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鐵
是風遇到了樹林,風就有了歌聲
是歌聲遇到了啞者,手語就有了深意
是鐵遇到了鐵,鐵就有了生命。
有了屬于我的磁性。我像一小塊兒碎屑
散落在風的皺褶里。不被戲劇呈現
我快要被風化,成為愛的魚刺
被憑吊過的葵花帶一點瘋狂
還有我手刃的思想,屠殺的美。
我的發絲垂落下來。我的手是軟的。
我的血稀薄。我有著鳥兒的骨頭。
我噤聲:這悲涼的里面藏著世界的刺
這軟骨癥的命運里埋著一絲鄉愁
是鐵把我挖出來。你需要扒開廢墟
那些余震中的冒險
那些身體里的滑坡與滾石
我被擊中的部分正在垮塌
給我點水,我就能堅持到余生
給我點鐵。我就能煉成鋼
讓我帶著余溫愛你。帶著我的呼救
我將要被你剔除的那些銹
還有我自己的陰影。也許那是精華
是鐵中的鐵,鋼中的鋼
是鋼鐵的碰撞叮當作響
我因此而具有了金屬的光澤
連那些傷口都有了自愈的可能
鐵,你就是我的真理。我的歷史。
或者我的王國。我過去都用身體發言
用我燈火中的胸口
用我沸騰的泉水和血液
現在我要用鐵。用鐵的硬度
讓我們彼此挖掘吧!直到掘出礦藏
我們深處的金子帶著斑點
帶著天才的缺憾,卻可以互相映照。
幸存者
作為鐵的幸存者,我原諒了所有的苦難
那被延誤的救援。那已僵硬的嘴唇
我原諒,我身體里的荒謬或錯誤
一次遭遇。一粒珠璣。或一寸愛。
我沒有科學的鍛打,我只迷信鐵。
鐵啊,我情愿我的皮膚都是液體
軟到可以隨意拿捏。而水也是有骨頭的
只對你吐露真相。我今生無需粉飾
我要回到原始的野性里
擺脫所謂的文明。擺脫束縛
或者是擺脫我自己
也許我們打過無數次的鐵,
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
那些形而上的火,是你的另一種表情
我曾經試圖要繞過它
卻繞不過精神上的核變
一次訴求。一場歡愛。一次地震。
如果我已放棄自救,我還在不在?
我常常被夾在水泥與鋼筋之間
夾在精神與肉體之間。像一個遺世者
與你隔著前世的廢墟
而要搬走它們幾乎就是妄想
我帶著一種認命與知命的恭順
等待72小時或100小時后的消亡
然而鐵是個奇跡。你攜帶著火焰和挖掘機
比火焰更高的意志,比挖掘更深的泉水
……要救出我的生死很難
而要救出我的詩篇更難
我替那些遇難者說出絕望
替世界說出精神的殘疾,或出口
鐵,你這永恒的孤獨者
這孤獨的思想者。你的通道布滿危機
你知道我是多么容易放棄
拒絕被救。這愛情里面的糟粕
這世俗里的屈從,這鐵里的損毀
都讓我不值一提,或不值一活。
我不知道你會如此堅硬
不知道你會刺穿我的要害
我不說疼,我有太多的斷裂處
你已備好了針線、鐵和藥
我會被你重新縫合、焊接和止血
也許一個人的掙扎,幸存與救贖
從此有了普世的意義……
剩余的麥穗
你這樣的鐵太過理想。永遠都保持陌生化
或者某種警醒。我不斷追問的古代
那種金屬的經典。你區別于陶瓷的地方
你不會生銹的品質。你被遮蔽的部分
埋藏于俗世。以及精神的深處
你這樣的鐵太過堅韌。相對于我的脆弱
你有你的質地。我習慣一次性用盡
用散落的碎片自毀,用灰填滿
而你慣于讓我冷卻。你的每一次淬火
都會使我堅硬一些,再堅硬一些。
你這樣的鐵太過飽滿。那些剩余的麥穗
被重新置于胸口。那些黃金的嬰兒
被再次出生。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多汁多液
一株雌性的植物被你愛過
親吻過。贊美過。趁天色已晚
你這樣的鐵太過深情。彼此的凝視太久
我低垂著:我能不能穿越?
那些銹死的環節,找不到出口的風
那些徘徊在冥冥中的回聲
漸漸地透出你蒼涼的美,太平洋的海水……
我們的手筆……
親愛的,我已無法停止戰栗!
我的每一個毛孔都已張開
我的爐火蔓延成災。我剛剛知道
世上最美的音樂原是出自我們的手筆
我與鐵的重唱:帶著重金屬的顫音
這是誰的鐵器?誰的砧板?
誰的肉體在靈魂里疾走?
親愛的,來吧,我已備好了釜底的薪
雪中的炭。為我致命一擊吧!
我需要在擊打中獲得快慰
在淬火中獲得堅韌
在茫茫的愛情里獲得尊嚴
有多少碰撞,都在打鐵里兌現吧!
我似乎愛過所有的鐵,我確認
卻不曾愛過其中之一
愛對我來說總是茫然。總像一場戲
除了你,我還能在哪里閃現
是以幽靈的形象出現,還是魔鬼?
而打鐵與寫詩竟是如此地相似
仿佛就是一體。仿佛就是現實
讓我把鐵與詩融在一起,給你的!
讓我把汗水與珍珠混在一起,也是給你的!
我不怕冷卻,我堅信冷下來的鐵
會比熱著時更有分量——
鐵,你是寫在我身體上的詩篇
你用火焰寫我:那靜靜地落在我胸口的燈
你用海水寫我:那漆黑地穿越了我小腹的溪流
你用鐵寫我:那沉默地雕刻了我皮膚的刀——
你寫下了我,屬于詩歌的光榮。
神跡的密所。體內的仙境。
對人、對所有人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