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苜蓿,1987年生,安徽舒城人。2006年起開始詩歌寫作,現居合肥。
夜色中的佩德羅
此時我接觸到的大部分物體,都是冰冷的。
坐在小石凳上,石凳比砸我的石頭,還要冷。
和魔頭貝貝發短信,兩個人的話都讓人發抖。
老實巴交的廣玉蘭,在眼前的夜色中哆嗦著。
煙火是熱的,甚至是燙手的,
但一會就冷了。我熟悉的生活,
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
熱得不至于我太快樂,冷得不至于我想去死——
我怎么突然想到小說里的句子:
瘋子用不著進行懺悔,
他們的靈魂即使不潔凈也是無辜的。
周牧師的分類法
他問我,為什么不把我向上的小徑
告訴給身邊的人。
我回答我只想把它告訴和我是同類的人,
他笑了,難道所有的人不都是一類人——
都是罪人嗎?
后來我常將這段對話告訴別人,
有的人聽后微笑,
有的人則驚愕不已,或者嗤之以鼻。
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給人分類,
還是可以分成:微笑并贊同我的人
不理解我的人、嘲笑我的人
拿著武器消滅我的人……
但這只是我個人的分類法
我沒有辦法猜測,上帝在看著我們時
采用的是什么分類法。
三月
傍晚讀經,我把記不住的禱告詞
寫在一扇會飛的墻上。
我把當天分到的問答題
藏進身體的褶皺里
春天,我所要解決的難題是
如何讓枝丫伸向自己的樹干里,以避免外面的鐘罩。
我到過王爾德的園子,他的青菜,也是向里生長的。
我也到過你們的,當你們的枝干朝外時
我想起我會哭的墻。
我有這扇越哭越矮的廢墻
我需要它帶著我飛起來。
我有向內收緊的春天。
我有母親,她常與墻對談。
我有一本越翻越厚的說明書
來止住我裂開的哭聲。
我的對面,常坐著一位喉嚨被卡住的飲食者
他不說話,這導致我有厭食癥
導致我有越來越被厭棄的生命。
浮生記
她還在酣睡。暫時把臉背向命運。
暖春的風把我們的門吹開了,輕輕地。
我的電影持續著。
逛公園的時候我們拍照,
她愛站在徐向前的字前,站在那些文化石頭旁,
擺出青春的模樣,讓我給她拍一張。
她希望有一張與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合影。
可我們常常有紀念碑。
清晨散步的時候,她想想開口卻又把話咽回去。
我知道她想說她亡故的父親。
她說她總覺得有一些事沒有做,原來是很長時間
沒有給她的父親打電話了。
她又問,我有沒有夢見過他,她對自己
從來沒有夢見過他,而不安。
她又提到當胡老師為她拿來一件御寒的衣服時,
她一下子就想到她的姐姐,她還建議我
把她姐姐的事寫成小說——
一個遭遇暴力和不幸的農村婦女,卻一直
把毛衣分給所有的人。
這個人物夠典型了,她說,適合寫出來。
可這只是普通的事,只是因為我們
在地上、在天上的血緣讓我們
緊緊地抱成一團,只是因為這血緣,
把我們的一生,捆在一起哭。
可已經不會哭了,有的只是一盤青椒
等待著被自己的妄想打翻。
我們兩手空空,只能互相牽著。在世上走著……
我看著她在床上睡熟了。我還將注視她的一生。
春風忽然就來了,春風帶走我們浮生中
多余的東西。
從小樹林到流放地
從小樹林,到劉義民《悲傷的葉子》中
栽滿梧桐的詩行,只需要悲傷的幾步。
無辜的梧桐和發呆的廣玉蘭,我要換成
歡樂的梧桐和高尚的廣玉蘭。
把孤單的人換成戀愛中的賈寶玉。
把這在月光下卷起來的林蔭道,
鋪成通往歡樂的快感的紅地毯。
月光吹來撩人的晚風,我吹出耶路撒冷和紅領巾。
但根本沒有耶路撒冷,只有畜生撒歡。
也沒有路,只有萬寶路。
我仍忍不住,翹起嘴角,等待那令人激動的時刻——
偉大的屠宰一刻,噢這太殘忍了。
讓我們來點戲劇性的變化,
你不是愛看賈寶玉和夢露嗎,
他們說來就來了,戲劇是隨時發生的,
戲劇——從未停止。
我愛讓賈寶玉找回那塊玉,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雪就得消失。
我愛讓夢露替我送給你一場完美表演,
讓你嘗嘗在我的云霧里,
被剝開一萬次的滋味。
噢這是不可能的,那就請理想主義者,
來到我們的小樹林,來到我們
不小心的林蔭道,來到我們
五谷雜陳的一日三餐,來到我們
愧疚和無法自拔的禱告室
來到我們的行刑營和流放地。
理想主義者,請端走我苦澀的菜湯,
請拿走我只能放在隔壁的火爐和靈魂,
請代替我,養活這個不干凈的可憐的身體。
不是請,是求求你,是一定要!
噢天啊,讓我在這戲劇里換個角色吧,
讓我舒一口長長的氣。
讓我在讀出哀求的臺詞之外,
得到長長地一鞭子:
沒有什么能夠,帶著那些顫抖的靈魂
去流放地。我一邊走,
一邊想到我母體中的校長,
教會我的第一支歌。啦啦啦……
啦。啦。啦。啦。
我哼出微弱的歌聲,它撫摸著我的額頭,
不要停,不要讓我從這撫摸的雙手的隊伍中,
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