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嫁給左岸的第一天,婆婆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
頭一天的婚禮折騰得我和左岸都異常疲憊,反正是休婚假,第二天一覺睡到大天亮。8點多鐘,一陣咚咚咚的擂門聲將我吵醒。門外,是婆婆的聲音:“林雪你也不看看幾點了,還睡!”
左岸翻了個身,嘟囔一聲又睡了過去,我趕快起床,匆匆洗漱下樓,婆婆已經正襟危坐,給我準備了一臉的慍色。
“林雪,你現在是結了婚的女人了,女人要有女人的本分,媳婦要有媳婦的樣子。現在你不是在娘家,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睡到日上三竿,難道要我來伺候你不成?”
8點鐘是日上三竿嗎?我想反駁來著,想到是新婚第一天,就忍了下去,心里卻很不高興。別說我不會做家務,就是會做,我媽也不舍得讓我做。記得有一次,我媽一個人忙前忙后,又要洗衣服,又要刷碗,我剛好沒事,就挽起袖子準備幫忙,我媽一把搶了過去:“你那手跟嫩藕似的,快呆著去,媽一會兒就做完了。”
到底不是親媽啊。我拿起拖布,樓上樓下,將每個房間的地板都拖了一遍。一個小時后終于干完,累得腰酸腿疼。剛撂下拖布,婆婆又說:“午飯你做,多做幾個菜。左岸這些天為了籌備婚禮人都瘦了一圈,必須好好補補。”
我一聽暈了,在娘家我哪里下過廚啊,平時上班下班,周末要么找朋友喝茶唱歌,要么和左岸花前月下,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就不知道菜怎么做、面怎么和,這可怎么辦?
一看就知道婆婆在刁難我。
但我不甘示弱,做飯有什么難的?沒做過還沒吃過嗎?我拎起菜籃子就去了超市,亂七八糟采購了一通,結賬時我傻眼了,一籃子肉啊菜啊就要100多塊,錢這么不經花!回到家,婆婆在客廳看肥皂劇,我悄悄上了樓。
百度“菜譜大全”,紅燒茄子、醋溜土豆絲、冬瓜蝦米,再來個可樂雞翅,沒什么難的。用我過目不忘的本事很快記了個大概。沒想到我切出來的土豆絲粗的粗、細的細。油鍋真正熱起來,我慌了手腳。冬瓜蝦米出鍋,炒土豆絲時,油剛熱,便噼里啪啦地迸起來,嚇得我不敢近前,好不容易下鍋炒,盛出來卻黑糊糊一片,哪里有想象中的金黃脆香?可樂雞翅更離譜,干巴巴的像木炭。
菜做好,長出一口氣,我腦門一拍,米還生著呢。頭一抬,婆婆倚著門框看我,嘴角是一絲嘲笑。手忙腳亂地將米放進電飯煲,吃飯的時候,菜已涼不說,米飯還夾生。婆婆基本沒動筷子,左岸說:“媽您就吃點兒吧。”婆婆甩臉子說:“這能吃嗎?林雪,你是不是太嬌生慣養了?”
沒想到婚前慈眉善目的婆婆,頭一天便這樣刁難我,我委屈得想哭,但我忍住了。
2.
左岸6歲時,父母就離婚了,他是單親家庭的寶貝。那晚,當我向他哭訴婆婆對我的刁難時,他摟著我說:“別跟媽計較,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或許是更年期吧,過陣子就好了。”我急了,問他:“你到底愛你媽還是愛我?”
左岸吻著我說:“兩個我都愛。”我不樂意,他只好說,“愛你,愛你,我愛你。”
雖然左岸說愛我,可是,從那天起,我就對婆婆心存芥蒂了。
婆婆退休前曾是中學教師,聽左岸說她帶的班級中考成績在全市數一數二,左岸還說她對自己是既嚴格又寵溺,在學習上、為人處事上,要求非常苛刻,在生活上又相當寵溺,吃穿從來都是最好的。左岸這樣說的時候,我想起結婚前婆婆對我說過:“林雪,你要保證對左岸真心真意,我才能答應你們的婚事。”我當時便笑了,我要不是實心愛他,能和他結婚嗎?
漸漸發現,婆婆對左岸,不是一般的寵:她會在左岸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路上要小心,還會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給他買回各種零食,甚至當我們一起出去散步時,她還會緊緊依著左岸,怕把他丟了似的。后來左岸說,他們經常這樣出去散步,沒有父親,他習慣了。
因為我做的飯菜不好吃,婆婆怕左岸吃不好,就自己動手做,變著花樣做這做那,我給她打下手,她還看不上眼,但她要求我必須在旁邊看著她做,還一邊做一邊講給我每道菜的步驟。煩死了,婚假還沒休夠,我便跑回單位上班了。
那天中午,左岸打電話說下午要出差,中午在單位整理材料,不回來吃飯。我一聽剛好,終于可以湊合一頓,就端了一碗泡面上樓去上網。結果左岸又提前回來,剛進家門便喊肚子餓,婆婆三兩下做了香噴噴的餃子,我拿著碗下樓時,她神色略有不安:“我只給左岸做了一碗,他不是急著出差嘛。”
我沒說什么,母親疼兒子,天經地義,媳婦吃什么醋呢!
沒想到,過了幾十分鐘,婆婆敲門,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嘴里卻不依不饒:“林雪,讓你吃泡面總覺得像是虐待你,來,快趁熱吃吧。”
我差點兒沒適應過來。
3.
左岸出差的城市是成都,他走后,我小心翼翼地和婆婆相處著,總擔心左岸不在家,萬一我倆矛盾激化,也沒有個人來勸解。
一周后,左岸來電話,說公司人手短缺,總公司決定派他在成都分公司任職一年,說這是個很好的升職機會,他不想錯過,只是不放心我和婆婆。
婆婆一下子著急了,搶過電話:“你一個人在外行嗎?誰給你做飯,你腸胃不好,亂吃東西會鬧肚子的;你衣服誰洗,你自己可從來沒洗過衣服,再說了,你晚上睡覺的地方安全嗎?”
不知道左岸在那邊說了什么,婆婆喃喃地說:“我就是放心不下,那好吧,你是大人了,要照顧好自己。”
給我電話時,我看見婆婆的眼圈紅了,心想,我還沒哭,她倒先哭了起來。那天為同一個男人我們倆都流了淚,飯都沒吃,她也沒看電視,就在客廳干坐著,也不知道在想啥。
家里少了一個人,就像少了很多人似的,特別是這個人還是家里兩個女人的主心骨。婆婆后來就對打電話上了癮,經常在晚上抱著電話不放,在電話里啰啰嗦嗦地問東問西,不給我插話的機會。
4月份,輪到我休年假,我興奮極了,打算趁這個機會去成都一趟。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婆婆,沒想到她比我還興奮,說:“太好了,我們一起去吧,機票錢我出,我也想我兒子了。”我徹底暈了,原打算趁機會擺脫她,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又沒戲了。
一個小時后,飛機停在成都雙流機場,走出機場大廳,我遠遠地看見左岸。心里積聚已久的思念泛濫成災,我流著淚向左岸奔去。婆婆比我還快,比我早三秒沖上去,我尷尬地站在旁邊,任由左岸拉著婆婆的手安慰她。婆婆一嘴哭腔地問左岸生活是否習慣,有沒有吃苦受罪,我聽得煩了,一扭身站在了旁邊。
這算什么事啊?兒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有媳婦了,媽還這么疼著,那要媳婦干啥?
左岸好不容易安撫好婆婆,沖我走過來,我只能強顏歡笑。
在成都的十天里,左岸抽時間帶我和婆婆去樂山看了大佛,還游覽了峨眉山。整整十天里,左岸對婆婆的照顧一絲不茍,當我看見他們母子有說有笑地走在我前面時,就后悔了這次的成都之行。臨走前夜,本想親熱一番,婆婆呆在我們房間里就是不走,我困極了,就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他們母子倆有說不完的話,婆婆精神百倍,又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左岸也同樣,說了很多體貼的話。
心里那個失望別提了,左岸何曾對我這么關切過?這個家里的三個人里,婆婆關心左岸,我關心左岸,左岸關心婆婆,那我呢,誰關心過我?一陣涼意慢慢滑過心頭。
4.
很晚了,婆婆才回房間睡覺。電視上正在放《動物世界》,動物媽媽雖然很疼愛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一旦長大,就會被毫不留情地驅逐出家門,讓其自立。不寵愛,小動物才能長成勇猛的大動物,這是“物競天擇”的道理。我問左岸:“你媽為什么總是把你當小孩兒看待?為什么你對你媽比對我好?”左岸見我不高興,就想辦法哄我開心,我不領情。又問:“左岸,如果在洶涌的海水中,同時有兩個人在拼命掙扎,一個是你媽,對你恩重如山,一個是我,對你情深意重,而你只能救出一個人,你救誰?救我還是救你媽?”
這個考驗男人人心和人性的老舊難題,將左岸逼到了絕路,他拒絕回答,拍拍我的頭說:“快睡吧,別多想了啊。”我偏不,非要一個答案。
左岸急了,脫口而出:“你知道我媽為什么對你那么挑剔嗎,為什么新婚第一天就逼你學著做家務?她知道,我在我家是寶貝,你在你家也是千金,但她怕,怕她將來甩手走后,我們倆不能自立,不能照顧好自己,她對我這么寵,全是因為她的病。”
“什么?”我疑惑不解。
左岸終于向我倒出了滿腹的苦水與憂傷。原來,在我們結婚前三周,婆婆感到身體不適,動不動就半個胳膊抬不起來,身體協調能力差,去醫院一檢查,嚇了一跳,竟然是腦梗兼心血管病,醫生說這種病人不能獨自外出、不能進行劇烈活動、不能干重活、不能一個人待著,身邊隨時要有人,以防遭遇不測。
“媽不讓告訴你,怕你擔心。”左岸說著,紅了眼圈。
我一下子懵了。在此之前,我還想過對付婆婆的策略,想著讓她發展一些愛好,出去結交朋友、徜徉于山水、或者跳跳舞、打打太極拳,別整天老呆在家里跟電視較勁、跟我較勁,也別老粘著左岸不放。
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婆婆是怕,怕有朝一日,我們像小動物一樣,還沒學會生存的本領就失去了她。想到婆婆對我的嚴格要求,我流淚了。
我告訴左岸,婆媳不會同時掉進水里,只可能在同一個屋檐下,為同一個男人不懈斗爭。真愛沒有距離,無論你救出誰,對另一個女人都是傷害。所以,這根本就是個假設,只是假設。我讓他放心,回去后,我會好好照顧媽,每天守著媽。
沒想到,沒等到我去照顧婆婆,我自己倒住院了。
從成都返回沒多少日子,下樓時我頭暈目眩摔了一跤,幸好婆婆在家,也不知道那么瘦弱的她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氣,竟然將我折騰到了醫院。醫生的表情很凝重,指著血液化驗單說:“紅細胞才48,這么嚴重的貧血,為什么不早點來醫院?”
婆婆旁若無人地哭了,拉著醫生的手問怎么辦,聽醫生說必須住院查明原因,且必須輸血時,婆婆竟然當即挽起了袖子說:“那就輸我的吧,我是O型的。”
我躺在病床上,渾身虛弱,聽到婆婆這句話,眼淚狂瀉不止,內心對她一直的抵觸讓我無比愧疚。我一直以為婆婆不是親媽,一直以為她把我當外人看,卻沒想到一旦與病痛搭上了邊,她會如此義無反顧。
那些天,婆婆一步不離地照顧我,病房里的其他人都以為我們是母女。大病初愈后,迎著燦爛的陽光,我撥通了左岸的電話:“你知道嗎,兒子是母親前世的情人,婆婆就是兒媳情敵,我打不過她,反而敬佩她,她真的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責編/陳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