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作品及點評

流轉的季節(12首)

一個寂寞的下午

我是純粹的寂寞

是躑躅天上的飄逸的浮云

是消散無形的虛無空氣

我是只孤獨的飛鳥

又是低矮的地平線

我獨自扇動翅膀飛離我

我是那位為躲避溫暖的陽光

躺在樹蔭里乘涼的男孩兒

有著明暗不定印滿光斑的皮膚

我的目光是大氣里疾馳的閃電

順著草坪和木屋忽地轉彎

我是一個用木桶提水的

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時天上開始飄落雨滴

太陽依舊明媚地懸掛空中

飄雨的是東邊一朵孤單的浮云

它感到自己不僅獨處在地上

包裹它的是幽暗空曠的無邊時空

地球繞行的恒星像個巨型火爐

慢慢蒸發它幾近烏有的身形

沒有風的樹木靜靜停著

沒有雨的樹下是一片陰影

這個下午躺在樹底的不是男孩兒

是寂寞

生命

一只弱小的蚊子停在臺燈下

口中發出嗡嗡的嘟囔

兩條細腿非常愜意地搓著

它抬眼張望了一下四周

似乎沒發現我這個陰影里的食物

隨后它打了個呵欠

晃悠著身子遠離這發亮的光源

翻動的泥土里出現一只

胖乎乎圓球形的蟲子

這家伙嚇得背部直抽搐

臉朝天躺在鏟子上胡亂蹬腿

然后急匆匆縮成一個小球

這些細微的生命如此迷人

它們的一舉一動往往能獲取好感

臺燈這小太陽也是一種天氣

我停止了手里鐵鏟的翻動

暫且將它作為它們表現的舞臺

這是讓人感到生命的生命

散發著一股易感的搏動

和我的節奏同一地牽連著的搏動

給我們深沉于泥土中的呼吸

給我們內心莫名的喜悅

就是這樣一朵懸浮的蓮花下的

斷掉的蓮藕

瞪一只烏龜

天哪我瞪著一團佇立的

高大城堡

我一直瞪著那只烏龜并像

敲打西瓜般敲打它堅強的鎧甲

它揮動胳膊在大理石上原地劃水

不時伸縮的腦袋好像在說話

我不屑于瞧它右邊的兔子

它蹲在竹籠子里啃萵筍

被龜公或河蟹稱作“籠中兔”

我真想伸出手捏住它的硬殼

提起來在空中快活地旋轉一圈

這時攝像機的角度需要保持平行

以便拍到我的對眼和它的旋轉

然而沒有攝像機

我甚至懷疑是否有盤旋的烏龜

因為他也許大如一粒紐扣

也許大過我老板的面子

像一朵蠢蠢的烏云籠罩在屋頂

當然我更不能確定我的瞪

我不過是平靜地湊近它的身體

那不叫瞪

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湊近什么

因為這不過是一團朦朧的假設嘛

可是也不能說壓根兒沒有

是啊

只是他暫時沒有發生

那么我目前是肯定還是否認?

我真的還沒有瞪

布多里扎大炮

轉圈轉圈原地轉圈走著轉圈

旋轉旋轉走著旋轉跳著旋轉

揮著斧頭帶刺兒地打滾兒

它身上的問題如此尖銳

當誰看到它這樣用斧頭斫傷別人

如果它是朋友人們就說

好呀你再加把勁兒試試

如果它是敵人人們就遠遠躲開

即使它張嘴大聲咆哮或嘲諷

人們依舊不由自主地開溜

打我吧打我吧

它嗓門里回旋著這個字眼兒

是的它在這樣的情況下越轉越快

不管是跑著跳著還是站在原地

它的獠牙都白森森發出反光

那些鋒快的斧頭和問題

令人害怕地反彈到它敵人身上

人們叫他斧王

他自打一開始就這么厲害地旋轉

絲毫沒有過減弱

當然也并沒有怎么加強

就這樣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人們開始覺得斧頭不那么扎人了

大家伙反而以它作中心打圍

叫他悶憋得喘不過氣來

當然了這時人們仍叫他斧王

不過他終于扯開嗓門兒大聲呼吼

我的名字叫布多里扎大炮

你們一開始就搞錯啦

安靜的蘆葦叢

要是這時有一只醉醺醺的小木船

它傷心地灌了太多的麥芽酒

酒精攜帶著滿身的熱情溜走了

它搖搖晃晃向小溪的拐彎處靠去

渾身冰涼又疲倦

木漿在水里吱吱呀呀晃蕩

它愁悶又失望地躲進一片蘆葦叢

蔚藍色的天空凝視著它

來自穹頂的光線冰冷透涼

誰也不知道它是在逃避個啥

它藏進一片安靜的蘆葦叢

原本無聲的蘆葦叢

此時包裹著傷心的安靜

但是啊

春天種子會勤奮地從土中鉆出個芽來

夏天蘆葦會在熱風里搖晃著身子

秋天一拂過它粗糙的大手

冬天就已經在呼呼地朝你叫喊啦

如此請別那樣傷心地低著頭吧

水里的眼淚也沒有了咸味

振拔你的身子將它調一個頭

天空就會看見有一只可愛的小船

駛出了那片安靜的蘆葦叢

即景

他撕開香煙的盒口

他拾起一支煙叼在嘴上

他猛烈地把火柴劃得一響

他的目光擱在地上

他的眼眸在瞄一只鬼

他的眉毛在做伸展運動

他的頭發前有一片煙霧游過

烏鴉在枯樹上撲扇著停下

烏鴉在無聊地梳理它的羽毛

烏鴉像青蛙般張開尖喙嚎叫

烏鴉離去后留下幾片羽毛

他走進另一個房間

仍然不說一句話

雙眼似乎失去了活力

他仍在瞄準那么一只鬼

沙發上的我雙手抱膝

我盯著屋門上他投下的影子

我看著虛無的煙靄留下的影子

我聽著雨聲在城市里擴散開來

然后我呢我把頭埋進黑暗

埋進一大片水波蕩漾的

黑暗

蝴蝶效應

伏在花上的美麗昆蟲是蝴蝶

兩塊三角板神奇拼成的是蝴蝶

化學實驗室里的氣體是蝴蝶

兩把綠劍直插云霄還是蝴蝶

有一股颶風來自蝴蝶的翅膀

可有人卻說是來自空氣的流動

有人說這是事件的堆積

更有人說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還有人蠱惑說這是上帝在揮手

也即是說

要是這里有一股颶風

跟著它長跑就會發現蝴蝶

要是你發現了兩把綠色的長劍

請你抬起頭仰望天空

指不定它們是從空中倒栽蔥的蝴蝶

要是兩片三角板東倒西歪地豎起

那就用力扇它一耳光

這有可能是只偷閑的懶蝴蝶

停

端著罐子和盆子走路的人

拖著彗星尾巴一樣飛駛的列車

咧開嘴咬狗的貓和伸著懶腰

泡在米缸里的缺牙老鼠

它們都不知有過那么長長的瞬間

停滯的一瞬間

就沒有誰有了這時間

一閃一閃冒著紅光的煙頭

沒有溫度的凝固的火焰

它浸潤著一張頑強的紙片

在這長長的

停滯的一瞬間

它跟它僵持了還是失敗了

和煙屁股若即若離的兩片嘴唇呢

嘟成了一個歪歪斜斜的軟菱形

它們似乎框住了什么字

停

這時眼珠死去了一般攝住窗外

夜晚的大街像一鍋攪亂的粥

像一只分身的蜘蛛

混亂而迅疾地延展向四面八方

然后它面臨的是

停

這時那纖細如針的四肢還滯在半空

空間好像一個未被戳破的氣球

羸弱而木訥地凸著

邪惡的刀子

一把閃亮亮的金黃色鐮刀

躺在斜坡上接受日光的洗禮

這將把它從邪惡的刀子

變成討人愛的鐮刀

那時候它就從討厭的吱吱叫

變成了叫人歡喜的咩咩叫

要是一個牧羊人在遠處聽見

他就會拄著硬邦邦的手杖走來

以為這是那只走失的可愛小羊

而事實上她已不是鐮刀

我們寧愿叫她溫順的羊刀

要是你用他指著某個倒霉蛋

它立馬就會變成一只

咯蹦咯蹦跳的母雞

是的是母雞而非綿羊

那么又有人想叫它雞刀

但是羊刀的刀身

就像一只金燦燦的羊角

她斜倚著咩咩叫而非咯咯叫

她從不半瞇著眼撲騰翅膀因為

她沒有而在現實中

那些被變成母雞的人也不會蹦跳

因為那刀畢竟叫羊刀嘛

所以它們根本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

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雨呀城市里胡亂地飄

老天爺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

濕乎乎編織一件密集的毛衣

如同亂爬的靈敏螞蟻

雨在我們的頭頂行走

在雨傘上粉身碎骨無限分裂

人群穿插著不融洽地擠在一起

最終相離得愈來愈遠

他們的臉像戴上一只白色面具

在街上游移著改變位置

有時一張沒有面具的熟悉的臉

驀然驚喜地滑到你跟前

有如迷宮中一次意外的會面

是啊

一個不斷變幻的迷宮或異地它鄉

突如其來出現的新鮮面孔

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們手握傘柄貼得很近

雨滴聚成一道緩緩流動的小溪

在雨聲掩護下靜靜地流淌

它們最終將注入大海

廣袤深邃的大海

黎明

四個身影出現在

黃昏的莊園外

四個身影映襯在

模糊昏暗的光線里

只有田中的老農還揮動著鋤頭

遠方只見山脈黑黢黢的輪廓

主人坐在莊園里的壁爐前

四件斗篷在移動

植物在枯萎

細密的聲音在黃昏中消退

夜以月亮的速度襲來

失去生命的狗尾草在搖動

兩個斗篷佇立著低語

一個斗篷伏在地面嗚咽

最后一個輕輕地邪笑

造物主打量著正在消逝的一切

抽象的討論接近尾聲

失去主見的樂觀不再樂觀

黎明開始悄悄擦拭天空

墨一般的黑夜漸漸褪去顏色

斗篷繼續摩挲地面發出

沙沙的聲響

有一個聲音在漸漸遠離

我要聽搖籃曲

晃眼的太陽像一粒討厭的沙子

讓瞇著眼的人厭煩透啦

揮手趕走那只發亮的蒼蠅吧

斜仰腦袋張望著

那些突兀又銳利的光線太可惡了

此時拉上那道漏光的窗簾

看一張白凈的紙上印刷的歌詞

幾個大字恍若蠕動的嘴唇

有人垂著頭想小聲哼唱

可是緊挨著鋼琴的桌子上

還有一份灰漆漆的樂譜

當誰

成為少年以后就很少注意它了

在空氣環流的作用下

它撲騰了一秒

像一個熟睡嬰兒無意識的扭動

拉上窗簾彈響那臺鋼琴

來一首“我的太陽”而不是

搖籃曲要向誰

證明他清醒地睜著他的眼睛

眼中有琴鍵上的陽光

踉踉蹌蹌的破洞里的陽光

朱雀作品點評

流轉、徜徉、期艾，偏離、執拗、沖撞;純真似電光石火偶或顯形，憂傷則如影隨形一如既往;靈光乍現之下似可窺見生命的本相，不期而遇的卻必然是存在的裂罅……姑不論其結果是令人心驚還是如愿以償。十年光陰，從《快樂詩歌》到《流轉的季節》，早慧詩童朱雀如今已長成翩翩少年，“詩歌主權”/“詩歌音樂”的面目由單純而繁復，由明快而幽暗，由清朗而曖昧也屬應然——君不見《瞪一只烏龜》中已初現對實存的置疑與解構?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