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平的

#8195;#8195;李文定睛看著自己的小便像噴壺一樣散發出去，確信沒掛一滴露珠之后才放心地拉上拉鏈。他的心懸著，最怕老婆咕叨:“你看這褲頭有多臟。為什么總要留幾滴到褲子上?撒泡尿你都這么窩囊?！?/p>

剛從衛生間出來，馬艷一步跨了進去，高音喇叭不但撕著他的耳膜，也挫著他的心臟:“李文，你看看!馬桶啥時候干凈過?地板上也星星點點的?！?/p>

#8195;#8195;李文想發作，“老子連上廁所都成為一種酷刑，”但他只敢在心里吆喝。

#8195;#8195;馬艷左手叉腰，右手抖抖抹布:“你來打掃一次!”

#8195;#8195;她胳膊渾圓，茂密的汗毛像被梳理過的水草整整齊齊地貼在皮膚上。李文曾經為她豐滿壯碩的身材著迷，現在就像看見吃膩了的紅燒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馬桶邊沿泛著含混的乳白色光芒，幾滴黃斑像帶露的臘梅花，醒目，卻不美觀。他抬起頭，只與馬艷鼓得兵乓球一樣的眼睛擦了一下，目光便打一個趔趄，就著眼角的余光從她手里扯過抹布。掀開蓋子的馬桶像一只張開嘴巴的蛤蟆在哈哈大笑。

#8195;#8195;“你嫌我老了?！彼叢榴R桶邊嘀咕了一句。

#8195;#8195;“你想找茬?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衛生?！瘪R艷撐著門框像個監工。

#8195;#8195;李文不敢與她頂撞，否則就像坐上長途火車，哐哩哐啷，長時間不得安寧，渾身折磨得散架。他嘆了一口氣，很本能地想挽回一點兒面子:“我承認自己老了，四十六歲，家業不中用了。”

#8195;#8195;馬艷母雞一樣咯咯咯地笑了。她從來不會細聲說話，連傻瓜都可以從聲音判斷出她豪爽干練的性格。

#8195;#8195;“你是男人，無論怎樣都比女人耐老。你是不是想笑我?”

#8195;#8195;李文站起來，蓋好馬桶，用抹布抽了它一下，突然直起身子，把抹布塞到她手上:“搓抹布的事交給你了?！?/p>

馬艷吃驚地望著他:“嗬……”

李文擦著她的身子擠出衛生間:“歲月不饒人啊。我想好了，我們從今天開始分床?！?/p>

她像咬了咬牙齒:“你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像辮梢，明顯虛了下去:“都老了，分床有益身體健康。”

馬艷盯著他:“哪兒來的說法?”

#8195;#8195;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偽，竟然像個耍賴的孩子從后面摟住她，俯在耳邊輕聲說:“大姑娘撒尿一條線，老媳婦撒尿濕一片。別光笑我，你也到年齡了。我們分床，可以提高睡眠質量?！?/p>

#8195;#8195;李文充分施展自己的口才，加上自始至終陪著討好的笑臉，連哄帶騙，又從網上打印出厚厚一沓分床的理由，總算沒讓馬艷河東獅吼。四百多平米的別墅，有好幾間臥室空著。他選了一間小臥室，這間臥室廁所里安裝的不是馬桶，而是蹲式便池。關了臥室，擁有獨立的空間，站在便池前的李文終于能夠放松身心，邊哼歌邊撒尿。馬艷曾經叮囑他，撒尿的時候不能張嘴，一定要咬著牙，所有的意念都向上，這樣才能固精強腎。本來最舒服的排泄也要瞻前顧后，李文有說不出的累?，F在，肆意方便之后，順手潑上一盆水就把便池周圍沖得一干二凈了。

馬艷答應分床是有條件的，每周必須例行公事。李文總是哼哼唧唧地叫嚷腰酸背疼，能推就推，實在推脫不了才勉力而為，流星雨一樣敷衍了事。

“我看你是閑出來的。你不要老想著自己不中用，有了這種心理暗示，你會老得更快!”馬艷警告他。

“你給我一筆錢，我找個項目做。”李文借梯上樓。

“別給我瞎折騰了!給你一百萬炒股票，你虧了一大半。搞廣告公司，幾十萬又打了水漂。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能碼那些沒有出息的方塊字?！?/p>

李文無語。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1998年，他在縣城當記者，吃香喝辣，風光無限。那年，馬艷剛從一家企業下崗。他利用關系，在新建的服裝市場以優惠價買下一個檔口，馬艷開始賣起服裝。2003年，全國的縣級黨報一律撤銷，輪到李文下崗了。這時的馬艷專營文胸，生意已經從縣城做到市里。李文則面臨選擇:要么到縣廣播電臺接著當記者，要么從縣財政領六萬元買斷。馬艷說:“現在誰還聽廣播啊?我差個司機，你干脆給我開車。”就這樣，他也到了市里給老婆作專職司機。老婆的生意像做了豐乳手術，越來越大，如今在漢江兩岸開了四家文胸專賣店，基本上壟斷了市區的高端文胸市場。馬艷如今已是潮流的引導者，是行業的領袖，是響當當的女企業家。同學們聚會，常拿李文開涮，向他請教文胸罩杯為什么要分為ABCDEF等級，以及女性乳房的形狀和性格之間有無密切關系。李文說:“都他媽的打胡亂說，別信那些專家日白，穿著舒服合身就是好的，能奶孩子的就是健康的?！?/p>

#8195;#8195;馬艷去年買了一輛紅色寶馬，自己開。李文仍舊開著那輛長安面包車，但是他已經很少送貨了。生意做大了，物流公司直接把貨送到指定倉庫。李文發覺做生意與人的智商沒有必然聯系。太聰明的人瞻前顧后，反而被束縛了手腳，越是笨的人越能勇往直前。馬艷智商絕對不及李文的二分之一，但是她比他成功不止兩百倍，在家里的地位也一日比一日強勢。他常常琢磨女人，覺得有些女人是世界上最虛榮的。一個文胸，又不是露在外面人人都可以看的，但是女人們就是要攀比著買貴的，聊天時有意無意地炫耀一下，仿佛穿上了高價名牌的才能挺起胸做女人。馬艷從廠家進回一箱貨，也就五六十斤重，賣出去就能凈賺五六萬元。李文說:“二十克的東西賣兩百元甚至兩千元，你們也太虧良心了吧。”馬艷說:“這東西不是按照白菜蘿卜的價值來衡量的，我們帶給女性的是健康、自信、品位、情趣?！?/p>

#8195;#8195;馬艷不能讓他閑著:“你除了逛書店，就不能干些別的?”

李文:“我這么不中用，又能干什么呢?”

#8195;#8195;馬艷:“你幫我到各個店里轉轉，注意一下細節，幫忙把企業文化搞上去?！?/p>

#8195;#8195;李文笑了:“賣文胸不就是搞些什么納米、磁療、無縫、珍珠、水晶之類的新名詞，日、韓、歐、美流行款式等等概念，糊弄那些有錢的二百五，還需要什么企業文化?”

#8195;#8195;馬艷:“你真是老牛拉破車，越來越落伍了。我準備在瑞麗廣場再開一家旗艦店，最近比較忙。你幫忙拿個建設企業文化的方案。”

#8195;#8195;李文:“你還是找專業的策劃公司吧。我，只能寫寫情書?！?/p>

馬艷板了面孔:“稀泥巴扶不上墻?！?/p>

#8195;#8195;“稀泥巴”李文閑得發慌。馬艷要到廣州參加美博會，決定帶他出去見見世面。那段日子，廣州的天氣像個悶罐，看著街頭行色匆匆的人們，閑適慣了的李文就有了一些格格不入的抵觸情緒?？匆娎掀排c一些涂脂抹粉的女人語氣夸張地打招呼，他插不上嘴。瞅著老婆與一幫西裝革履的男人眼神曖昧地握手，心里醋醋地泛酸。他決定自由活動，買了幅地圖，到各個書店淘書。

#8195;#8195;馬艷見房間里的書每天都在增加，一捆一捆的，越堆越多，就說:“這里都成倉庫了。我從廣州帶一箱文胸回去，可以賺幾萬。你拖一堆書，越讀越笨蛋?！?/p>

#8195;#8195;李文拍著手里的書，扮出驚訝:“這些書沒白買，書香薰人，你說話都押韻呢。”

#8195;#8195;晚上，馬艷一身酒氣地回到房間。李文吸吸鼻子，眉毛擰成一團。

#8195;#8195;“明天就散了。沒辦法，大家都喝，不能掃興。”馬艷打了個酒嗝。她顯得很興奮，嫌房間溫度高，邊對空調按遙控器，邊脫上衣。她穿的是很普通的棉布文胸。她的理由是自己的乳房又大又挺，不用借助任何外在的東西襯托，柔軟的棉布透氣，而且更能顯出流暢的輪廓。

#8195;#8195;馬艷眼睛潮潮地，慢慢向他靠攏。李文聞著她的酒氣，看著她一顫一顫的胸部，突然感到胃里泛酸。

#8195;#8195;按照馬艷給顧客灌輸的理論，一個女人的乳房和她的星座一樣，可以表明她的性格。馬艷的乳房像兩只又圓又大的西瓜，這種女人樂于做母親，喜歡美食，想得到寵愛和贊美，對性沒多大興趣。事實上呢?馬艷除了對美食感興趣，熱衷于別人的贊美之外，沒有一樣相符。把孩子送到全托的貴族學校，很少過問。對性一直保持旺盛的需求，很多時候主動進攻，甚至要求李文照著錄相玩些新的花樣。馬艷的性格越來越男性化，而李文的性格卻恰恰相反，越來越女性化。他甚至像學生討厭考試一樣從內心里恐懼和抵制例行公事。

#8195;#8195;自從李文發覺自己的小便無緣無故分出一股小岔，心理負擔日漸加重，愈加力不從心。他想不通，馬艷的腰和屁股已經沒有明顯界限了，李文也猜疑過馬艷會在外面彌補感覺，但以他的那點智慧確實找不出任何破綻。她兢兢業業地做著生意。她說:“掙錢多好，天天聞著錢的味道真是一種享受?！彼粩嗟卦黾又ｋU柜里的存款數目，似乎沒有另覓新歡的心思，也似乎沒有嫌棄他衰弱的苗頭。雖然經常性地用大嗓門挖苦他，但依然在全力經營家庭。李文自身也不敢花心——他是吃軟飯中吃軟飯的。雖然馬艷從來不限制他的零星開支，但他知道找紅顏知己的底碼。

“怎么了?你身體不舒服?”馬艷見他眼神無精打采的，伸手掂起了他的下巴。

#8195;#8195;李文感覺她的乳房要把自己的眼眶撐破了。同時，她身上的酒氣和汗臭要把自己熏暈了。偏偏這時，她又排出兩聲嘶啞的屁，夾帶著基尾蝦烏雞湯白菜葉的味道。他感覺馬艷用指尖掂起自己的下巴就像財主調戲良家婦女一樣，居高臨下，帶著憐憫與臨幸。現在，他想躲避，又感覺躲避的有些理虧。他抬手捏了一下喉結。嗓子一癢，隨即咳嗽不止。

“看來你真是閑的。你應該出去轉轉，老呆在屋里吹空調看書，不感冒才怪。你小心患上甲流感?！瘪R艷又開始數落他。

#8195;#8195;李文假裝喘著氣，像個傻子一樣張著嘴巴，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他的眼睛似睜非睜地看著電視上的晚會，腦子里卻一直在琢磨主持人的胸部。呵呵，那個擁有壟斷優勢的電視臺，最漂亮的當紅女主持人也是個“太平公主”啊。

#8195;#8195;馬艷讓李文趕到位于人民廣場的總店，她準備接受一個DM雜志的記者采訪，還要拍照片上封面。

#8195;#8195;黨報記者出身的李文覺得好笑:DM雜志就是一本廣告印刷品，哪來的記者?人家是看中了她鼓鼓的錢包，根本不可能看上她鼓鼓的身材。馬艷有馬艷的精明，根本不理睬李文的勸說。她認為DM雜志印量雖小，卻有針對性地投放在茶樓、酒店等高消費場所，經常出入那些場所的人群都是高端文胸的潛在客戶。

#8195;#8195;李文說:“你是賣水的看見河，盡是錢。出入那些場所的大多是男人。”

#8195;#8195;馬艷拿了支派克筆在手心里旋轉。她揚起下巴盯著李文，口氣里有了一絲嘲笑:“你真是個白癡，在高檔文胸的銷量里，相當一部分是由成功男人送給妻子、情人做了禮物!”

#8195;#8195;李文看著墻角的那株發財樹，因為長時間呆在陰蔽的環境里缺乏陽光，枝葉有些扭曲。以前覺得自己的智商至少比馬艷高出一倍，現在好像要顛倒過來了。

#8195;#8195;馬艷繼續說:“那些人在茶樓、酒店約會，經常會翻看這些印刷精美的雜志。用心的男人看見女人瞅文胸的圖片，可能會在下一次約會時送她一個驚喜?！?/p>

#8195;#8195;李文說:“你想得可真美!世界好像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男人隨便就給女人買文胸，合不合適?你們不是經常給顧客講，購買名牌高價的文胸最好試穿一下嗎?”

馬艷嘴角徹底揚起了不屑:“我說你真是讀迂了，老喜歡抬死杠!送文胸更能體現男人無微不至的呵護。哪個用心的男人不把女人摸透了，大大小小的尺寸爛熟于胸?我們的商品只要不損壞、不過水，都可以包換的。你別給我鉆牛角尖了。說句實在話，我還真操心他們這些水貨寫手的水平，雜志上總有錯別字。上次我一位朋友做廣告，把名字都寫錯了。我想讓你幫忙把把文字關。”

#8195;#8195;等待采訪的時候，馬艷走出辦公室在營業廳里轉悠。她隨時觀察著每一位顧客的神情，留意她們的議論。馬艷曾經說過，要從顧客的言行揣摩她的性格和心理，甚至看出她的消費能力和消費預期。

#8195;#8195;一位猶豫不決的女顧客在產品陳列架中緩緩走過。馬艷微笑著迎上去:“您的身材真好?！?/p>

#8195;#8195;女顧客白晰的臉龐立刻紅了，搖搖頭:“別人都說我身材不好?！?/p>

#8195;#8195;馬艷像個大姐，先抓住顧客的一只手，再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一遍，說:“像妹妹這樣身材的人太少了，肯定會招來一些人的嫉妒?！?/p>

#8195;#8195;顧客嘴角輕輕笑一下:“你真會說話。”

#8195;#8195;“不是我會說話，您看您，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顧客笑開了嘴巴:“誰的腰和屁股是一樣的?”

#8195;#8195;“妹妹可真幽默，我是看您的腰上沒有一點兒多余的肉。我都眼氣死了。”

#8195;#8195;顧客這次是發自內心地笑了，眼也瞇了起來:“我不是來買衣服的，腰好有什么用?別人都笑我‘太平公主’?！?/p>

#8195;#8195;“妹妹是干哪行的?”

#8195;#8195;“我在附近開了個書店混口飯吃。”

#8195;#8195;“我沒猜錯吧。看到妹妹這蔥白一樣嫩的手指就知道是文化人。開書店就算文化人，不像我這粗人沒有知識。我是這兒的老板，我們也算鄰居。您買了文胸，我讓服務員給您辦張卡，您和您的朋友憑卡都可以打折。”

#8195;#8195;李文很佩服馬艷哄人的本領，那真叫哄死人不償命。李文曾經問她:“你什么時候能對我那樣好一次?”馬艷說:“我是哄她們的錢，不是哄她們的人。你還用我哄嗎?我給你錢花，又不花你的錢。到底應該誰哄誰?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

#8195;#8195;聽到她們的談話，李文透過門縫瞅那位女顧客，感覺是個很文靜的女人。

#8195;#8195;送走那位顧客，馬艷緩緩地環視一圈。身邊的幾位服務員立刻圍攏過去聆聽她的訓話:“你們要隨機應變，學會和顧客溝通。”

#8195;#8195;走進辦公室，她關上門，哼起了鼻子:“太平了，像兩顆櫻桃。我推薦她買了珍珠水袋，可以增加波紋。”

#8195;#8195;“她是開書店的?”

#8195;#8195;馬艷:“是啊，賣書的書呆子，那么多的書讀進去，咋就不能把胸給撐起來?”

#8195;#8195;“你太過分了!知識的力量體現在大腦，不是體現在胸圍?！?/p>

#8195;#8195;“體現在大腦?平得魚片樣的身材，扁得豆干樣的腦袋，能有多大力量?”

“你不要一味地嘲笑讀書人。身材粗的像馬桶，苗條的才玲瓏精致。臉盤大的像磨盤，小的才秀氣?！?/p>

#8195;#8195;馬艷這次像公鴨一樣嘎嘎嘎地笑了:“臉盤大了，那叫面子大，富貴!”

#8195;#8195;李文聽到她的解釋，幾乎要崩潰了，問她:“身材肥胖呢?”

#8195;#8195;馬艷脫口而出:“身材肥胖了，那叫架子大，高貴!”

#8195;#8195;李文有點兒吃驚馬艷的應變能力，他嚴重低估了她的智商。

#8195;#8195;仰頭蜷在老板椅上的馬艷把腳蹺到了桌面，看著漲紅臉的李文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腳步輕輕地走了出去。她一邊咯嘎咯嘎地笑著，一邊得意地讓椅子左右搖擺。

#8195;#8195;走出燈光和玻璃反光交織的文胸專賣店，李文的心口一下子打開了窗戶。太陽暖洋洋的，風對著 他的臉頰有一下沒一下地呵氣。李文在廣場坐了一會兒，開始搜索那家書店。市區大大小小的書店，哪家他沒逛過呢。想起來了，襄港商場在附樓外面搭建了一個樓梯。廣場周邊寸土寸金，精明的商人在樓梯下面就勢圈了一個二十多平方米的門面出租。這個門面開了家“三顧書店”。書店老板借用三顧茅廬的典故，希望買書的客人也能經常光顧。李文以前逛過。里面賣流行書刊雜志、出租影碟、制作名片，也有電腦和復印機，好像還有一部公用電話。他那次進去站了兩分鐘就出來了，他不太關注這種小店，書店已經開了好幾年，但李文只進去了一次——雖然經?？匆娝恼信?。

#8195;#8195;現在，他再次光臨三顧書店，不是想看書，而是想看人。他突然想看看那個“太平”。

#8195;#8195;自從老婆賣文胸以來，李文便養成了有意無意觀察女人胸部的習慣。他在縣報當記者的年代，人們還很封建，女人極少穿低胸衣服，想讓她們曝光還真不容易。下鄉采訪時，偶爾可以看見婦女坐在墻根，一邊曬太陽，一邊掏出孩子的“飯碗”堵住他們哭個不停的嘴巴。僅僅幾年時間，女人們以驚人的速度開放著。坐在酒席上，那些明晃晃的胸脯比骨瓷盤子還晃眼。只要她們彎腰斟酒或者夾菜，男人的眼睛就可以大模大樣地進去轉一圈。大街上裸露的乳溝讓男人的眼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變成瘸子。

#8195;#8195;三顧書店有兩個人，皮膚黝黑的女孩正在給客人打印名片，皮膚白嫩的年輕少婦正閑著無事。少婦端莊文靜，目光清純，身材纖弱，因為穿了比較寬松的連衣裙，胸脯幾乎沒有顯出褶皺。李文沒有理由懷疑馬艷的判斷:像兩顆櫻桃。他與她對視了一下，她的目光像一只敏感的兔子立即躲閃開去，臉瞬間泛紅了。李文一下子就對她有了好感。

#8195;#8195;他逐本逐本地瞅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書脊，不一會兒就挑了十幾本。后來又一一放回原位。一是那些書可買可不買，二是如果一下子買了下次還有理由過來嗎?最后他選了五本。

#8195;#8195;為了和她搭腔，也為了有意無意地給她留下不俗的印象，他開始找話題:“有沒有《百年孤獨》?”

#8195;#8195;“沒有?！彼恼Z調很輕柔，“你可以到新華書店看看?！?/p>

#8195;#8195;“噢，隨便問問?！彼艘粫弘s志，又問:“托馬斯·弗里德曼的《世界是平的》，有嗎?”

#8195;#8195;“不好意思，只進了兩本，剛賣完。”她有點兒難為情的樣子。

#8195;#8195;“沒關系，如果方便再幫忙進一本，我明天來買?！苯Y賬的時候，他特意看了墻上掛的營業執照，記住了她的名字:許珍。

#8195;#8195;李文每天去那里翻書，沒多長時間就和許珍熟了。有時，李文在翻書之余也在她的店里上一會兒網。如果隔幾天不見面，李文似乎覺得缺少點兒什么。他對這個相貌平平、有點兒靦腆的女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掛念，甚至經常趁她不備，拿眼珠在她身上碾幾下。時間久了，竟從她的眉目中讀出了一股清秀之韻。細細琢磨，她身材嬌小，的確沒有一點兒多余的贅肉，更感覺小鳥依人。她的面容很有幾分姿色，不是那種一眼就能焊住眼球的美，得慢慢品味。她也感覺出他的儒雅，以及對她的好感。

#8195;#8195;李文終于鼓起勇氣邀請許珍喝茶，她羞澀地點頭答應了。坐在茶樓，許珍隨手翻閱一本DM雜志，就看見了馬艷做封面的那一期。他們的話題由此而打開了空間。許珍今年三十歲，已經離婚兩年。

#8195;#8195;“為什么離婚呢?”李文不解，“你這么賢慧，而且漂亮，是少見的傳統型賢妻良母。”

#8195;#8195;“性格不合唄。”許珍談談地說。

#8195;#8195;“沒這么簡單。你的性格這么好，絕對是他出了問題?！崩钗膱孕抛约旱挠^點。

#8195;#8195;她岔開話題:“我的廚藝可好了。我閑了就翻菜譜，按照書上的方法去烹調?！?/p>

#8195;#8195;“我有機會品嘗嗎?”李文發覺自己臉皮變厚了。

#8195;#8195;她的臉紅了，沉吟半晌，抬頭看見他湖泊一樣蕩漾著波光的眼睛，惶惶地點了一下頭。

#8195;#8195;李文在許珍家里品嘗了她的飯菜，眼睛禁不住濕潤了。這些年來，住上了別墅，請了保姆，馬艷已不朝廚房走半步，他們像住賓館一樣，一日三餐早沒了家庭的滋味。

#8195;#8195;李文和許珍的感情悄悄加深。但他們都是矜持的，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感覺。一日，李文終于從身后摟住了許珍，貼在耳邊說出了滾燙的“愛”字。他終于知道許珍離婚的真正原因。

#8195;#8195;她說:“我天天在家給他燉老母雞吃，可他卻天天在外找小母雞啃。”

#8195;#8195;他把她摟進懷里，無限愛憐。

#8195;#8195;她說:“他嫌棄我。他喜歡那些性特征明顯的。他毫不避諱地說，找女人就應該找那些豐乳肥臀的，認為那些豐滿型的、毛發茂盛的女人能夠旺夫，能給他帶來財運。他經常拿著報紙，對照著那些女企業家一個個舉例，當然也舉到了你家的女老板馬艷?！?/p>

#8195;#8195;他兩只手緊緊地扣住她的乳房，說:“他可以喜歡豐乳肥臀、毛發茂盛，也可以向往榮耀和財富。但是，身體特征與財富沒有必然聯系?！?/p>

#8195;#8195;“怎么沒有?像我天生就是寒酸相?！?/p>

#8195;#8195;“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p>

#8195;#8195;她納悶了:“你這個人好怪，大多數男人都持他那樣的想法?！?/p>

#8195;#8195;他苦笑了一下:“這個世界從來不缺豐乳肥臀的女人。那些胸脯像西瓜、柚子、椰子、菠蘿、布袋樣的女人，不一定就擁有榮華富貴。那些胸大如盆的女人可能是養豬的，皮膚可能像砂紙一樣刮手。我聽馬艷講過，那些做了隆胸手術的女人，那些經常抹豐乳藥物的女人，脹得像鼓，脹得能夠看見乳房上的血脈，爬滿了蚯蚓一樣，像要爆炸的氣球。你認為好看嗎?像激素催生的西紅柿，是病態的，不自然的?！?/p>

#8195;#8195;她笑了:“這有什么不好嗎?大了，才能像吸鐵石一樣把男人的眼睛和魂都牽著跑。”

#8195;#8195;他使勁地搖頭:“我認為女人應該有女人的味道。女人是水做的，性格應該文靜、溫柔，皮膚應嬌嫩細膩，就像你一樣?！?/p>

#8195;#8195;她將頭抵在了他的懷里:“你笑話我，笑我又小又平。”

#8195;#8195;他像捂湯圓一樣緊緊箍住了她的胸部:“大饅頭哪有小籠包可口啊?”

#8195;#8195;他們開始頻繁地約會，從衣服談到飲食，從男人談到女人，從初戀談到離婚，從口感談到手感，從夢囈談到高潮，發覺彼此都有強烈的傾訴欲望，而且伴隨著濃厚的做愛興趣。李文又找回了猛男的感覺，他甚至奇怪自己竟然比年輕時更加勇猛了。

#8195;#8195;許珍夸他:“你真棒!”

#8195;#8195;李文咬著她的耳朵說:“只在你面前棒!”

#8195;#8195;李文一見許珍的面，兩只手就再也離不開她的胸脯。他完全被她那櫻桃樣的胸脯給迷住的。他有時緊緊地捂住，生怕它們變成乒乓球滾走了。他有時輕輕地揉捏，像一個廚師在細心地生產小籠包。他有時提起鼻子深深地吸氣，一遍遍地嗅著它們，非常陶醉的樣子。

#8195;#8195;每次分手，她都會護著胸口嬌嗔:“你把我揉疼了，你一見面就抓住不放，一刻也不閑下來。”

#8195;#8195;臨出門時，他總要回過頭，俯下去，從領口探進去吻她。她也有乳溝，一道淺淺的優雅的弧線。

#8195;#8195;他已經沉浸在空前的幸福中，有幾晚甚至賴在床上不回去。她使勁把他推出門:“這樣不好，我們沒有結婚。你有家，你必須回去?！?/p>

#8195;#8195;他說:“我想好了，我要娶你。”

#8195;#8195;“你瘋了!離婚了，你將一無所有。好些男人眼氣你，眼氣得要死?！?/p>

#8195;#8195;“誰眼氣讓誰去過那種日子。我就喜歡你?！?/p>

#8195;#8195;“你是認真的嗎?”她有些感動了。

#8195;#8195;“千真萬確!”他對天發誓。

#8195;#8195;春節了，粘得兩片膠布似的他們不得不暫時撕開。許珍要到韓國旅游。她說:“我的手機開通了國際漫游，我們可以發短信?！?/p>

#8195;#8195;春節期間，李文一直放本書在桌面，卻永遠是第一次打開的那面。他的心思不在書上。他的心被按腫了的拇指給碾成粉末，隨著短信飛到韓國。

#8195;#8195;馬艷已經對他徹底失望，勉強堅持幾年的例行公事也取消了。因為無論采取任何手段，李文都不能交上作業。整個春節期間，馬艷開車帶著孩子去走親訪友，李文則成天呆在家里。馬艷數落他:“你簡直像舊社會的小媳婦，連門都出不了。你天天呆在家里讀書吧，早晚會讀成一截兒木頭?！崩钗南窠貎耗绢^一樣不應腔。他買了幾包冷凍食品放在冰箱里，特別喜歡吃那種指甲殼大小的湯圓，放在清淡的米酒里煮了，盛一碗用湯匙輕輕地攪拌，看著那些乳白色的小球快活地游來游去，舀一粒放在舌尖細細吮吸，碗里就浮現出一張甜美的笑臉。

#8195;#8195;很多時候李文甚至因為思念而熱淚盈眶。

#8195;#8195;那天，他的電話響了，來電顯示一串奇怪的數字。又是騷擾廣告，他按了一下拒接鍵。

#8195;#8195;晚上，他收到許珍的短信:“白天為什么不接電話?”

#8195;#8195;他傻了，抬手扇了自己兩個臉巴，趕忙回信:“不知道是你?！?/p>

#8195;#8195;“你是不是正在啃大饅頭，不想接?”

#8195;#8195;“瞎扯。你什么時候再打過來?”

#8195;#8195;“不打了。打了你也不會接?！?/p>

#8195;#8195;“別折磨我了。我天天夢見你，都快想瘋了!”

#8195;#8195;許珍不再回信。

#8195;#8195;李文卻不停地發信傾訴思念之苦。為了逗她開心，他抓破頭皮找新鮮話題。后來他問:“你知道打麻將的人怎么稱呼二餅嗎?”仍舊沒有回信。他便又發:“一餅被稱為肚臍眼，二餅自然被稱為胸罩、二奶。最具創意和動感的是把二餅稱為:抖抖、顫顫、晃晃、搖搖、擺擺、吊吊、蹦蹦、跳跳……”

#8195;#8195;他終于收到一條回信:“知道你嫌棄我!你嘲笑老子抖不起來!”

#8195;#8195;他傻了眼。

#8195;#8195;馬艷的生意依然興旺，李文很自卑，他現在開始嚴重地懷疑自己的智商了，另一方面卻為自己的“情商”沾沾自喜，沒想到快五十歲了，竟然遇到一個讓自己發瘋的女人。愛的滋味就是那種天天想見卻見不著，心被一種無形的線扯著，既空虛又充實，既難熬又充滿希翼。

#8195;#8195;他終于等到許珍的電話了。在往許珍那里的路上，他開始賭氣了，她去了半個多月，為什么不通知他去機場接她?賭完氣，又開始想象見她之后的場面，一定是先擁抱、接吻，而后邊述說相思邊脫衣上床，在她衣服還沒脫完，他的手早已經探進去抓住了令他日思夜想的櫻桃。

#8195;#8195;李文迫不及待地按響了門鈴，看見她猶紅似白的面頰，立即搗蒜一樣瘋狂地吻了起來 。在按門鈴的那一刻，身體已經有了強烈的下意識，他省卻了很多步驟，直接把她抱到床上。他的手急切地探了進去，摸到的卻不是讓他魂牽夢縈的柔滑，而是一對冷硬的蟠桃。

#8195;#8195;躺在床上的許珍看到李文詫異的表情，臉上泛出紅暈。

#8195;#8195;她輕聲說:“我到韓國做了自體脂肪細胞移植注射式豐乳術。你要輕一點兒。手術后一周內應避免同房，所以我今天才見你?！?/p>

#8195;#8195;李文的手像凍僵了一般停止不動。隨即，他的腰慢慢直起來，胳膊也僵硬地滑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8195;#8195;“你看過《世界是平的》嗎?那是一本論述世界一體化的通俗讀物。我對內容不感興趣，但是喜歡這個書名，它揭示了生活的真諦。我喜歡你的羞羞答答，喜歡你的清純，喜歡你的本分，喜歡你的自然，喜歡你的平淡。你為什么要去破壞這些最美好最原始最迷人的成分呢?世界是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