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鄂西漢水河畔某計劃生育服務站僅僅依據(jù)一份簡單的孕檢證明,就斷言新婚不滿100天的新娘子汪小麗引過產(chǎn)。一時間,各種流言飛語鋪天蓋地而來。丈夫指責她不貞,婆婆罵她是“破貨”,街坊鄰居也議論紛紛。氣憤的她決定通過法律途徑索要清白,她能打贏官司嗎?
“準生孕檢”成了“不貞證明”
汪小麗出生在四川達州市郊的一個教師家庭。2005年9月,高中畢業(yè)的她在鄂西漢水河畔的柳溪鎮(zhèn)一家酒吧做了一名招待員。
2006年5月21日的晚上,下班的汪小麗打著雨傘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突然,她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在跟蹤她,她趕緊加快腳步跑了起來,不料,那男人很快就追了上來,原來是糾纏過她的張某。張某一把拽住了汪小麗的手,汪小麗拼命想掙脫。正在這時,一輛轎車“嘎”的一聲,停在了他們附近。急中生智的汪小麗沖著轎車司機大聲喊道:“楊濤,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接我?”車中的男人望著車窗外快步向他走來的陌生女孩,很快明白了過來,他搖下車窗,笑著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張某以為他真是汪小麗的男朋友,嚇得撒腿便跑,汪小麗趁機鉆進車里,直到那顆怦怦直跳的心平靜下來,才想起感謝正在開車的“救命恩人”。經(jīng)過交談,汪小麗得知救她的是柳溪鎮(zhèn)宏達制衣廠的廠長任秋生,而立之年的他可謂年輕有為。后來相處時間長了,兩人便互生好感,任秋生經(jīng)常約汪小麗出來玩,但他很在意汪小麗在酒吧上班。汪小麗坦誠地對他說:“雖然我在酒吧工作,可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沒做過任何見不得人的事。”后來,任秋生又通過“內查外調”,證明了汪小麗說的話沒錯,兩人才正式確定戀愛關系。2008年10月,他們在親友的祝福聲中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
婚后沒多久,汪小麗就出現(xiàn)了妊娠反應,抱孫心切的婆婆催她到鎮(zhèn)計劃生育服務站做孕檢,準備辦理頭胎生育指標。2009年1月8日,婆媳兩人來到了鎮(zhèn)計劃生育服務站,檢查結果是懷孕一個多月了,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卻將婆媳兩人的驚喜沖得一干二凈。醫(yī)生問汪小麗是否做過引產(chǎn)手術,汪小麗搖搖頭,堅定地說:“我結婚才兩個多月,怎么可能有這事?”
檢查結束后,汪小麗坐在門診走廊的長椅上等待結果。10分鐘后,婆婆從婦科室出來了,手里搖晃著一份檢查證明,面紅耳赤地問她:“這是怎么回事?”汪小麗覺得莫名其妙,剛想張口,就被婆婆的一聲“回家說”制止了。回到家,還沒顧上喝口熱水,她又被丈夫任秋生以同樣的問題大聲質問。汪小麗把丈夫扔給她的那張婚檢單展開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上面清楚地寫著:外陰舟狀窩變淺,宮頸呈“一”字形,引過產(chǎn)。汪小麗百口難辯,任她怎么解釋,丈夫都不相信。丈夫以此推測,說她新婚之夜的處女紅是她在酒吧當小姐失身懷孕引產(chǎn)、做處女膜修復手術后的結果。“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引過產(chǎn)!”汪小麗哭得死去活來,一肚子的委屈無法傾訴。任秋生從她手上奪走診斷證明,決意到法院起訴離婚。
汪小麗怎么也沒想到丈夫會因這一張診斷證明,翻臉不認夫妻情分。情急之下,她決定用死來洗刷自己的冤屈。趁家人不備,她跳進穿鎮(zhèn)而過的漢江,因搶救及時才免于一死。在鎮(zhèn)婦聯(lián)干部的再三勸說下,汪小麗才從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她決定到上一級醫(yī)療技術部門尋求復查,以洗刷自己的“不貞”之冤。她先后到荊州、宜昌、武漢等正規(guī)醫(yī)院進行復查。幾次診斷結果均為:“舟狀窩情況良好,已孕”;“外陰已婚未產(chǎn)式”,“單根據(jù)宮頸‘一’字形,無法確診病人有引產(chǎn)史” 。因診斷牽涉到一個女人的清白,大夫建議她到省法院對以上診斷書復查。法醫(yī)核驗的結果是:“被檢人未做過引產(chǎn)手術。”
拿到結果的汪小麗希望柳溪鎮(zhèn)計生站能正確地對待自己的失誤,也希望丈夫及婆家人相信自己的清白。可她想錯了,柳溪鎮(zhèn)計生站拒不承認檢查失誤,丈夫和婆家人也不相信省、市權威機構的認定,一口咬定是她開后門、送禮換來的假證明,絕望的她不得不流掉了孩子。
“貞潔”訴訟,夫妻反目成仇
2009年2月20日,汪小麗的丈夫向柳溪鎮(zhèn)人民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他提供的唯一證據(jù)就是那份結論為汪小麗“引過產(chǎn)”的婦檢診斷證明。汪小麗遂向柳溪鎮(zhèn)人民法院申請,暫時停止審理離婚案件,等自己向有關部門討回公道后再繼續(xù)審理離婚案。法院同意了她的請求。
那段時間,由于還沒有判決,汪小麗和丈夫仍然生活在一起。但婆婆及其家人卻到處宣揚汪小麗在酒吧當過小姐,引過產(chǎn),鬧得街坊鄰居人人皆知。從此,汪小麗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徹底變了,親朋好友的冷嘲熱諷和周圍人的辱罵讓她不寒而栗。她還經(jīng)常遭到騷擾。
鎮(zhèn)上有個游手好閑的痞子,見了汪小麗總是動手動腳。一天,他趁汪小麗從醫(yī)院看病回家的途中,從樹林里竄出來摟住了汪小麗的腰說:“你有肉,我有錢,咱倆玩一玩怎樣?”汪小麗伸手給他一耳光,說:“我是人,不是‘雞’ 。”那痞子破口大罵:“早就引過產(chǎn)的破貨,還裝什么正經(jīng)!”說著又要非禮她,恰在這時路上有人過來,她才免遭強奸。
汪小麗哭著跑回家把所受的委屈和丈夫說了一遍,并讓丈夫陪她到派出所報案,可得到的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和一番咒罵:“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
面對婆家人的責罵和社會上的流言飛語,汪小麗又一次想到了死。一天晚上,她拿著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心臟部位,當她正準備往下扎的時候,外面沖進來一個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喝問:“你要干什么,你死了就能證明你的清白嗎?”汪小麗扭頭一看,原來是在鎮(zhèn)中學教書的女鄰居張明英。張明英把她緊緊摟在懷里,邊替她擦淚邊勸她說:“你再委屈也不能尋短見呀!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說理的地方,才能洗清你的冤屈。”
2009年6月24日,汪小麗一紙訴狀,將出具這份引產(chǎn)證明的柳溪鎮(zhèn)計劃生育服務站告上法院,訴其名譽侵權。9月17日,柳溪鎮(zhèn)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此案。在法庭上,汪小麗及委托律師認為:被告為原告出具“引過產(chǎn)”的診斷證明超越了職權范圍,本身就是一種違法行為;計生站出具的婦檢結果,已經(jīng)被多個核驗單位證明是錯誤的。計生站在當事人不在場的情況下又將涉及個人隱私的、且又是錯誤的診斷證明交給他人(丈夫的母親),給汪小麗的身心造成了極大傷害,客觀上有嚴重的侵害后果,被告應承擔由此引起的民事責任。
在答辯中,柳溪鎮(zhèn)計生站堅持認為,計生站所作的診斷是正確的,是對原告負責任的。計生站還認為,汪小麗在其他部門的檢查、鑒定結果只是門診病歷記載,不起證明作用,沒有法律效力。
通過激烈的爭辯后,法院作出了以下判決:“被告依據(jù)計劃生育有關政策對原告進行婦科檢查,屬行使職權行為,主觀上沒有侵害原告名譽權的故意,客觀上沒有明顯損害名譽權的事實,故原告所訴被告侵害其名譽權不能成立,請求被告賠償損失理由不足,本院不予支持。”
面對判決,本以為勝訴的汪小麗驚呆了。她不明白,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雨、造成夫妻感情破裂、差點出人命的事怎么就不算是有明顯損害名譽權的事實?她不明白,省、市上級技術指導部門的核驗結論怎么就抵不過鎮(zhèn)計生站的婦科檢查證明呢?法醫(yī)的鑒定怎么就引不起法官們的注意呢?一個涉世不深的姑娘,滿腦子涌出了許許多多個“為什么”。
上訪喊冤,正義為她討清白
汪小麗官司沒打贏,還得了一身病,遠在四川達州的父母親心急如焚。兩位老人寫給女兒的信都被任秋生扣下,所以,汪小麗的父親不顧年邁體弱,決定前往柳溪鎮(zhèn)弄個明白。聽完女兒的哭訴,他責怪道:“你白讀了十幾年的書,你好糊涂啊!遇到這樣的事,你為什么不找政府?”“我怕他們不能為我做主呀!”“不會的,我就不信中國這么大,就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之后,汪小麗和父親便開始走上了上訪之路。
湖北省信訪辦的同志聽了他們父女的訴說后發(fā)出驚嘆:“竟有這事!”讓他們把材料留下,并記下了通訊地址和電話,要他們回去等消息。回家后,汪小麗將此案上訴到了鄂西中級人民法院。
隨后,法院挑選幾名精干的法官,先后訪問多位知名婦科專家后,通知汪小麗面談。相關負責人告訴她,省、市領導對這件案子很重視,通過對案件的檢查、鑒定和專家研究論證后,法院認為:僅憑宮頸“一”字形,不能認定“引過產(chǎn)”,說鎮(zhèn)計生站的檢查是不科學、不嚴謹、不正確的。柳溪鎮(zhèn)人民法院所作出的判決也是不對的。通過合議,準備重新審理此案。
鄂西中級人民法院重新審理此案的消息不脛而走,當?shù)匦侣劽襟w先后報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一時間,法院辦公室的電話鈴聲不斷,其焦點是汪小麗能否打贏這場官司。
2010年3月10日上午,鄂西中級人民法院對汪小麗起訴柳溪鎮(zhèn)計劃生育服務站侵害她“名譽權”,索討貞操清白案開庭。場內座無虛席,場外人頭攢動。汪小麗仔細地聽著審判長的判決,當她聽到審判長宣布柳溪鎮(zhèn)計劃生育服務站客觀上造成了對原告人格利益上的傷害,判賠償經(jīng)濟損失3萬元時,她放聲大哭。
這個官司是贏了,可汪小麗的婚姻還能恢復如初嗎?案件中,當事人的遭遇以及婆家人對她的態(tài)度,讓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