁星?/ 既然缺失了攬風的樹,/ 更哪有葉間千囀鳥鳴?(成幼殊:《看地球,從月上》)
詩頁前面的辭句是如此的清麗,同時,它又充滿著關愛和智慧。如同一位年輕的母親,正全身心地擁吻著自己可愛的寶貝,口中吟唱著的,是莫扎特著名的搖籃曲。然而,面對瘋狂攫取著的人類自身,這位大愛的母親,吟唱到最后,也只能變聲為一句樸素的、虔誠的祈求:“人啊,只是切莫再糟蹋地球”!而我們,此刻都應該做這首搖籃曲最好的和聲,最好的伴唱,那就是,珍惜大地生命,崇尚簡樸的生活。樸素,原本就是一種境界啊。
古有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然而,在此,我卻偏要“咬文嚼字”、逆向思維、探究其實、認認真真“書呆子”一回:細考量,這句話本身就已錯謬——圣賢亦人也,亦不免有錯;人既非草木,焉知其無情?……教我如此拗口、如此笨拙地想表達出來的,無非是人們心底都曾會有過的一種情緒萌動,一種錯雜的、纖細的情感,愛憐,惋惜,個中或許還夾雜著一些懊悔的情素。而詩人則以一首短短的小詩,便于娓娓動聽、溫婉含蓄的敘述中,引領你體悟了這一切:“我折一枝含羞草,/ 她合上了翅膀,/ 粉紅色的小花/ 是否有淚水深藏?/ 我把她插在懷中,/ 翅膀仍不再打開,/ 是睡覺還是死去?/ 反正不肯醒來。/ 讓我無可奈何,/ 又怎能隨手拋棄?/ 不如抱憾地夾在書中,/ 也算是生死相依。”(成幼殊:《含羞草》)漫漫人生路,會遇到多少次這樣的小小漣漪?而碌碌奔忙的我們,又是否會留心駐足,去細加體察呢?猶如這一枝細細的含羞草,輕輕地撥動了詩人的心弦。
詩集中,讓我讀來心生溫暖、柔腸千結的還有這么一首:“我總忘不了這一天,/ 你我坐在紫藤葉兒間,/ 你拿一張紙,/ 隔開我的臉,/低問我可允諾你,/ 看著我,/ ——永遠。// 我總忘不了這一天,/ 你我坐在紫藤葉兒間,/ 我接過那紙 / 隔開你的臉,/ 含混先問你要否 / 看著我 / ——永遠。//……”堅貞的戀人,動人的愛戀,羞赧的戀情,一切都栩栩如生,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的令人艷羨,青春宛如在昨天。
……
讀罷這樣的一些詩篇,直教人思想:什么是純凈?什么是澹定?什么是童心?什么是永葆青春?
當你年輪密致,穿透歲月的風雨,站在云層之上,原來,人生還可以這樣展現:智慧的,純凈的,透亮的。
謝謝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