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草村坐落在大理市下關南面的山坡上,是一個古老的彝族村寨,關巍公路依村而過,交通便利。村里的姓氏以瞿姓居多,瞿家姓氏的人基本上全是卷發,被我們戲稱為“南詔王室的純種后裔”。
因為昨晚上喝得酩酊大醉,都快上午十一點了,我還在蒙頭昏睡。手機突然響個不停,接起電話,是瞿文早老師打來的,叫我去他吊草的老家吃中午飯,說是專門做了趕馬菜。一聽說是趕馬菜,我顧不得頭昏腦脹,急急忙忙起床,直奔下關郊區的吊草村而去。
瞿老師六十多歲了,在專心做文化的同時,卻依然喜歡跟我們這些年輕人“混”在一起。由于正在編纂幾本關于大理旅游文產圖書的緣故,瞿老師最近經常回來大理,故而時常在吊草村的老家開“流水席”宴請朋友們,山坡上的瞿家院子“騷客”云集了一段時間。
當我氣喘吁吁趕到吊草的時候,瞿家已經是高朋滿座,酒肉擺滿了一桌子。大家圍著飯桌坐下,一大盆熱氣騰騰的臘肉煮土雞就端了上來,撲鼻的香氣在院子里慢慢彌散開去,同行的朋友告訴我,這就是正宗的彝家趕馬菜了。
老早就聽聞過此菜,一直憋足了口水,等待機會一嘗究竟。看見趕馬菜已經上來,我迫不及待的夾上一筷子大吃起來,也顧忌不得吃相如何了。一口嚼下去,正宗原生態土雞肉的的清香摻雜著原生態臘肉的煙熏火燎的陳香,兩種味道糾纏在一起,在我的舌尖上開始了自由歡快地舞蹈。那土雞的肉感扒而不軟,味道濃香而不油膩;而臘肉的味道比較特別,還在盆里便香味四溢而不刺鼻。
在朋友們杯箸交錯之間,趕馬菜被一掃而光,連湯都沒有剩下一口。看著空蕩蕩的菜盆子,在無窮的回味之中,我突然覺得,這趕馬菜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瞿老師看出了我的疑惑,叫家人繼續端上趕馬菜的同時,順便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瞿老師微笑著告訴我,其實,這是一道正宗的老牌彝家菜。這道菜很多彝族稱作“村公所的雞”。以前,村公所(現稱村委會)的干部要招待上面下來的領導,而除了街子和集市外,很少能夠買到新鮮的豬肉和其他蔬菜。領導干部下到村上來,山高路遠的,總得吃上一頓飽飯才成,所以往往就是買一只村民家里的土雞,殺之,用掛了多年的老臘肉煮了招待一番,既簡單,又好吃,還夠規格。
普通彝家要是來客人或者逢年過節都拿出趕馬菜招待。來客人時,主人家一般都會說:“家里也沒有什么菜好招待的,就簡單地殺只雞算了,著實對不住!”殺只雞算了的意思實際上就是做拿手招牌菜趕馬菜了。這當然是一句客氣話,殺雞、煮肉、大碗酒是彝家最高規格的接待方式。這時候客人也會打著客氣的哈哈,其實舌頭早已經在嘴里打轉了。這道菜還有“傳男不傳女,傳男傳長子”的規矩。我父親“傳藝”給我,我自然也會做,做得也相當不賴,瞿文早老師開始津津樂道,并向我們介紹起趕馬菜的做法來。先逮一只放養在山坡上的土雞殺之,雞血一定要滴在一個裝了米的碗里,使之結成血餅,再把雞拔毛凈洗之后,剁成均勻的雞塊,而雞大腿、雞小腿、雞卦、雞翅膀統統要留整,目的是留作吃后看卦之用。一口鐵鍋架于大火之上,鍋里干焙上三兩個草果,這時鍋已成熱鍋,放入臘肉片把油煉出,稍后放一把干椒炸糊,然后把雞塊倒入熱鍋里,加上大蒜、姜塊、鹽巴和其他少許自制的佐料,猛炒三五分鐘后,蓋上鍋蓋悶之。20分鐘以后,揭開鍋蓋翻炒數遍,放上山澗冷水或者泉水,再放上雞血餅和雞腸肚等,待湯水開過,用溫火燉上一會即可食用。
吊草的這道臘肉煮土雞為什么要叫做趕馬菜呢?對此我百思不得其解。看見我們酒意逐漸濃厚起來,瞿老師說:“趕馬菜主要還是圖方便的同時兼顧營養”。過去馬幫出門之前,在家里殺好數只雞,如此這般悶熟后用袋子裝著,到了支鍋開伙休息之地,一般都是山澗、溪流或者山泉的旁邊,倒一些雞肉出來在鍋里熱一下,加入山澗溪流里的泉水,幾分鐘后就可以開飯了,既可以迅速填胞肚子補充營養,又好吃,還大大節省了趕路的時間。吃習慣了,趕馬之余就經常在家里做著吃,而且加上了老臘肉和其他作料,久而久之,自然就稱作趕馬菜■。
吃趕馬菜的時候,最好的搭檔是彝族人家的小甑酒。俗話說:“小甑酒,小甑酒,喝到醉死頭不疼。”吃趕馬菜的時候,瞿老師卻一再要求我們最少喝上一碗。其中包含三層意思,一是吊草彝家風俗,叫做“無酒不成席”;二是這是小甑酒,是瞿老師老家自己熬的,意義不同尋常,無論如何得喝上一碗;三是,既然是吃趕馬菜,那就得彝族人家地道的好酒作陪,而且要用彝族土碗喝,才夠豪放。
既然如此,我們沖著這趕馬人當年的豪氣,“喝!”。我雙手端起酒碗,一口喝完了一碗,感覺喉嚨里熱乎乎的,還有絲絲甘甜的回味,頭天晚上在下關的酒燥好像也被壓了下去,頭竟然舒服了不少。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神奇的“回籠酒”?摸著清醒的頭腦,我信了。其實這種自己熬的小甑酒無論是純苞谷釀制的還是高粱米釀制的,純到不能再純所以好喝,彝家小甑酒的技術那叫爐火純青。
提起小甑酒,放下酒碗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親來。父親的大名在黑惠江邊方圓十里的范圍很有名氣,原因是我的父親大人,也是一位小甑酒釀造高手。老父親釀造的小甑酒,自己喝一點,給親朋送一點,僅此而已,絕對不會拿去賣的,這門“絕活”,是基于祖傳,所以父親舍不得放棄。我每次回老家,最起碼要整三、五兩我父親特意留下的高度小甑酒。高度小甑酒,夠純,夠勁,鎖喉,符合“喝酒高興圖個醉”的說法。在老家,一喝完酒我就會站在高高的山岡上,扯著脖子吼上一段剛剛聽到的流行歌曲,或者是山歌小調,惹得鄰家小妹心癢癢的。現在,整個村莊都搬出了黑惠江大峽谷,龍潭之水也即將被建設中的水電站蓄水淹沒,成為永遠的傳說。
從瞿老師家的院子看出去,可以看到蒼山洱海,還有日趨繁榮的下關。四方桌上的空盆和空碗已經撤去,一壺烤茶和數個茶盅已經擺了上來,看看手表,我們整整吃了三個多小時。瞧著朋友通紅的臉蛋,借著微微的醉意,摸著已經隆起的肚皮,我在想,要是當年我也去趕馬,在吃完趕馬菜喝了小甑酒后,應該可以趕上好長一段路程了。
【作者簡介】陳光業:男,彝族,現供職于大理日報社。
責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