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又覺有些不妥。因為,如今吃喝之風頗盛,若把讀書當了吃飯,或把吃飯當了讀書,都是對文化的一種羞辱。
可對我,讀書確如吃飯。吃飯,一日三餐,不能簡略;讀書,是和吃飯一樣,不可忘記、不可馬虎、不可一日荒過。尤其是近十年來,已知老之將至,讀書的興趣益濃。總感到尚有大量的書籍未讀,許多讀過的書,印象不深了,便又去翻來重讀。
我的居室,書之外,少有長物。桌上、幾上、廚上、廁上、床上,隨處都有書。入睡之前,睡醒之后,都是讀書的好時間。有時,偶爾失眠,便又開燈看書,直至倦極入睡。如廁,則有一些簡短已成獨立單元的書,擺在那里,一次讀完一個單元。或者,擺放幾本關于甲骨文、金文研究的書,一次記幾個字,亦很愉快。
如今讀書,一不為應試,二不為講用,三不為謀利,四不為晉升,純然是興趣閱讀。讀書可以增智、明理、添趣。常常為一件事、一通理,眼睛一亮,茅塞頓開,心里豁然開朗,獨自傻了一般,撫掌不已。過去總聽人說,讀書有“不用之用”,看似閑書,卻養神養氣,延年增壽,如今信然。
說是憑興趣讀書,自然也就沒什么計劃、系統。凡是沒過目的書,讀三五頁,放不下的,便一定收入閱讀之列。我曾寫過篇文章,叫《亂翻書》,正是說的這種信馬由韁的自由讀書狀態。
忽一日,翻開《詩經》,這本塵封多年的經典,被從書架的頂層抽出來,自己也感到奇怪。許多篇章都是從中學到大學,讀過的。現在翻開頓覺生疏,便又去找些先前人們研究《詩經》的書來參閱,一時間,新版的、線裝的,擺了一桌。讀著讀著,竟讀出許多與前人不同的看法來。原來古人讀“經”,我卻是讀“詩”。讀著讀著,又試著依現代漢語將那古奧的詩篇,譯釋下來。兩年里,不止寫下十多篇研讀文章,更將“國風”中八十多首詩譯成新詩。拿給報刊,文章一篇篇都發表了出來;譯詩請一些朋友讀讀,也多有稱道。去年將這些詩文,薈集一冊,交出版社出版,名曰《還原詩經》。這實在是一種未期的成果,是我時近晚年從創作靠近“學術”的一個不小的動作。
我說讀書如吃飯,其實是一要養成讀書習慣;二要有閱讀的饑渴感。當代人,較為注重功用,急功而近利;據說,現在又是快餐時代,一切都講究“快”和“實際”。用“讀圖”、看電視、上網代替閱讀。一本書,十多萬字,數十萬字,字字過目,行行過腦,太累!沒有閱讀習慣的人,沒有閱讀迫切感的人,實在難以坐下來。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是世界的客觀存在。但書籍可以讓我們與古人交談,可以讓我們與后人共語。當一部好的圖書在你面前打開時,就是為你連接起通往世界的橋梁,為你打開通向古今的時間隧道。或者說,就像郁悶的日子,在你眼前打開一扇窗戶,擺上一盆怒放的花朵。
古人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高雅!但我易一字:“不可居無書。”真正不厭棄你的朋友,是圖書;真正使你變得高雅和有用的朋友,是優秀的圖書。
雷抒雁,男,當代著名詩人、作家,著有《明明滅滅的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