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第五章)

1

薇，心懷佛性的人，便能看見“生”的光芒

穿透陰陽環抱的必然與偶然

如風中飛行的種子，孕于隔世的根須

泥土中長出骨頭，月亮投影下形體

一生的焦灼和苦痛，始于母體內部的掙扎

生而自由的假設，擁抱肉體撕裂的回聲

溪流如淚水，流出谷底蹌踉的哀愁

卻流不出峰頂獨立的孤寂

惟有語詞的閃電，透現歲月的久遠

映照寒冷時代的火焰，比火焰更冷

觸感脆弱的胸脯，在纖手撫摩的遼闊中起伏

集天地的蒼茫，吸苦海于體內

鍍青銅的色澤，鑄不朽于心中

這隱忍的痛和愛，何以穿越漫長的一生?

2

薇，“色”即萬物于我，萬觸于身

體外皆色，體色皆空

前世的光澤，隱入一杯酒的濕度

紅羅錦簇，六宮粉黛，如風過無痕

霓裳羽衣，琴瑟天籟，猶水滴匿音

今生的茫然，以一只槌的清脆

構筑遠方的景致。一束沉淪的光暈

來自未經表達的色空悖論

透過虛設的容顏，折射幸福的淚水

江山高不可問，美人終成白骨

光圈留下的影象，只是時間無助的一瞥

血肉擁抱的質感，亦為體色歸空的理由

那一年，風生水起，桃開兩岸

這一刻，心如止水，無水無心

3

薇，“受”因色起，由身納，自心生

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宛如塵埃露水

積聚于透如光亮的蟬翼，彼此擠壓，糾纏

枝頭的顫動，抖落遺忘的沉默，和靈魂的荒涼

色身之外，全部喪失的肢體風中起舞

看隔世的因果，如刀鋒鍥入

讓相愛不能相守，相守而不曾相愛

二元對立的疼痛，在骨骼與皮肉之間

以嗜血的姿勢，呈現逃避或擔當的身影

百感交集的月光，始終白如宣紙

照耀故國與現世的輪回

僅有的頁面，幽閉著蝴蝶標本。插圖中的

你我，脫掉生死的軀殼，捕捉無可企及的美

暮色煙雨里，水墨隱去的還有誰?

4

薇，“想”即欲與念，欲集而禍起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大腦中奔突的欲念，如一萬只豹子

向一萬個方向，穿越叢林。交疊而過的光影

始終從某一高度，俯視盤根錯節的土地

遼闊的面積，被寬恕的風吹皺，櫻粟群舞

以吐艷的嘴唇，舔觸生命深處的痛楚

午后的暴雨，是卓爾不群的火焰

以一江春水的惆悵，點燃淚水的源泉

靈魂的堵塞，始于肉身熔巖的流動

堰塞湖上，心性的根須，倒掛于水面

血脈賁張的魚群躍上天空，把繁星腌制成鹽

月亮卻落進我們背后的鏡子

秋夜寧靜，月光凜冽而澄明

5

薇，“行”是欲念之殼，以心性為核

意隨念動，行由意發，如風雨水火，可善可惡

血管的奔流，以噴薄的常態，洶涌

純青的火焰。快意的病菌，與懊喪的抗體

共存于血清的記憶。成敗得失，盡落于風中枯荷

命運以光的折射，吹動妄于執迷于性的肉身

隨形的影子，如俯拾即是的孤獨

從光質碎裂的坡度，向黃昏深處起伏

霧中梨花有如失色的蠱惑，杜撰倒敘的情節

把深嵌骨肉的真實，拒絕于不堪暖意的倫常筆觸

指間滴落的鮮血和淚水，以天意的孤絕

灑向八荒的混沌與曠寂——生存的全部理由

無非是在時光的荒涼中逆向行走

將愛恨交加的心性，揮霍成空

6

薇，“識”是色之辨，受之分，想之別，行之察

以眼耳鼻舌身意的觸須，深入事物的本質

如一束冷光，來自血肉深處的古窯

照耀思辯的質地、硬度和紋理

語言的家園，在真相的裸奔中淪陷

悲喜重生，善惡對峙，美丑炫目

陰影的差別，高蹈于精致絕倫的空無

一世蒼涼如淬火而成的陶器，攜古典的韻味

碎為致命的一擊。漢語的敘述

試圖用推倒紀念碑的力量，在滄桑畢現的土地

完成塑造的洗禮。鎮守憂傷

而錘煉幸福的孤獨，始終占據自由的高度

和風吹拂，五顆茫然跌落的菩提子

沿五種不曾領略的弧度，叩響寂靜內核的荒蕪

7

薇，我們終將老去。“老”是這樣一種悖論:

長命百歲的期盼，與人老珠黃的恐懼

同構跳動的脈搏。青春的虛線

穿越細胞生存的極限，深陷血肉的傳奇

滄桑打磨的面貌，以粗糙或優雅的極致

在欲望和感覺的終端，演繹生命內核的紋理

安靜而麻木的表情，仿若塵封已久的書本

頁碼的缺失，拉闊虛構的疆界。語言的牙齒

輕易脫落，甜酸苦辣的味覺蕩然無存

肉身荒涼如傳世的青花瓷，鎖進兒孫珍藏的柜子

疼痛的色澤流溢于殘損的彩釉

內心翻盡的一頁，透現幸福而坦然的飾紋

如果要憂傷，無須憂傷到最后

如果要高貴，當然要高貴一生

8

薇，“病”是肉身機件的缺失，老化，和殘損

時間軸承永無停歇，咀嚼著生命的齒輪

軀殼的讖語被解讀為端粒的長度

染色體的寓言，空陷于遺傳天意的輪回

十二肋骨的陰影，反身構筑病灶的景色

膏肓精致如陶罐，飲盡一生焦渴，淬火成金

偏方的光線切入骨肉，藥性的蒼涼

在抗生素彌漫的天空，閃如流星短暫的一瞬

一枚懸空疾走的骰子，無視神經和病理的糾纏

將血色生暈的征候，擊入靈魂的波紋

頭顱如花莖，以真性的花粉，把色身之相的

錐心痛楚，依次冷卻于蓮葉的殘存

一切生死都在瞬間被界定

一切界定都在人死之后渺無影蹤

9

薇，我們站在生的懸崖，“死”便是無底的深淵

眩暈，顫栗，無邊的恐懼，凝集而擴展的暗

界限對接的鋒芒，戳破思維的囊袋

流淌一片空白。渴意之水如此失真于時間的背影

生命的脆弱，倉猝，無法虛擬靈魂的走向

心跳的靜止，就是時空的終結，地獄或天堂之門

只為生者的想象打開。生存的內涵決定死亡的質地

管他火中炭化，水中腐爛，惟以入土為安

金質的葬儀，并沒有讓史書呈現金屬的重量

而木質的長眠，卻使轉世的虛構，長為茂密之林

不明真相的蝴蝶，飛越“圓寂”或“涅槃”的詞義迷惑

與花共舞，把雖死猶生的光影紛紛折落

寂靜的境界來自渺不可及的遙遠。只有舍利子的陳列

或者塑像的孤獨，見證人間的生生不息

2009年8月10日—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