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家庭添置家具,并不像現在這樣方便,可以直接到家具商場去挑選,而是買木料,請木匠在自家打,然后上漆。
一次,我準備打家具,便去買木材。在木料堆里,翻來找去,總是不如意,見這根是彎的,而直的又嫌太細;這根裂了縫,那根又有樹結……
這時,走過來一位賣木料的老者,見我這般挑剔,撮撮胡須,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只要有‘直木匠’就不怕‘彎木頭’。”
聽了老者的話,雖然心里十分不高興,但覺得他說的也并不是沒有道理,再也不好意思翻找,便隨意買了一個多立方米的木料拉回家來。
后來,我請了一位很有手藝的木匠,借了一處空房子,便開始打家具。我時不時地蹲在木匠旁邊,觀察他做家具:師傅把彎一點的木材做成了弓形椅背,他說如果用直木材,反而浪費材料;他從有縫的地方,把木料剖成木板,雖然有裂縫,可是沒有一點費料;有樹結的木料做成了椅子、桌子的腿,這樣,腿就十分結實,而且,不會裂縫;連那些只有三四寸長的小木料都派上了用場……家具做好了,并沒有廢材。在“直木匠”眼中,并沒有“彎木頭”,他都把“彎木頭”視為寶貝,經過獨出心裁的設計,大刀闊斧的剪裁,物盡其材的施用,精心巧妙的制作,做成了款式新穎的家具。
這時,我似乎才懂得了老者那言簡意賅的教誨,同時,也打心眼里佩服“直木匠”。
從此,我便留意“直木匠”。
我在讀古詩時,讀到唐人張籍的詩:“醉依班藤杖,閑眠癭木床。”癭木,即楠樹贅疣的樹根,而用楠木樹根做成的床是古代名貴家具。那些彎彎扭扭的樹根、竹兜、奇形怪狀的樹墩,不但是“彎木頭”,甚至被有的人視為“朽木不可雕”。可是,經過“直木匠”靈巧的手,做成了精美古樸的工藝品。
退休以后,有兩件事忙得我不可開交:一件事是讀書、寫作;另一件事是種花養草,特別是鐘愛盆景。為此,一有空閑,我就到盆景園去觀賞,并請教園藝師。我見師傅從山上挖回那些被暴風吹折、被大雪壓斷的“彎木頭”——樹樁,經過園藝師的數年,甚至數十年栽培,終于被培育成了高雅的藝術盆景。
在家庭、在學校、在社會上,那些被視為“彎木頭”的人,被教育家培養教育成了杰出人才。
看來,這世上并不怕什么“彎木頭”,可怕的倒是缺少那種獨具慧眼,工藝精湛的“直木匠”。
其實,我也是一根“彎木頭”。我只讀過幾年書,連高中都沒有讀完,就應征入伍了。數十年來,我牢記那位長者的教導,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古訓,四十多年來,天天堅持學習、寫作,終于發表了一篇又一篇文章,寫出了一本又一本專著。
這時,我才懂得是勤奮、執著、智慧把我培育成了“直木匠”,而我這個“直木匠”,經過數十年自我雕琢,終于把我這根“彎木頭”又塑成了有用之材。
這時,只有這時,我才真正懂得了老者那句使我終身難忘的名言。現實生活中,并不怕所謂的“彎木頭”,可怕的倒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看成是“彎木頭”。退一步講,如果我們真的是“彎木頭”,那也沒有什么可怕的,我們不妨去學習“直木匠”那高超的技藝,去領悟“直木匠”化腐朽為神奇的神韻吧……
(編輯 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