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及其他

夜讀《紅樓夢》

#8195;#8195;一批紅學家與劉心武的口誅筆伐引發我重讀《紅樓夢》。重讀一次，只為在他們紛紛揚揚的爭吵中有一點自己的主見。因為過去讀得太粗疏。

#8195;#8195;《紅樓夢》是一部巨著。它不僅體現了小說要義上的諸多元素，還充分展示了作為一個小說家的寬闊視野與遠見卓識。它那優美感人的文字更是打動人心。這讓我想起另一部引譽甚高的小說——《百年孤獨》。有人說《百年孤獨》很不好讀，其實，只要他把《紅樓夢》讀懂了，就是一把解讀《百年孤獨》的鑰匙。《百年孤獨》寫了一個家族的興衰史，一個古鎮的變遷史，百年歷史的見證人，一個幽靈一般的智者，也寫了人倫天理與道德準則。作者用了所謂的魔幻現實主義，以開闊的視野囊括了人類百年的知識財富。看起來鴻篇巨制，結構復雜，可是你仔細看，它與《紅樓夢》的藝術手法實在有驚人的相似。《紅樓夢》里也寫了意淫，亂倫，同性戀，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也是一個歷史時代的縮影，也有一個智者出現，也用了魔幻現實主義，也是一部百科全書。它們寫到的結局也差不多。我以為馬爾克斯在寫他這部巨著之前是認真看過《紅樓夢》的。你只要沿著《紅樓夢》的主線去找《百年孤獨》的經絡，是可以找到的。可能也有人說《百年孤獨》，是不能與《紅樓夢》相提并論的，藝術有傳承和借鑒，也各有千秋，我相信它們都是很優秀的作品。我在這里之所以要這樣來對照兩部作品，是表明一個閱讀者的看法與思考，為下面的話題作點鋪墊。

這里就要說到紅學家們與劉心武的爭議了。我向來認為，作品只是一部作品，閱讀者也只是一個閱讀者。作品是一個不容置疑的模具，而閱讀者是各有眼光的。為啥紅學家們的閱讀感觀就成了定論呢?為啥紅學家們就不允許劉心武發表一下自己的閱讀體會呢?劉心武解讀《紅樓夢》固然有武斷的地方——如他對秦可卿的解讀就不能令人信服，但這只是一家之言嘛，應該讓他的觀點存在。可紅學家們就不依了，好象劉心武動了他們的奶酪，紛紛出來討伐。紅學家是什么?不過是《紅樓夢》書皮上的寄生蟲，他們躺在書皮上吸血喝汗，還不允許別人近前。一部書竟然養活了一大批紅學家，聽任他們以一己之言指點眾生，不覺得可笑嗎?劉心武敢于出來挑戰，值得欽佩!

這也說明，我們廣大讀者是不喜歡閱讀和不善于閱讀的。只要我們自己沉下來閱讀，有自己的認識和思考，敢于發表自己的觀感，我相信紅學家們是沒有市場的。他們也不可能躺在一部書皮上養活自己。我前面拋出自己的閱讀觀點，不是賣弄，也不一定正確，但它說明我是讀過了，在他們的爭論聲中，有了自己的聲音，這就夠了。

夜泊黃埔江

#8195;#8195;黃埔江的夜是出名的。我們一行人夜登江上客輪，夜游黃埔江，一睹黃埔夜色。黃埔夜景是夜上海的代指，融進了夜上海的繁華與瑰麗。

但我是喜歡這個“泊”字兒的。夜泊黃埔江，才有那么一點詩情畫意。這令我想起了朱佩弦與俞銘衡的《漿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來。水的搖蕩，漿的埃乃，燈的恍忽，才是文人墨客的雅致。可惜，我們不是這樣的文人墨客。客輪在江水中游動，就如同泊在水面上一樣。只有偶爾從窗前移走的其它客輪瑰麗的魅影，才顯知我們的江輪也在行進中。舉眼對岸，歐式建筑物上披掛著斑斕的燈火，變幻無窮，眼花繚亂。一撥又一撥夜游者挨肩接踵地登輪夜游，所賞到的則是岸上那片夜色中的燈火變幻，就像孩子們手上的電玩一樣。水波動蕩，是江輪下的漿片卷起的水浪。而如同秦淮河上的漿聲卻淹沒于歷史的沉默中了。不免令人感到少了一點什么。

江輪上也有服務員給我們唱曲兒，卻是時下聽之又聽之的流行歌曲。與這片夜色與燈火同樣失去了古韻。我們想用相機摁下這夜色的瑰麗與繁復，卻被豎在面前的玻璃反射出茫茫白光，徒然無收。

想若我等也租得黃埔江上一條搖船，船上立著一個衣衫破舊、戴一頂氈帽的老者，或穿一身碎花藍布的江南女子，埃乃埃乃地搖上那一櫓又一櫓，隨帶著唱上幾聲江南小曲，伴隨著江上那若隱若現的燈火，那該是咋樣的情懷呢?

夜游黃埔江，如同我花去一百元登上號稱天下第一的會展中心的百層高樓，除了俯瞰上海灘那有些茫茫的層樓與濁濁江水外，一無所獲。

三月的夜上海還是很冷的。伸手出去，寒冷刺骨。我在一派索然中下了江輪，竟沒作任何想。

淘得一本朱熹的《詩集傳》

淘舊書是我的一大嗜好。每有舊書攤，必是難得移步。以至我的家小都成習慣，只要有舊書攤，必要提醒我去逛一下。這些年來卻也是受益多多。某日，在小東門的一個書攤上，尋得1959年版的朱熹《詩集傳》，驚喜莫名。這是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編輯的一本古裝本，豎排，繁體，從后向前翻閱。紙是當年那種初質草紙造的，非常古樸。

#8195;#8195;大概這書不好賣，書商這次沒有刁難高價，像以往這樣定價0.85元的書，不要我十元八元的休想拿走，這次卻花了三元就拿過來了，把我樂得像得了金元寶。有趣的是，這本書在后面蓋的印章卻是南江縣大河中學圖書室，編號是06970;書皮上卻用鋼筆豎寫著“劉卓一九五九.六.四”，扉頁也落了這樣的字樣，還印了兩枚一大一小的圖章，沒有字，是兩個小學生一大一小地端坐著，小圖章在頂上，倒置，用鋼筆寫了248號字樣，大圖章印在朱熹集注旁。算算這本書，從劉先生經手，已有四十八年了，他買進這本書的年輪比我的實際年齡還大多少喲，可見劉先生的年紀與閱歷了。他也當是一個治學問的人了，不知他老先生尚在人世否，我向他致敬!更讓我驚訝地是，南江大河與巴城小東門相矩數百里路，是那么的不相干，卻能讓一本這樣的古書輾轉于此，不能不嘆那些有心人了。這本書輾轉的歷史就是我們值得回味的歷史。我向劉先生和這些有心人們致意!

朱熹這本書是對《詩經》的解釋，他的序是一篇對詩歌闡釋的范文，放在今天，正切合對當下那些泛濫成災的“現在詩歌 ”的回答和鞭策。那些一心想把“現代詩歌”搞成“現在詩歌”的詩人們不妨好好去讀一讀。“樂而不過于淫，哀而不及于傷”，是他的主旨，也是對現代詩歌的一種要求吧。回過頭去讀《詩經》，它其實就是我們要找的詩歌之源，它沒有以它為降的那些戴了腳鐐手銬的古代詩歌的束縛，自由奔放，熱情洋溢，有血有肉，它是對生活與時代的最好記錄。可是現在，我們的詩人們卻以為它過時了，對它不以為然了，寫些只有形式上的新奇與變化，卻內容空空的東西來忽悠人。

#8195;#8195;我自愧弗如，不敢說我能寫“現在詩歌”，只好刀槍入庫，卷席走人，不當什么詩人了。

我為啥喜歡《孫犁散文選》

#8195;#8195;由謝大光選編的1984年版《孫犁散文選》是我的最好。一直是我藏書中的寵兒。其實，這本當時只要1.5元的書，是我讀大學時，在成都九眼橋舊書攤上花了四元錢買下的。時間是199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此書，裝幀簡單，青灰色的畫面上有一朵荷花，左下邊有一朵荷蕾，畫面上勾了幾條水波紋。簡潔不失大方，古樸透著蒼勁。

孫犁是我最喜歡的大作家。他的文字樸實簡潔，文章簡短精干，思想深邃達觀。每每我感到文思枯竭，內心空洞時，我都要去讀這部集子。我也在努力讓自己的文風接近于他，雖然我知道這是枉然。孫犁有很多作品面世，也是文壇上的多面手，他的小說和評論對文壇有很大的震動力。但是，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他的散文要多些。他的文章沒有宏大的敘事，也沒有宏大的主題。他的眼睛關注現實生活，卻沒有概念化和泛政治化，他留下時代的足跡，卻沒有被時代燙傷的烙印。我覺得對我最大的啟發，是他對文字的吝嗇。舍不得多說一字，舍不得多發一言。你在他的文章中擰不下一點水分來，哪像現在這些作家，把干貨都要稀濕，洋洋灑灑，生怕別人說他無才。當然，也免不了想多掙點稿費。

孫犁文章多古風，有唐宋風骨，特別是得了宋代歐陽修時期的文字真功。我讀他的文章，有時不免就當成了宋時文章來讀了。他的文字講究而不刻意，灑脫而不放肆。最主要的還是他的心境，寬厚而平和，嚴謹而寬松。文章工，篇幅短，圓潤細致，可以品，可以賞，反復而不生厭。

他為人也低調，從不在文壇輕易發聲。他也懶得出席這會那活動。身居斗室，心懷天下，一心讀書，認真做文。當他垂暮天年，寂寂遠去，人們好像才發現了他。大音稀聲，有幾人懂得這個道理呢?

史鐵生的安靜

#8195;#8195;不買現代作家的文集已有多年了，大抵都是買了后悔。那些所謂的著名作家們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們的作品都是歷年作品選本，選來先去，沒有多少新東西。關鍵是再沒有份量作品出來，不想花那些冤枉錢。

這其中也包括了史鐵生。我知道他是一個優秀作家，他的幾本散文集很有份量。他是一位身殘志堅的作家，是我佩服的一個。我也很想通過買他的作品去幫他一把，但是，我還是舍不得花那么貴的錢去買。主要怕失望。昨天，在書店給女兒買《三國演義》，又見到史鐵生的新集子《心的角度》，試著翻了一下，我看到這是他幾本集子的中合。讀了《我和地壇》，一下吸引了我。

#8195;#8195;史鐵生是一位經歷了生與死考驗的人。與他探討生存與死去是沒有多少意義的。他早已見慣不驚。正是這種見慣不驚，讓他有了一種常人沒有的超脫。讀他的文章，你感到了少有的內心的安靜。我喜歡這樣的安靜。史鐵生的文字很別樣，他的敘述風格舒緩輕曼，像一縷縷清風帶過，泛起池塘里淺淺漣漪;像一支支舒緩的鋼琴曲，每一個音符都能讓你的內心平靜。沒有激情和躁動。沒有繁復和迷茫。你在閱讀中，自然而然地跟著他的步子，走進一個寧靜的世界。他人生坎坷，但內心安靜。他不氣餒，不絕望，不抱怨。他對世事客觀冷靜，他對人情眷顧留戀，他對母親愧疚深情，他對病痛達觀直面。他文字干凈，思想智慧。你不以為你在讀一本名著，但你一定知道你在讀一本充滿智慧的書。他不教你什么，也不指點什么。他只是敘述，只是表達，只是記錄。他讓你在讀了之后，不后悔。

我想這就是一種境界。一種我們需要用心去達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