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5;#8195;有一個人,總是給人溫暖,那就是母親。有一個人的聲音,總是能牽動我的內心深處,那是母親的聲音。母親的聲音,一聲聲在喚乳名,那份親昵,永遠纏繞在夢中。母親的聲音,是生命本原的聲音,牽著每個游子的心。母親的聲音,總是很溫暖。母親的聲音,總是很養人。母親溫暖的聲音,風雨中,總是能使人想到溫暖擋風遮雨的懷抱,干渴酷熱中,總是能使人想到豐美甘甜的乳汁,寒冬臘月里,總是能使人想到溫暖的炭火。母親親切的聲音,枯寂無聊中,總是能使人想到流暢優美的青山,煩悶難耐中,總是能使人想到清澈涼爽的溪流,心亂如麻時,總是能使人想到碧綠養眼養心的莊稼地。母親的聲音,會使負心漢回心,能使薄情郎慚愧,能使隆冬溫暖,能使酷暑衰退,能使子女堅強,給人信心,給人力量。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健壯的農婦,沒有多少文化,長得樸拙,聲音粗澀難聽,但是,健康強壯的母親,中氣足。母親的聲音,總是能牽動我的內心深處。每天飯煮熟后,母親總要到村口來叫我回家吃飯。我們那時淘氣,貪玩,經常到野地里、田壩里玩耍。母親的聲音洪亮,抑揚頓挫,“小滑頭——小滑頭——吃飯了——吃飯了……”,遠遠穿過田壩、山野,叫我們回家吃飯。我不知道母親這么叫我,是說我淘氣,還就是喊我的小名,因為我的小名叫小華,老家喊孩子小名,喜歡在后邊加上個“頭”字。
母親忙完農活忙家務,從田里急匆匆回到家,又累又餓,還得趕緊煮豬食,做飯,一邊生火做飯,一邊喂雞喂豬,飯煮熟后,還得到村口來叫我們回家吃飯。有時叫我們時,我們兄弟三人正在村外的田壩里,逮蟋蟀,捉螞蚱,或者正在溪流小溝里捉泥鰍,在田埂上掏黃鱔,或者正淘氣地爬在村路上玩耍,打鋼彈,打苦楝籽,或者正不顧風雨地在山坡上、小水溝里打小壩玩。
我們貪玩,母親來村口叫了幾遍,我們還不回去,她只好出院子來,站在我們家院外,高高的坡坎上,沖著村子下邊、村外田壩里叫喊我們。母親的聲音,穿過鄉村的一院院瓦房,穿越鄉村的高遠天空,與青天下的白云鴿子一起,飛到我們所在的地方。
有時放學回到家,我們又累又餓,但是母親還沒回家。我們做完了力所能及的家務,掃地,洗菜,卻還是不見母親回來,就倚在什么地方睡著了,夢里盡是肚子里咕嚕嚕咕嚕嚕的饑餓聲,夢里盡是飯菜香。忽然間,母親叫我們吃飯的聲音,驚醒了我們。骨碌碌爬起來,我們紛紛爭著跑向飯桌,爭碗拿筷。
有時下午放學后,我們就挑著大木桶小洋桶,在村外的菜地里澆菜,長長地鉤擔,拖拽著不小的木桶,在田埂高坎上,跌跌撞撞。泉眼和溪流,離我們家的菜地較遠,中間隔著不少莊稼地,還隔著不少人家的菜地。長長的鉤擔鉤鏈,把水桶拖到了地上。水桶在田埂上跌跌撞撞,繞來繞去,走過了不少田埂地邊,水就灑落不少。挑到菜地里,一桶水去了將近一半,我們只好倒鉤起幾扣鉤鏈。
太陽說落就要落了,她看了我們最后一眼,臉盤子就藏到西山后邊去了。蒿草荊棘,好像突然長高起來,叢中藏著些不知名的蟲子唧唧的叫。菜地上方,一個個山坡上,亂墳堆如同一個個會埋人的饅頭,好像會向我們逼近。這些土饅頭四周,鬼火閃閃爍爍,忽明忽暗,嚇得我們幾乎閉氣。亂墳堆周圍的深林高木間,老恨虎(貓頭鷹)開始陰森森地叫,叫得很嚇人,叫得我們感到毛骨悚然,冷徹脊梁骨。
此時,母親溫暖親切的聲音遠遠傳來,或者越來越近,我們知道母親走近了,心里立刻不再害怕,溫暖起來。
深夜里從噩夢中驚醒,恐懼得很,但是只要聽見母親的聲音,我心里就立刻感到安全和坦然,能夠很快安然入睡。
母親的聲音,即便在人生的最嚴寒階段,也總是能夠溫暖我的心,給我栗炭火一般綿長持久的溫暖。母親的聲音,即便在我最前途未卜的人生路段,也能給我勇氣和信心,也總是能夠慰藉我的心,使得我在人生的一道道難關不至于畏懼卻步、舉步不前。
久 病
#8195;#8195;人吃五谷雜糧,不可能不生病。特別是老年人,生活的一大內容就是與衰老疾病作斗爭。像我這樣的教書匠,長期用腦過度,缺乏運動,缺乏體育鍛煉,缺乏休息,人又將近四十歲了,自然就經常生點小病,一是職業病失眠癥和慢性咽炎,二是感冒病。
#8195;#8195;此生讀了個師范大學,做了個教書匠,混碗稀飯吃,卻需早出晚歸,費盡無數心血和唾沫,落下一身病。妻子說,我是癩蛤蟆被老水牛踩著,全身都疼,她說得很形象生動。
#8195;#8195;教書不到十五年,我落下了嚴重慢性咽炎,隨時會急性發作,中藥吃過幾百服,西藥吃過無數種,如果用農村老家挑稻谷的挑籮或者挑籃挑,我應該是吃過幾十挑中草藥,幾十挑西藥了。吃得滿肚子苦水,見到中藥西藥,別人會害怕,我是有時會惡心,全身痙攣,有時又反而麻木,可以大碗大碗像喝水一樣咕咚咕咚毫不皺眉就一飲而盡。我童年時在老家農村,一下雨,全家人就忙著扛起鋤頭奔向山野,去把山水引進山坡田地里,飲田水,久旱的莊稼地歡快地滋滋飲著雨水。我曾經為莊稼地的飲水量巨大而驚起,每次去飲田水,都要久久欣賞田地莊稼酣暢痛快飲水的情景,飲過田水,飲過雨露,莊稼就會滋滋地拔節生長起來。但是,現在,我無法理解,喝了那么多中藥,一點兒都不覺得酣暢,就總是想:如果我也是一片莊稼地,應該長得莊稼茂盛了吧,應該豐收過好幾季了吧?如果我全身的毫毛和頭發也就是莊稼,喝中藥下去是飲這些莊稼地,飲這些莊稼水,那么毫毛的莊稼怎么不見開花結果呢,頭發的莊稼怎么光見長不見開花結果呢?
#8195;#8195;腦子苦朽掉,苦絨掉,苦瓤掉,睡眠嚴重不足,正需要多休息多補充睡眠,反而嚴重失眠,夜夜躺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反側,偏生蟑螂又來要命,四處爬動,窗外汽車聲隆隆,整得我反復驚悸,反復做惡夢,很悲觀,得了很嚴重的憂郁癥。有人說,睡眠是最滋補的藥,是大補藥,于是我就反復吃藥,改善睡眠,去中醫院開中藥,吃得不耐煩了,睡眠情況沒有明顯改善。于是自己陸續買了將近二十個大玻璃瓶,泡制中草藥酒,什么鹿茸、人參、三七、何首烏、淫羊藿、五味子等等,泡得滿瓶滿罐。
#8195;#8195;但是,滋補藥酒里泡著鹿茸人參,太熱,我體質虛弱,虛不受補,最終我都沒敢吃,而且我有慢性咽炎,如果再喝酒,會加劇,急性發作,所以都讓父親拿回去喝了。老中醫朋友們,只好建議我睡覺前用熱水泡腳,吃牛奶,于是我沒有晚自習輔導時,就泡腳。
#8195;#8195;由于有長期頑固的慢性咽炎,教師的職業病,涼藥吃得太多,體氣虛弱,中氣不足,睡眠障礙更加惡化,睡眠嚴重不足,每天還得激情高漲、唾沫橫飛地上幾節課,咽炎就更加頑固,無論吃什么中草藥都不見效。慢性咽炎和睡眠障礙就如此在我身上惡性循環。老中醫好朋友對治療我的頑癥也失去了信心,于是給我推薦偏方,讓我舂青橄欖泡水喝。于是每年秋冬,我都會大兜大袋買橄欖回家熬水喝。好在楚雄野生橄欖漫山遍野,一兩元錢就能買到一公斤。只是此物只有秋冬至初春有,我只好買了許多放在冰箱里。涼藥吃多了,經常容易腹瀉,偶爾吃點涼拌菜、咸菜、腌菜甚至某些水果,都容易腹瀉,于是又得吃黃連素片。我不敢吃容易導致腹瀉的牛奶,睡覺前只好吃一個蘋果,但是蘋果到暮春二三月就沒有了,要等到來年初秋。
#8195;#8195;久病成太醫,我對中草藥很熟悉了。秋冬季節的周末午后,就喜歡到農貿市場和小巷小街邊去,看賣中草藥的老人們賣些什么藥,合適的就買一些回來,比如葛根、橄欖,買回來煮水喝,有一定治療慢性咽炎的效果。
#8195;#8195;苦得頭發幾乎掉盡,妻子說,如果我要去做和尚,倒是不消剃度了,我一笑。我告訴他,不如說,如果我生活在清朝,就不必剃光前額的頭發了,因為我頭頂本來就沒有頭發了嘛,而且也不會有被懷疑為反清復明一黨的嫌疑,不至于掉腦袋;或者干脆就把我想象成清朝的一位大才子,前額發亮,印堂發亮,前途無限嘛,不是我沒有頭發,不是我禿頂,而是不準留發,留發不留頭嘛。妻子的話到底不能不聽,在家里,妻子是男人的領導,其言如圣旨,于是我趕緊又去藥店買,或者去中醫那里開中藥回來熬煮喝,煮得滿家苦味,喝得滿肚子苦水,以此來提升體氣,滋補身體。但是滋補身體的中藥,對于我來說也不可多吃,不能吃太滋補的藥,虛不受補,慢性咽炎也不能滋補,否則就是火上澆油。
#8195;#8195;長期睡眠障礙,體氣如地氣一般長期提不起來,頭上的莊稼得不到地氣和氣血滋養,當然就長得稀稀拉拉,干枯掉落,繼而滿頭荒蕪,不見幾棵莊稼,也不見幾根草了。
#8195;#8195;久病不愈,一是中西藥吃得不耐煩,二是因病致貧。我本來是一清貧中學教師,又愛買書讀,加上久病不愈,就更加清貧。因此,妻子經常埋怨我,又窮又一事無成,卻愛買書,把可以給她和小孩買菜吃買衣服穿的錢,都拿去買了書。我于是只好偷偷買書,買了書,或者藏在裝教師用書和備課本的包里帶回家,或者是藏在衣服里,夾在胳肢窩里帶回家。我因此總是覺得書和藥價越來越貴,每每去書店翻翻這本書,愛不釋手,翻翻那本書,也愛不釋手,最后只得戀戀不舍、極其惆悵傷感地離開。去到藥店,看看這種藥價格高,看看那種藥價格也高,舍不得花錢買,也沒有那么多錢買。對于滿身是病的我來說,藥價反正永遠都是太高。
#8195;#8195;對于清貧的我這樣一位中學教師來說,是生不得病,也不敢生病。生了病,別人可以休養幾天,我還得堅持上課,不敢請假。生了病,也無多少錢買藥,不敢花錢買藥。喉嚨疼,久咳不愈,醫生所開的中草藥里有一味主藥,是川貝母,治療咳嗽效果很好,但是這種每粒比稻米粒大不了多少、比苞谷粒小得多的中藥,要兩三元錢一克,每一副中藥里,醫生一般要開十克以上,光是這一味川貝母,就要三五十元錢。許多次,醫生開了這味藥,我都請他幫我劃掉,或者我自己悄悄劃掉。我一直以為,中藥里最貴的是人參、鹿茸和阿膠,自己久病,常買藥,才知道最貴的根本不是這幾味藥。
#8195;#8195;久病不愈,經常出入的地方,除了書店,就是醫院和藥店了。久病不愈,許多經常為我把脈診療的老中醫成了我的朋友,他們不敢像其他朋友一樣跟我說再見,更不敢跟我說歡迎我再來找他。
#8195;#8195;我慶幸自己年紀還不太大,沒有來“如山倒”、去“如抽絲”的各種老年慢性病,比如風濕病、前列腺炎和糖尿病。常聽父親和一些熟悉的老人故作輕松幽默戲謔說,“風濕病是老死才會好掉的病”。還有前列腺炎,據說是男人病。我慶幸自己目前還沒得風濕病和前列腺炎,卻對過些年它們必然要來找我而感到恐懼。我去藥店看,治療風濕病、前列腺炎的藥都很貴,但是據許多老年人說大多數效果都不好,這兩種病根本無法根治。我們云南西北藏區香格里拉野生的一種中藥“冬蟲夏草”,據說治療風濕病等等頑癥有神奇療效,但是我去藥店看,要三五百元人民幣才能買到一克,一條小小的蠶那么大的冬蟲夏草,就得花四五百元錢左右。它們大概是目前世界上最稀罕、最珍貴、價格最昂貴的蟲子,也是目前世界上最稀罕、最珍貴、價格最昂貴的草。據說這種高山雪域藏區的很神秘的冬蟲夏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夏天草苗長到了地下的一種孢子菌類、即俗稱“蟲子”的頭上,于是吸收蟲子的營養,合二為一,一體兼有蟲子和草的特征,看著曬干的冬蟲夏草,很神秘,既像一條干枯褐色的蟲子,也像一種草的根莖。看過《白蛇傳》等等電影,總以為能起死回生的藥,能起死回生的草,最神奇的草,就是靈芝草?!熬貌〕商t”以后,才知道靈芝并不是草,而是一種野生菌,一種不能像其他野生菌一樣做菜肴煮吃的野生菌,它只能做藥,有鎮靜安神、滋補和延緩衰老的作用。但是靈芝卻廣泛生長于云南雨季的山林中,價格很便宜。鄉下人經過山路時,牧人們上山牧牛羊時,看見靈芝很少采摘,與看見一塊石頭一棵草一般不會引起他們的關注。與冬蟲夏草比較起來,人參、鹿茸和靈芝都是價格很便宜的中草藥了。
#8195;#8195;牙齒經常疼,吃過些人工牛黃甲硝唑膠囊,效果不明顯,又吃中藥,醫生開的主藥馬蜂房,配伍其他十幾味,很快牙齒不疼了。據說天然牛黃,就是正兒八經的牛肚子里自然產生的“結石”,治療效果很好。我去藥店一看,也要兩三百元一克,或者十克,不過都很貴了。
#8195;#8195;人不可能不生病,但是像我這樣的窮書生和窮教師,不能久病。
余繼聰
#8195;#8195;云南楚雄人,彝族,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云南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副會長,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兼任《中國散文家》季刊雜志常務副主編,北京《華夏散文》月刊雜志副主編。作品獲得過天津市第十八屆文化杯全國孫犁散文獎優秀散文集獎,云南省文聯“邊疆文學獎”,云南日報文學獎”。文章多次入選《民族文學》《中華散文》《散文選刊》《北京文學》《青年文摘》《讀者》等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