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要過生日了,晚飯后,我打算到附近的超市為他買一件衣服。恰好商家正在打折銷售,許多人圍在男士襯衣的柜臺前,我走過去,發現一件純白的襯衣,欣喜地拿起來,卻猛然記起父親已經很老了,這么干凈的顏色,他還會接受嗎?空手而歸,迎面有涼爽的夜風吹來,我仿佛突然間看到父親,正微瞇著雙眼,坐在自家的門前,他的身邊一定有那臺跟隨他30多年的收音機,他的手中還會有一把折扇。風兒吹過的時候,我看不到父親在想些什么,卻分明感覺到了眼中有淚水滑過。閃閃爍爍的燈光里,對父親的記憶涌上心頭。
父親39歲才有了我這個女兒,作為父親的小女兒,我受到了特殊的寵愛。姐姐告訴我,父親是嚴厲的,她就算成家立業了,也一樣地懼怕他。可在我的印象里,父親一直都是和藹的,慈祥的。小時候,在吃晚飯的時候見到他,我會肆無忌憚地坐在他的腿上,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掏硬幣,然后放到我的存錢罐里。我做這一切的時候,父親都是笑瞇瞇的,那時候的父親愛穿白色的襯衣,衣服是潔凈的,父親的膝蓋上就是我最開心的游樂場。父親是開明的,這讓身為女兒的我,用那些積攢的硬幣,在7歲那年穿上了剛剛流行到村里的連衣裙,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招來了許多羨慕的目光。在農村剛剛流行細長的圍巾時,我便擁有了一條,那是父親不知道從哪兒買來的。記憶中父親將它展示給我的時候是個溫暖的黃昏,回家的父親老遠就喊我的名字,我看過去,父親的笑容燦爛而溫暖,他一邊從衣兜里掏出一樣東西,一邊說:“你看,這是什么?”一條長長的橘黃色的圍巾就那樣在溫暖的夕陽下揮舞著,來到了我的面前。我欣喜若狂,我終于有了一條盼望已久的長長的圍巾了,我可以不用圍著那土氣的方形圍巾了。那一刻的欣喜,那一刻的溫暖,就這樣伴著我,讓我喜歡上了那種橘黃色,并固執地認為那就是一份溫暖,一份歸宿。那條圍巾我一直保留著。父親對我的寵愛沒有任何的言語,他只是努力地為我創造條件,讓我感覺到自豪。我是同學中第一個穿著流行的藍色棉大衣去讀書、第一個擁有嶄新的自行車的小女孩。這一切,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公主,我知道不是我特別聰明,是父親給了我自信,那種自信讓我在一路走來的日子里煥發光彩。
父親一直兼職做銀行的信貸員,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如果擁有了記賬本之類的紙張來寫字,那是一件體面和令人羨慕的事情,我一直纏著向父親要,父親雖然寵我卻堅決不給我,父親說:“那是公家的東西。”我忍不住趁他不注意時偷偷地撕幾張,被發現后惹來一頓訓斥。父親一生不愿意媚俗,這讓他晚年時常經濟困難,但父親卻依然樂觀。父親喜歡白天坐在那兒看小說,午間躺在床上聽評書,在庭院里養花,父親把每一天都看做生活的賜予。父親常常得到鄰居們的禮物,有時候是自家產的雞蛋,或者是一碗自制的醬菜,父親常常深感不安,把我帶給他的禮物拿去奉還那些人情。
其實,這一切都是父親一生修來的回報啊。那時候,村民在播種的季節沒有錢買化肥,或者生病時沒有錢,就哭喪著臉來找父親要求貸款,父親總是一聲不響地給他們幾百元錢以解燃眉之急,那是他自己的錢,那些錢是不需要付利息的,鄉親們都是知道感恩的人。雖然父親不是什么偉大的人物,可是父親用他一生的人品得到了別人的尊重,這是最令我自豪的,我深為做他的女兒而自豪。父親的為人處世和性情也深深影響了我,讓我可以安然地端坐在喧鬧媚俗的世界里,自信而努力地快樂著。
父親寵愛我卻并不嬌慣我,記得在我離家讀書的那年夏天,父親強制著我學習縫被子,其實本來很簡單的一些事情,我們卻把它看得太難了。許多人認為我是嬌慣的小女兒,不會做任何事情;而我卻摸索著做了許多,我知道,那都是父親潛移默化教我的。
我一邊流淚一邊回憶著父親的點點滴滴,如果下輩子我還可以做女兒,我依然要做父親的女兒。就算沒有什么背景金錢,只要清清白白做事,無愧于心;就算不能為我遮風擋雨,只要給我一份橘黃色的溫暖,我依然是個可以自豪的女兒。我為父親自豪,為身為他的女兒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