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伊妹兒和手機短信盛行便捷,傳統的信,早已經沒什么人寫了。
所謂傳統的信,是需要自己用筆來手寫。過去寫信時常用的一句話,是“見字如面”,那是要看見信上親筆寫的字才是,每個人的字體都不一樣,即便寫的字再歪歪扭扭,也是自己寫的,沾著心情和體溫,讓收信人親切,一望便知,而為自己獨有。所以,過去才有魚雁傳書的美麗傳說,才有“家書抵萬金”的動人詩句。
在最近一期的《萬象》中,看到前輩學者陳樂民先生的遺作《給沒有收信人的信》,全部毛筆書寫,信中拳拳心意是隨蠅頭小楷字字花開的,和電腦鍵盤里機械打出信件無法同日而語。陳先生這樣的信,大概是一襟晚照,屬于最后的古典了。
一個一輩子沒有親手寫過一封信的人,或一輩子沒有收到過別人親筆寫給自己一封信的人,都是不完整的人生。如今電腦非常發達,點擊幾下鍵盤就可以輕松地發出一封信。最可怕的是手機短信,它是“伊妹兒”的縮寫版,那里早已經儲藏著無數條短信,按你所需,任你所取,就像是一副撲克牌,可以來回地洗牌,組合成不同的條目,供你在任何節日里發給任何人。有時候,真覺得科技是人類情感的殺手,用貌似最迅速的速度和最新穎的手段,扼殺人類心底最原始的也是最樸素的訴說。
我要說,還是珍惜手寫的家信,特別是在春節的大年夜前,起碼該給自己的親人親手寫一封平安的信、祝福的信。家書抵萬金,家書抵萬金呀,僅僅從電腦或手機里發出的信,還能夠抵得上萬金嗎?
記得二十多年前,劉心武曾經寫過一篇《到遠處去發信》的小說,寫的是當了一輩子的老郵遞員退休了,給別人送過那么多的信,還沒有接過別人給他自己寫來的一封信,就自己寫了一封,跑到老遠的地方,把信投到郵筒里,讓自己這輩子也收到一封親筆信。
好多年前看過英國劇作家品特的電影《傳信人》,那個少年心儀并暗戀同學漂亮的姐姐,為這位比自己大好多歲的女人和她的情郎偷偷的傳信,當好奇心讓他忍不住拆開其中的一封信的時候,心目中的女神寫給別人熱辣辣的親筆信,讓這位少年驚慌和震撼的情景,逼真地道出了親筆信的力量。
三十多年前,我突然收到母親請鄰居幫忙發來的電報,得知父親病逝,忙從北大荒趕回北京奔喪。一路上心里都奇怪,母親不識字,家中只剩下她獨自一人,慌亂之中怎么會找到我的地址并能夠一眼認出來?回到家,看見母親的床墊底下,壓著的都是我寫給家里的信。母親不認字,但熟悉的字跡讓她知道那就是我,枕在那些信上睡覺,讓她心里踏實。她就是拿著床墊下其中的一封信,請鄰居打的電報。
可能正是看到了親筆信的力量和意義所在,有人想竭力挽住已經漸行漸遠的親筆信。看最新的一期《TimeOut》雜志上介紹,有一網站,舉辦這樣一個活動,叫做“陌生人,讓我手寫一封信給你”。我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夠給他們留下自己的地址,換取一封久違的親筆信。因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還在乎一封親筆信。
不管怎么說,還得是自己親筆寫的信才好。親筆寫的信,無論對于看的人,還是寫的人,感覺都不一樣,滋味都不一樣。就像清風和電扇或空調吹來的風不一樣,就像鮮花和紙花或塑料花不一樣,就像肌膚之親和隔著手套握手或戴著口罩親吻不一樣。
獨下千行淚,開君萬里書。親筆信,只有親筆信,才能讓你有這樣的心情,又能讓你如此的動情。
(選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