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潤作品

孤獨者說

關了門和窗子，獨自品咂孤獨

這孤獨，從門和窗子里來

我把它安頓在體外，騰出一小塊地

給日夜不停的心臟，希望

在孤獨散盡的時候，它能幫我

準確地說出:靠近皮囊的地方

橫亙著一根針，而且

在寂靜的針尖那端，有一孔

永不閉合的眼，看盡我的孤獨

廟宇

迷信也好，不迷信也好

我都得在心里建一座廟宇

我喜歡用梵音打掃內心的塵土

我喜歡用鐘聲擊打麻痹的靈肉

這廟宇，沒有飛檐和走壁

不盤龍，不附鳳

但一定有禪意，正點來襲

黑影

在路口，被迎面的黑影撞了腰

我相信，世上有斷翅的天使

黑影曾是。我經過它

它用斷裂的部分抵觸我

這一刻，我想我是壞了的

事實上，我是個不大迷信的人

但此刻，我碰到它

寧愿相信有神的旨意在，即:

原諒一個事故，比多一份故事

更玲瓏

光亮

說完一截黑影，我有必要把光亮拿出來

畢竟故事多于事故，善是善的，美是美的

新春了，想放下五月的艾草十月的金橘

新春了，冬天要選擇最好的角度來轉身

雪適合做最后一場抒情吧，好啊

早早地下，早早地被提示

雪白的光亮之后，想

那綠，隨時會成為另一種光亮

不舍

她在他心里就放了一個矮凳

四條腿木質的那種，她端坐

保持美好的姿勢。風

從他張開的耳道吹進來，她忽然感覺冷

她不敢搓手和跺腳呀，她擔心

她隨便的一個動作，會讓他絞痛

她不舍得他痛

紙飛機

她想把他從一紙公文里淘出來

她想洗掉他袖口粘稠的墨汁，她想拆除他

周身堅固的圍墻。然后

她想把他放在自己手心里最寬的一條掌紋上

乘他環顧四周的時候，對著虎口

折下一個紙飛機

透視

撤下攙扶過婆婆的手

審視她突然站立起來的拐杖

突然有感于年輕的好

我從她忽然到來的支點里

淘出我生命中不肯輕易隱現的重

趁著年輕，我要多踮一踮腳尖

還有我的手腕，它不能過早地放下刀背呀

我突然打理出的生活的況味

讓我的身體瞬息長滿金黃的玉米

巨大的白

進入一片林子，如果選擇冬天

就要承受沒有鳥聲的孤單

沒有聒噪，天空直接到藍

人是時空里的一點白，白到巨大時

天地乃合一，無我

抵達

從一出發，經過九抵達十

忽略的部分似鐵，從容邁過

東邊日出，西邊雨

風從四個角吹過

沒有完整的帳篷，繃住強大的生活

樣子

在另一個地方，以代名詞的身份

被安放。身上擦滿閃亮的銀粉

不要順著一絲蛛跡找到我，其實

我喜歡泥塑的樣子，插著雞毛撣子的樣子

自由的丸子

再過一些時間，我將從格式化中彈出

我將做自由的丸子，順著自由的坡地滾落

這坡，最好能布下潔白的羊群

如果冬天的原野，不拒絕信天游的調子

我就努力清亮嗓子，試著代替

落在羔羊身上，那些黃昏里

急切切趕著回家的鞭子

蓮

這樣一個日子，母親的母親

生下母親。跳過母親的母親

我反抄小道，急著在拐彎處

遇見母親。從一個胎盤下落的速度

開始推算，二十六年后

我必與她狹路相逢

母親叫蓮，她這樣被喚時

我正加緊成為一顆蓮心

想亭亭地，立在水中央

蓮籽

我與想成為蓮心的蓮籽，一直

哄擠在，母親平坦的額頭

可是，后來的后來

母親的額頭，越來越像

一個旱碼頭。分開蘆葦蕩

母親的臉越來越小，越來越窄

我知道，如果父親的煙嘴

還能亮起來，煙袋

還能甩起來，那么母親

額頭犁溝里的水，會嘩嘩的

兩只眼睛

一只是玻璃的，一只是石頭的

玻璃的照見幸福，石頭的埋下痛苦

其實更多的時候，我選擇用石頭去碰痛苦

這樣，幸福就可以隨時隨地淌出來

自省

2009年12月20日，倔強地寫下:

“才發現，一直孤獨求敗”的字樣

給自己列下罪狀，并不求赦免

想，為什么

我總是一再羞于粉墨，而

在一場一場的華麗中，失場或失寵

其實，我想把那些失語的部分抓回來

讓我素面的人生，妖嬈些再妖嬈些

殺機

教室里的咳聲一浪一浪

幾次停下，等聲浪滾過

多么難以置信，冬天暗藏殺機

是的，多么不忍

而你的、我的、我們的孩子

是什么，讓他們結成勇敢的同盟

坐視，安詳的蘋果

證據

乘著十二月的冰還在，現場還在

乘著雪絨花，還能以優雅的姿勢落肩

我得趕緊修復相機，把我站起來

接著又把不屈不撓的骨頭，扶直

我有那么多的理由，需要留下證據

說，我是柔軟而堅硬的藤條

突圍

我其實已準備好來朗誦芒克的詩

那《陽光中的向日葵》

它靜靜地揣在我上衣的口袋

可我是多么靦腆的人

在推杯換盞的吆喝中

竟不知如何借用一朵葵，換下

麥克風里，倔強的格桑花

意外

一場薄雪就可以把人掀個底朝天

這是這個冬天的一個事故

壓在薄雪底下的堅冰，露出的兇相

讓我和我隨身攜帶的玻璃的制品

不同程度地遭受了重創

但是，我盡可能不去詛咒這樣的遭遇

這樣的負重，我還有能力承擔和排解

疼痛的期待散盡，破碎的期待挽留

如果我還能期待，我想我安定的表情

應該是，最美的

殘缺

因為愛上了寫詩

因此，寫詩之外是殘缺的

我拒絕聊天，拒絕在QQ農場里做工

因此，我失去了同伙的信任

在關鍵時候，我甚至認為我是愚蠢至極的

因為，在他們需要我幫著收菜的時候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偷，拿走那些

理應由我采摘的果實

承擔

愛我，就要承擔我身上的一切

褒義的、貶義的、褒貶不一的

當然愛你，我也將承擔你身上的一切

明麗的、灰暗的、半明半暗的

輪回

我一再地欺負你，被欺負的你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的任性一塌糊涂

是的，一塌糊涂

如果哪一天我不欺負你了

你一定要像我欺負你一樣欺負我

這樣的輪回，我希望仍能美麗地

回到我身上

貓

貓，你在馬背上小憩

我不想驚擾你，只是希望

為你取下馬鐙的時候，套竿上

也能挑下最亮的星星。黑夜

當為你呈上上等的睡意，還有

夜空下，我靜悄悄開放著的愛情

玉蘭花

我看見，你將無數雪片納入體內

為了給我一個艷陽天，你

呼出朵朵玉蘭花

在寒冷的冬日，我經過你

一剎那，就成了最明媚的人

經歷

去年十月，我一下江南

三次誤入歧途，被導游領進茶莊買下茶葉

領進刀廠買下刀具，領進蘇坊買下偽繡

其實，我是一個不乏主見的人

但面對游說之人，我屢屢側翻腰包

而當我路遇襤褸和險境之人

我竟全力清算:車票，門票和糧票

而將一向向善的心，傾進浩浩黃浦

以至羞于再次說到十月，說到江南

埋伏

全力想打開一個局面時，設下

十面埋伏:風餐、露宿、懸梁、刺股

給自己備下刑具，推上槍膛

揮毫斷崖上的遺囑，拿捏就義前的微笑

總之，埋下一顆石頭的種子

我得給自己足夠的艱辛和苦難

等它鋪開翠綠的葉子，結上猩紅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