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的非洲倒爺

2009年5月，由于金融風暴沖擊使得國內不少企業向歐美出口貨物越來越艱難時，廣州一家規模不大的服裝廠，一次就往剛果(金)發了150萬美元的貨。并且當場結清貨款。其實在廣州，這樣的常住非洲客商已達2萬多人。經過他們的手，大批物美價廉的牛仔褲、組裝手機和摩托車等日夜不停地運往蘇丹、肯尼亞等50多個需求旺盛的國家……在迦南和天秀貿易城一帶，舉目四望皆是高大威猛的非洲人。他們為什么偏偏喜歡到廣州淘金?他們在中國的生活到底怎樣?筆者為此專門采訪了這一人群……

剛果小伙薩瓦：不到羊城不識天堂

薩瓦是一位27歲的剛果(金)小伙，魁梧的身材，憨厚的笑容，言談舉止頗像巴西球星羅納爾多，來中國前是當地一家礦業公司的工人。

2004年，他發現昔日的一位朋友在中國僅做了幾年生意，回來后就蓋起一座漂亮的小洋樓，還買了私家轎車，那西裝筆挺的瀟灑派頭，一下就博得無數女孩的傾慕。

那時，物美價廉的中國貨在非洲十分搶手。如果年輕人結婚時，新房里擺的電視機、洗衣機和摩托車是“Made in china”，那將是一件很時髦、很有面子的事。

在電視里，薩瓦看到中國的城市摩天大廈聳立、街道寬敞、交通秩序井然。最讓他吃驚的是，珠三角的工廠像螞蟻窩一般密集!而他的家鄉除了有色金屬資源，幾乎什么都匱乏，制造業極端落后，80％的生活用品依賴進口。

那位發了財的朋友極力勸他去中國闖蕩一番，說那里處處充滿商機，簡直“黃金遍地”。他決定冒險一試，才發現很多人早已在中國駐剛果(金)領事館前耐心排起長隊，爭逐每年限額發放的簽證。在朋友幫助下，薩瓦向一家中介機構交了一大筆錢，又苦等了整整半年，才領到姍姍來遲的簽證。那一刻，他激動得在護照上狠狠親了一口。

2005年6月，薩瓦拖著幾大箱行李走出廣州白云機場，他遞給的士司機一張寫著中文地址的便條，對方便將他送到了永平街的一個小區里，這是一個僅有20多平米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柜子和一張沙發。不過光線挺好，早晨推開窗戶，就能看到陽光。

出國前薩瓦去過首都布拉扎維，那是剛果(金)最繁華的都市，被他視為天堂。到廣州后，這位黑人小伙覺得現在才站在了天堂的人口，中國才是真正的天堂。布拉扎維的公交車相當數量都沒了車門，高峰時一些乘客就掛在車外面，道路上基本沒有紅綠燈，只有主干道上才站著一兩個警察。街上看不到什么漂亮、高檔的小轎車，橫沖直撞的全是摩托車……因為沒有走紅綠燈和人行天橋的經驗，初來時薩瓦經常在飛速穿梭的車流中冒失行走，根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危險，許多中國人都為他的無知舉動驚出了冷汗!

薩瓦說，最讓他開眼界的是迦南外貿服飾批發市場。很多廣州人對它都未必十分熟悉，可是在非洲商人眼里，這里卻是夢想中的“黃金海岸”!它位于廣州寸土寸金的廣園西路上，市場外面的人行道被小商販層層占據，他們售賣的商品從球衣到手工定制的西裝，從號稱純鱷魚皮的皮鞋到賣價不一的防彈背心，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可真正的大生意還是要在貨物堆積如山的市場內部才能做成。商人們在這里可以用便宜的價格買到工廠退貨的Prada、Lcost和In10這樣的大牌貨，生意全都是現金交易。它跨越了國界，真正實現了“全球分31”，據說這個市場每年的貿易額都會超過7000萬美元!

更令薩瓦吃驚的是，迦南批發市場的東西廉價得令人咋舌——一條質地和款式都很好的牛仔褲，在剛果(金)售價大約30美元，而在這里標價僅僅30元人民幣。如果進貨量大，28元就能搞定!一套Gucci的高跟鞋加坤包僅僅100元……他采購一批貨物運到剛果(金)，讓家人向外批發，一轉手就賺了200％的利潤!

后來生意做精了，薩瓦都要求中國老板把每條牛仔褲和襯衣的包裝袋、商標掛牌和夾紙統統取出來。“客戶只在乎質地好價錢便宜。而我，在乎的是運輸費用!”每次外出采購時，這位黑人小伙都會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處理包裝。每每發現有夾紙還未取出，他總會一個箭步上前抽出并幽默地說：“別怕麻煩嘛，這些寶貝都留給你了!”就這樣，第一年小試牛刀，他就賺了30多萬元人民幣。

如今薩瓦已經有了自己的貿易公司，并雇有8名中國職員，每年發往非洲的貨物有數百個集裝箱。今年5月初更是手筆不凡，一次就幫廣州美雅服飾公司做成一樁150萬美元的大生意。對方為清理了積壓已久的庫存喜笑顏開，他也從中大賺了一筆。

“黑珍珠”索麗雅，青春因打拼而閃光

黝黑的皮膚，1米79的高挑身材，一雙大眼睛顯得格外迷人。第一眼看到非洲女孩索麗雅時，許多人都會被她“黑珍珠”般的光彩容貌所吸引。后來一聊才知道，這女孩是一位漂在廣州的洋模特!

今年21歲的索麗雅來自東非小國埃塞俄比亞。據說這個國家出過“世界小姐”和“環球小姐”，以盛產美女而聞名非洲。2007年，經當地一家模特中公司介紹，她來到了廣州。有趣的是，第一次吃中餐，這位非洲美女就喜歡上了滾燙、鮮美的生煎包，盡管與這種中國小吃的初次邂逅并不美妙。“當時吃的時候，一口咬下去，里面的湯汁全部都濺在了白色演出服上，怎么都洗不掉。”女孩用不太流利的英語，連比帶劃地告訴記者。

這次失誤，導致她不得不在ZARA專賣店重新買了件類似款式的連衣裙，花了整整800元，為此，索麗雅還心疼了好幾天呢!

在很多中國人看來，洋模特的生活很風光，賺錢也容易。其實在她們衣著光鮮的背后，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如異國他鄉的寂寞、工作的辛苦，以及沉重的生存壓力等等。

在外模的工資單中，為企業拍攝服裝樣本、拍攝廣告以及演藝走秀是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每次出場，索麗雅從經紀公司拿到的報酬也就區區二三百元。雖然拍攝店鋪和燈箱廣告酬金很高，一般在1萬～4萬元之間，但這樣的好事總輪不到她，因為中國客戶更喜歡金發碧眼的歐美白人模特。

由于每月的正式收入僅有五六千元，而在廣州開支又很大，為了多賺些錢，索麗雅只好利用業余時間到處尋找一些兼職的機會。最初她在一家非洲人開的酒吧里推銷洋酒，從晚上8時開始一直工作到第二天凌晨兩時半。這工作很辛苦，老板給的報酬也只有200元，但女孩卻感到很滿足，因為她在酒吧認識了很多在廣州經商的非洲同鄉，找到了“家”的感覺，

去年3月的一天，一位從埃塞俄比亞來廣州進貨的中年商人在酒吧里認識了索麗婭。對方拿出一張拍有牛仔褲的照片，說這是他偶然看到后用手機拍下來的，他很喜歡這種款式，但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到。在隨后的一星期里，索麗雅有空就拿著照片出沒于各大商貿城和服裝批發市場，碰到銷售牛仔褲的檔口就上前詢問。后來終于打聽到它產白花都區的一家小廠，主要做外貿訂單。不久這位商人如愿以償地拿到了60萬元的現貨。l臨走他十分感激，特意獎勵給索麗雅3000元錢。

這件事讓女孩看到了其中蘊藏的巨大商機。廣州四周有數以萬計的工廠，他們生產的服裝鞋帽、手機、玩具、摩托車和建筑材料等，都在不同的市場批發。許多不熟悉當地環境又不懂漢語的非洲采購商進貨時感到十分頭疼。

“我何不專門為他們做導購呢?”就這樣，女孩摸清廣州各個市場批發商的基本情況后，按類別建立起了自己的商品數據庫，并通過讓朋友們四處散發名片的方式，開始了自己的導購業務。沒想到，生意還格外地火，現在每月的收入已超過2萬元!

到中國后，索麗雅一直承擔著兩個妹妹讀大學的開銷，還接濟在埃塞俄比亞的姐姐和她的孩子們。父母年齡大了。需要她每月往家里寄錢日子才能過下去。所以，她只能不停地打工賺錢。

晚上，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躺下后，總是一邊思念著千里之外的家人，一邊憧憬著未來：攢到足夠的錢開一家貿易公司，在廣州定居。

洋坤士歐瑪，巧克力城的中國女婿

廣州東圃、永平街等地的城中村，以及麗江花園、天秀大廈、金麓山莊等小區，如今已漸漸成為非洲人聚居的“巧克力城”。它方圓約20公里，頗像紐約“唐人街”。那么廣州到底有多少非洲人呢?據官方統計，其常住人口是2萬多人。如果再加上他們的親屬、子女，還有數量眾多的“隱居”者，總數已有10多萬之眾。他們大多來自尼日利亞、幾內亞、喀麥隆和利比里亞等國。

這些非洲商人平時的生活圈子很窄，他們渴望融入當地主流社會，可是卻很難，“我在廣州的朋友并不多，除了剛果來的以外，中國朋友主要是大學生，同他們比較好交流。”一位剛果小伙向記者抱怨說：“我們很想和中周商人交朋友，可是除了對貿易感興趣外，這些男人私底下很少跟我們交往。廣州女孩就更不用說了，你對她表示出友善、熱情，卻常常被理解為‘調戲’，真讓人傷腦筋!”

也有一些大膽的年輕商人主動向中國女孩示愛，結果往往遭對方一口回絕。“難道就因為我們沒有歐洲白人那樣的皮膚嗎?這也太不公平了!”與他們相比，尼日利亞商人歐瑪是幸運的，如今他不僅在廣州買了一套寬敞明亮的大房子，有了自己的私家車，還娶了一位漂亮的中國太太。

在非洲貿易商中，歐瑪是為數不多受過高等教育、且在大學中選修過中文的人。三年前從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來到中國，本以為憑借語言優勢，能夠很快適應全新的生活。可沒想到了北京，不行：轉到上海，不行；繼赴浙江，還是不行。當時，歐瑪一位在美國做生意的同鄉勸他去紐約，那里生活著各種膚色的人，沒人會被人一眼認出是個外國人。

最終，他還是到了羊城，在這座“巧克力城”扎根下來。廣州是在華非洲商人最密集的城市。周邊的增城、新塘、花都、中山等地區城市聚集了上千家外貿工廠，每日受理著數以萬計的非洲訂單。

對于歐瑪而言，兄弟和工廠同樣重要。“到了廣州，我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在其他地方留不下來，”他說：“在‘巧克力城’，起碼沒有人過來教訓你，‘嘿，這兒可是中周!’”

歐瑪的生活順風順水。來廣州一年后，他在迦南中非貿易城開了一家公司。很快小有名氣，大家都知道，歐老板不但能講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做人、做生意也很踏實。

良好的口碑，使他的客戶日漸增多，有時就連圣誕夜那樣的美好時光，也得忙著往非洲不停地發貨。

2007年，他與一位廣東女孩相戀并結婚。歐瑪的父母專程來到中國，對兒子的婚姻與黃皮膚的兒媳贊不絕口，甚至還同意了兒媳暫時不想要孩子的想法。有趣的是，從小酷愛搖滾和足球的他，還組建了一支隊員全部是非洲人的業余足球隊，定期到天河體育中心跟中國一些球隊進行比賽和交流。

盡管生意繁忙、歐瑪每周都會提前來到石室教堂。每周日下午3時30分至4時50分是英文彌撒時間，海珠廣場附近，可容納兩千多人的一德路石室教堂，仍然裝不下虔誠的教徒，一些遲到的非洲人安靜地跪在走道上。唱詩班輕柔的合唱，和著濃烈的香水味，在信徒的頭頂上空徜徉。

宗教與貿易，是非洲人與廣州所發生的最緊密的聯系。天主教和伊斯蘭教是他們信奉的兩大宗教。每周五是穆斯林最鄭重的禮拜，非洲穆斯林也停止了工作，聚集到越秀公園對面的蘭圃公園清真寺，仔細地清洗頭、手和腳，跪朝西方，向真主安拉祈禱。

有一位叫巴卡的尼日利亞朋友，頗讓歐瑪羨慕。幾年前，他的黑人妻子在廣東省婦幼醫院生下寶貝女兒，如今小天使已獲得中國戶口。兩個月前，他們請了一個中國保姆，教寶寶說中文、學習中國禮節。“以后我們的寶寶要在廣州上幼兒園、中學，一直到大學!”巴卡告訴記者，“中國在非洲的分量越來越重要，中國人的頭腦非常厲害，我希望女兒有一個中國頭腦。”

現在，歐瑪已完全習慣了在廣州的生活，他的公司還雇用了15名中國員工。“廣東話我能聽懂，也習慣了中國的飲食，特別是火鍋。”雖然他已有上百萬美元的家底，不過在家里太太仍是“老板”，因為她掌握著財政大權。歐先生也樂意做這種有中國特色的“妻管嚴”。

歐瑪很受太太家人和朋友們的喜愛，不僅如此，就連迦南市場上的中國老板在抱怨黑人素質低時，總會補充一句：“你瞧人家歐先生多本分，多紳士，一點都不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