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就知道父親暈車。
暈車的父親不喜歡坐車。
端午前夕,父親來城里看我和弟弟,在我們的極力挽留下,他在城里小住了幾天。在這幾天里,他一直念叨著要趕在節前回家,我和弟弟商量,利用雙休日陪父親回家。
清晨,我、弟弟和父親走在回鄉的小路上。
半路上,父親回憶說,他年輕時第一次去看我們的母親,就是走的這條小路。小路上有他和母親年輕時的影子。父親說,那時他一貧如洗,但母親看他身材魁梧,勤勞能干,是一個種莊稼的好手,就拿了幾件換洗衣裳,通過這條小路,蹚過蘭溪河,和父親住在一起了。父親回憶起那時情景,臉上洋溢著少有的幸福。
說話間,我們父子三人來到了父親和母親曾經蹚過無數次的蘭溪河邊。父親站在岸邊,看著河對岸的大山,悠悠地說:“我壯年時,為了給你們準備學費,經常背百多斤的糧食,到河那邊很遠的集市上去。那時的河水真涼啊,直到現在我的膝蓋一到冬天就隱隱作痛……”
父親一邊說一邊準備脫鞋過河,我說:“爸,你不要脫鞋了,我背你過河。”父親不同意。在我的堅持下,父親勉強同意了。脫下鞋,挽起褲腳,彎下腰,讓父親伏到背上,我起身背著父親,走進蘭溪河,小心翼翼地邁動雙腳,向河對岸蹚去,弟弟緊跟在我們身后。
原以為,背動父親需要很大的力氣。但我錯了,年過花甲的父親在我背上的重量,還沒我兒子和侄兒重。年少時,我常常想,什么時候才能背得動父親呢?誰曾想,在我背上的父親,如此輕。我說:“爸,你好輕啊。”父親沒有立即說話。隔了一會,父親說:“我年輕時背你爺爺過河的時候,也感覺你爺爺好輕。”我一時無語,隱隱感覺幾滴溫潤的液體,在我的脖子上滑動。
在即將到岸的一瞬,我站立在河水中,低頭看見漣漪四起的河面上,父親、弟弟和我的倒影正蕩漾開去。
日上中天。我背著父親蹚過了蘭溪河。
坐在河岸休息時,我想起了小時侯父親背著我,在傍晚時去十多里外的村莊看電影的情景。想起了有一年冬天深夜,我得了急性腸胃炎,疼得在地上直打滾,父親背著我冒雪向幾十里外的衛生院跑去,一路跌倒,爬起,跌倒,爬起……那時父親的背啊,是我最安全的依靠。
那么,剛才,父親在我的背上有什么感受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父親現在老了。他再也不能架我在他的脖子上,在故鄉的山林中追趕野物了。他再也不能在寒冷的夜晚,背我去很遠的地方看露天電影了。也許,他能做的,只有把最深的愛通過最樸實、最真切的語言傳遞給我們了……
暮色四合,我們到家。
我和弟弟計劃,明年帶著我們的兒子,走小路,蹚過我爺爺、我父親、我母親蹚過的蘭溪河,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