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毛信,是一種插有雞毛以表示需要迅速傳送的緊急文書。相傳在古代,雞毛信被稱為“羽檄”,指的是征調軍隊的文書,插上鳥羽表示十萬火急,通行無阻,限期送達。
上了年紀的人,大概都會記得20世紀50年代初,有一部婦孺皆愛看的電影——《雞毛信》。這部電影講的是抗日戰爭時期,抗日小英雄海娃,扮成放羊娃將游擊隊一份十萬火急的情報——雞毛信,送交八路軍指揮員。海娃在送信途中被鬼子抓住,險象環生,但憑其機智勇敢,最終完成了任務?,F在,雞毛信早已成為歷史傳說,出現雞毛信應該說是極為罕見的。但就是這種極為罕見的事,有幸被萬紹芬碰到了。
萬紹芬,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位、也是當時唯一掌管一個省全面工作的中共女省委書記。
那是1986年夏天的一個深夜,當時擔任中共中央委員、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的萬紹芬,如往常一樣處理完手上的工作,看看腕上的手表,已是12點過了。她剛躺上床休息,臥室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披上衣服,開門一看,女秘書小崔正站在門口,她輕聲地問萬紹芬:“萬書記,還沒有睡啊?”接著便遞上一封信。
崔秘書告訴萬紹芬,這是剛才南昌手表廠職工代表送到值班室的“雞毛信”。萬紹芬接過信一看,信封上果然插著3根雞毛,遂意識到這絕非兒戲,一定是事關重大,情況緊急,便趕緊把信打開。原來,這是一封有南昌手表廠600多名職工聯合簽名的呈情信。萬紹芬迅速瀏覽完畢,大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南昌手表廠一個學徒工,盜竊了廠里的一些手表零部件,廠里發現后立即成立專案組,破案后被定為重大盜竊罪,報送司法部門,聽說要判死刑。學徒工的父親是該廠一位憨厚誠實的老工人,廠里很多職工認為案情與事實出入很大,學徒工雖犯有偷盜罪,但罪不至死。情急之下,眾人就聯名寫了這封信向萬紹芬求助,懇請她責成有關部門對案件重新調查。
看著密密麻麻的簽名,萬紹芬越發感到事情緊急,便對崔秘書說:“這是件人命關天的大事,一定要按特急事件處理,明天一早就辦?!?/p>
崔秘書走后,萬紹芬浮想聯翩,久不能眠。她曾聽人說過新中國第一起“槍下留人”案的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1955年,山東膠縣人民檢察院助理檢察員劉明智在監督執行死刑時,發現被執行的犯人有冤情,便火速向上級反映,使得死刑執行命令得以暫緩執行。經過復查,果然是一樁錯案。她又想到曾看過的電影《十五貫》,那是周恩來總理十分欣賞的一部影片,曾要求全國政法戰線上的干部每人都要看一遍。電影中蘇州知府況鍾受命監斬已為刑部核準的死囚——熊友蘭、蘇戍娟,因發現冤情,便不顧自己頭上的烏紗和前程,果斷地挺身而出,越權向上司要求緩斬。最后,案情水落石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冤案。封建時代的官員,對百姓的生命尚能做到如此的珍惜,我們共產黨人應該做得更好。
次日早上一上班,萬紹芬就讓崔秘書聯系南昌市司法部門的有關領導,請他們直接到她辦公室。萬紹芬當著這些握有生殺大權的司法系統領導干部的面,談了她的看法,請他們認真過問這個案件。當場,一位法院的負責同志對萬紹芬說,他了解這個案子,是一個特大盜竊案,已經審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符合法律程序,就要公開宣判了。他婉言勸萬紹芬,省委書記工作繁重,這樣具體的個案就不必親自操勞了。萬紹芬聽后表示:“這是件事關人命的案子,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手表廠這么多職工聯名寫信向我呈情,我不能不過問。我想,這么多人聯名寫信,認為案情與事實出入很大,極有可能說明我們以前掌握的事實有出入。如果辦成冤情錯案,那我們就是失察失職啊?!彼ㄗh司法部門重新調查核實。
說來也真湊巧。那天下午,萬紹芬正在向秘書小崔交代起草一份材料時,南昌手表廠一位姓于的女副廠長有事來省委機關找崔秘書,她倆是老同學。萬紹芬一聽說客人是南昌手表廠的副廠長,心頭一喜,“咦,請還來不及呢!”便當即開門見山地問這位副廠長:“你們廠里發生了偷盜的大案,你清楚嗎?”于副廠長答道:“清楚?!比f紹芬說:“關于這件事情,請你把真實情況告訴我。”萬紹芬講這句話時,特別加重語氣,重復“真實情況”4個字。
于副廠長聽到省委書記要她講廠里偷盜案的“真實情況”,面有難色,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廠里的主要領導認為破了大案,為國家立了大功,連慶功酒都喝了。這個時候,如果我說真話,肯定會遭到打擊報復,甚至以后難以在廠里立足;但如果我說假話,又對不起您萬書記和全廠職工,我覺得還是保持沉默為好?!?/p>
萬紹芬誠懇地對她說:“這怎么行呢?作為一個正直的公民,一名共產黨員,又是一名廠領導,一定要本著對黨、對人民負責的態度來面對這個案件。如果你遇到打擊報復,盡管直接來找我。”聽了萬紹芬這番話后,于副廠長又考慮了一會兒,才慢慢講出了事情的原委。萬紹芬聽后對她說:“請你立即去找省高院的李院長,把你了解的真實情況當面向李院長匯報,我也會請他們保密的?!闭f完話,萬紹芬又打了個電話給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李院長,請他務必親自聽取于副廠長反映情況。
于是,這個幾乎蓋棺定論的案件開始了重新調查取證。
經過一段時間的復查,案件的真實情況逐漸浮出水面:學徒工是從廠里的廢次品庫中偷取了零件,把這些零件裝在飯盒里帶出,以3000元的價格賣給了街上一家修鐘表的小店。廠方發現失竊后成立了專案組,確認偷盜者是這名學徒工后報公安機關將其逮捕。但在核算失竊零件的價值時卻出現了偏差:一是被盜的零件是廢次品,而廠方卻都按合格品的價格來核算;二是在當時手表價格下跌較大的情況下,廠方仍然按照過去銷售的最高價格來核算,這樣,失竊零件的價值就抬高了很多倍,最終核定為18萬元。在20世紀80年代,18萬元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據此,法院將此案定為特大盜竊案并判盜竊犯死刑。
根據這兩個關鍵點,司法部門重新開始了核查工作。但是,在案件重新審理的過程中,廠方有的領導不予配合,在被盜的手表零件送往西安、上海等地進行鑒定時設置了許多障礙,給案件的公正審理平添了不少曲折。所幸,經過一番細致了解和廣泛取證工作,司法部門終于掌握了真實客觀的情況,為案件的改判提供了重要依據,學徒工最終由死刑改判為有期徒刑。
作為一名省委書記,萬紹芬過問這一案件時也遇到不少阻力和麻煩。有人還將她告到最高人民法院,說省委書記插手、干涉辦案,妨礙司法公正。當時,涉案人員中碰巧有一人姓“萬”,一些人胡亂猜測,將兩個“萬”扯在一起,硬說是萬紹芬的親戚,誣告萬紹芬是有意袒護。對此,萬紹芬坦然處之。
最高人民法院老院長江華得知此事后,對萬紹芬說:“紹芬同志,我們認為你做得好。辦案要高度負責,突出一個‘準’字,糾正錯誤要有很大的勇氣和魄力,我們辦案,人民有監督權,更何況你是省委書記呢!”
此事一晃就又過了10多年,萬紹芬早已卸去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的職務,也不再擔任中央委員了。那封雞毛信的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淡忘了。
一次,她從北京來到廬山。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妹妹陪她在廬山大廈附近散步。突然妹妹發現有幾個人一直尾隨著她們,走走停停,指指劃劃,看樣子,像是有什么企圖。妹妹擔心姐姐因主政江西好幾年,難免會結怨于人,就拉著姐姐加快腳步。萬紹芬不明就里,妹妹便悄悄告訴她,說后面有幾個人可能不懷好意。萬紹芬聽了回頭一瞧,果然有幾個人緊跟著,但她卻不以為然,笑著對妹妹說:“哪有共產黨人怕人民群眾的,他們不會加害于我的!”說完,依然緩步前行。
一會兒,那幾個人趕上來了。有一位中年男子趨步上前,激動地問萬紹芬:“你就是萬書記吧?”萬紹芬點了點頭。中年男子一下子跪在地上,與他同行的幾個男女也正準備下跪,萬紹芬趕忙伸手,邊扶邊說:“請起請起,有話請起來說吧!”
“萬書記,真的是您啊,我們是那個南昌手表廠差點被槍斃的學徒工的家人啊!”中年男子淚流滿面,聲音哽咽。萬紹芬這才又想起那封雞毛信的事,急忙問:“那個學徒工現在怎么樣了?”“好,好,他出監了,改過自新了,現在有了工作,成了家,有孩子了,要不是您,他哪有今天?您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啊!”
萬紹芬聽了很高興,說:“知錯能改,浪子回頭金不換!”
他們說:“這么多年了,我們一直沒有感謝過您,沒寫過感謝信,也沒當面說個謝字,實在對不起?!逼渲杏幸晃粙D女搶著對萬紹芬說:“每當我們在電視上看到您,看到您身體健康,全家人都很高興。我們對您一輩子都感激不盡!”
(壓題圖:江西省委書記萬紹芬)(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