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韻墨痕共心影——《書痕心影》品賞

捧賞詩歌書法集《書痕心影》，無疑是一個極好的精神享受。創意可嘉的折疊式長卷，讓養眼怡神的墨寶一下子撲入你的眼簾，整幅作品神豐氣朗、疏密有致、一氣呵成。在先聲奪人的全貌縱覽之后，便可細細逐頁揣摩，猶如欣賞影視分鏡頭或特寫攝影那般。細察局部，靈氣活現，突兀卻和諧，筆墨趣味良多。讀者始終可以在心智靈光的陪伴下玩索、澄思，讓心靈的詩意自由地彌漫，從而獲得諸多啟迪與情趣。

提供詩稿的是福建省詩詞學會歐孟秋會長，而揮灑翰墨的則是福建省書法家協會余險峰顧問。他們倆曾一同供職于省文史研究館。二十多年的友情，使得彼此心心相印、心領神會。正如余先生《序言》所說:“同時代友人的作品，所描述的常是共歷親為的畫面，有相當的親切感，易于引起情感的共鳴和思維的認同。于是我欣賞著、書寫著《菊潭吟草》，便能感覺到其間的清澈和浪漫……我相信緣。我同孟秋兄緣分甚深。孟秋兄之于我，既是良師，又是同道，更是益友，凡此三緣，歷經廿余年而未減。”如此神交意合、詩書合璧的佳作，實屬創意新穎，彌足珍貴。

“迢迢萬水復千山”，“篷窗搖夢三千里，蕩盡詩腸是槳聲”。《菊潭吟草》過半詩篇是旅次之作。歐先生鐘情于“放情宇宙外，自足懷抱中”，他和余先生曾“北上魯南，西行巴東，一路上齊風楚雨”，飽覽名山秀水。詩人淡然或是凄美地抒寫了“一番番旅思、客愁”。莊子主張“乘物以游心”，在天地之中，乘萬物才能最后達到游心的自由境界。其《逍遙游》的“游”字揭示出，人必須要在一種動態系列中才能體驗逍遙，才能讓生活有更多的瀟灑與靈動，讓心靈悠游于物象之外。在中國，它以“天人合一”為主旨，大自然為人們提供了自由釋放心靈的場所，體現著人與自然、心靈與對象的齊一與對話，其旨歸依于精神的自由和永恒。他實現著人“詩意地棲居”的理想。歐先生熱愛山川景色，熱愛四時風物，并善于廣泛連接多姿多彩的客觀世界，把對美好自然的所見所聞，化作自由心靈流程的軌跡予以藝術地展露，令人心馳神往。

“詩海避塵囂”。蘇軾曰:“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王夫之云:“含情而能達，會景而生心，體物而得神，則自有靈通之句，參化工之妙。”美學家宗白華也認為:“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確實，歐先生的詩篇中，每每洋溢著縷縷仙風禪意。在大自然的懷抱中，以超逸的生活態度為特征，隨境緣情，妙觀逸想，以致物我契合、物我兩忘，實現著詩意與禪心的交融。其純凈深微的筆性墨情，使詩作蘊涵空靈、清遠之神韻，分外清逸靈動、秀潤天成，呈現出真純、寧靜、恬淡和超然的美。請聽:“凈地空塵想，紅云釀好詩”，“天心恒貯月，詩意欲乘風”，“吟緒臨風起，云山入夢遙”，“云影籠山舍，琴音渺水涯”，“待到晴嵐呈幻景，雨聲原是助吟哦”，“清泉秋暮碧波涵，恰喜詩心似菊潭”……我們不難從中讀出王維詩與畫的交響、禪與詩交融，讀出孟浩然的清新可人、淳樸自然。美是詩化的自由，自由心靈的詩化是一種生存方式，而田園情趣滋潤著人的生命的和諧。古人云:“可慕高僧共心語”，“學詩渾似學參禪”。這種靈氣覺心的追尋，給我們帶來了一種新的自由——超越現實的審美精神。

正所謂“人生自是有情癡”，“肝膽皆冰雪，毛發亦含情”。《菊潭吟草》還常常讓人領略到“一幕幕親情、友誼”，感受到溫馨的友情、愛情。詩人以入世情懷的文人頓悟，抒寫著溫柔的仁愛。字里行間，心泉澄澈，浸潤著赤子情愫，殷殷心語，蘊涵著濃郁的人情美。有人說過，人只有在理智和情感高度統一時，才可能在他的精神活動中處處洋溢著人情美。內心真正有仁愛的人，一定有他的親人，有他的朋友。熱愛跟別人在一起的歡樂時光，而他那種溫柔的情懷，可以無所不在，去感染所有的人，這才是一種真正的仁愛。不言而喻，這種仁愛是以真誠為基石的。歐先生認為，“藝術家對藝術、對人生的最可貴的品質是赤誠”，要“用真實的自我抒寫人生的篇章”。他正是以坦坦蕩蕩的赤子情懷，“好持本色立東風”，始終以真色真韻、自家面目來直面人生，面對情感，因而詩中往往于恬淡中熔鑄著熾熱，超逸里蘊涵著質樸。無論是《初訪林陽》中的“怡然一笑溫”，抑或《懷遠》中的“遙遠春溫肺腑間”;也遑論《重九贈別》中的“話舊渾忘玉露寒”，還是《月夜懷舍弟赴閩北》中的“合憑冷暖覘人意”，均是“吟情暖意含”，寫得溫情脈脈、暖意融融、感人肺腑。“山水偕人美，春深秀色融”，這不啻為另一種的“天人合一”吧?

不難看出，《書痕心影》21首近體詩是歐先生精心挑選的得意之作，面對這般情調的詩篇，自然能引發同等心智書家的創作沖動。審視這種詩意與翰墨的契合與共鳴，無疑會像歌詞與旋律的交響那樣，帶給我們另外一番感受與驚喜。

長卷以五律《楓溪》開篇，獨具意蘊。上世紀70年代的數年光陰，詩人曾從教于斯，生活于斯，戀愛于斯。他曾深情寫道:“楓溪這地名極可愛，楓紅溪碧，兼具浪漫與清新。新鮮的生活場景下，卻更強烈地催化著戀舊思鄉的感情。”詩中洋溢著詩人對第二故鄉的拳拳眷戀與脈脈溫情，“宜作畫圖看”、“秋凝滿樹丹”、“沉吟意未闌”等，便是絕好的抒情及點題。同樣，書家特意把“畫圖”和“凝”字格外放大，所以極具視覺沖擊力。這充分表明，書家正是把自己生命的感悟融化其中，倩麗的書風震顫著深切的認同。這般通過夸張和濃墨書寫予以突出彰顯的藝術表現方法，在《飛抵武夷，游后作》《攜兒登山海關澄海樓》《懷遠》《月夜懷舍弟赴閩北》中，以及《過東湖》《鼓山偶成》中也有恰到好處的展示。書融詩意之精妙，書家優雅暢適地書寫出投映在其心靈的詩境，凸顯出一種旨趣相類、性情相投的符契。

長卷中的不少重字，諸如山、海、風、月、煙、云、春、秋、清、雨、寒、暖、夢、情、聲等等，都無一重形相似，而是根據詩境，各具形體。其隨機應變之妙，令人油然想起“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中的21個各具情態的“之”字。余先生用筆特點是善于在正側、偃仰、向背、轉折、頓挫中形成飄逸超邁的氣勢、沉著痛快的風格;對于一些較長的筆畫，還顯示一波三折之妙。險峰對書界公認難學的米芾書法致力最殷，探索最勤，深得其神髓風骨。“米書超逸入神”，尤其行書寬綽疏朗，四面得勢。在筆墨線條中，可以感悟到書家運筆的力度美、動態美以及韻律美。其點畫筋骨雄毅、神采飛揚，而法度整然。

枯筆產生的“飛白”，與濃墨重彩產生對比，可以增強作品的韻律感和節奏感，增加跌宕跳躍的風姿和駿捷飛揚的神氣。同時，可使書寫顯現蒼勁渾樸的藝術效果，增加情趣，豐富視覺效果。深諳藝術辯證法的余先生擅長于以少勝多、以巧勝多、以精勝多。他少而精地將飛白運用得揮灑自如，往往于“有墨處見神采，無墨處見意趣”，在似乎不經意的點綴中顯露出精微縝密的布局技巧。例如《西禪啖荔》中“自知心是佛”的“佛”字，單字成行，且運用飛白這一獨特的藝術表現力，使得該字頓時搶眼，極具圖畫美，并且凸顯出全詩的主旨。又如《過湖上寺》“昨宵閑過禪窗下”中的“禪”字、《初訪林陽》“梅影漾新痕”中的“梅影”、《〈梅窗清影〉書后》中的“故人”，以及《重訪建州》中的“月當樓”，《懷遠》“隔海濤聲深入夢，月清如許碧潺潺”中的“聲”、“渾”、“月”等，都以飛白書之，使人想到“米家云山”的云霧迷漫的朦朧美，以及游纏絲勁的太極神功。因此更使作品氣韻生動、昂揚飛逸，同時也給讀者留下了更大的自由想象空間。

全書巧妙地以《〈梅窗清影〉書后》為壓卷之作，恐怕意在欲以“留取梅花贈故人”作結。詩人和書家均酷愛梅花，以其遺贈故人，遺贈讀者，美意昭然。值得特別關注的是，卷末大書之“故人”二字，無論意態抑或筆墨，均與米芾《淡墨秋山詩帖》“故人好在重攜手”中的“故人”神形畢肖，古雅翰墨，令人嘆絕!這種古雅之氣，既來自書家深厚的藝術功力，更來自書家豐厚的學識修養及精神境界。

總之，詩書長卷《書痕心影》讓我們體驗了詩意的恬淡和清遠、筆韻的靈動和風采。她們既是心靈的對話，又是藝術的交融。責任編輯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