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農民命運 人物分析 自傳體
摘 要:浩然的自傳體小說《樂土》一改其以往創作中鮮明的政治色彩,從自然人性的角度,深入描繪了農民和土地的關系。其人物描寫生動而深刻,特別是“母親”和“父親”的形象,他們不僅是“我”的父母,也是世代生活在黃土地上的中國農民的代表。《樂土》不但顯示了浩然深厚的藝術功底,也體現了他作為一個農民作家對土地和農民的熱愛。
浩然的小說創作植根于廣袤的土地,充滿了對農村的熱愛,對農民命運的關注,自傳體小說《樂土》在浩然的創作中具有重要意義。以前他的作品大都注重表現當代人所普遍關心的重大社會問題,有較重的政治色彩。但這部自傳蘊涵了作家幾十年人生經驗與思考,融入深沉的文化哲學思考,使浩然個人的特殊經歷具有了普遍意義。作者的所有作品幾乎毫無例外地揭示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而這一主題,在《樂土》中表現得猶為深刻。無論是《艷陽天》、《金光大道》、或是《蒼生》,還是自傳體長篇小說《樂土》,對土地的欲求,占有,爭奪,乃至由此展開的錯綜復雜的斗爭,經常是他小說沖突的核心。不同階層人對土地的態度,衍化出他作品不同性格的人物、曲折生動的故事。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母親和父親,也是作家著意刻畫的人物,我們從中可以感到摯愛的思緒和親切的鄉情。
《樂土》比較起作者其他長篇來,創作空間相對狹小,這可能是受自傳體、紀實性原則的束縛,不能臆想虛構,只能寫自家的歷史,而這一家人又同激烈復雜社會斗爭無直接聯系。如何將作品寫得深?作家選擇了平實、細致、委婉的寫作風格,以淳樸、富有感情的筆墨,抒寫童年平凡的日常生活,在描寫這一家人不幸命運的同時,對文化空間進行深入開掘,由一個孩子引領我們走進他家庭的同時,向我們透視這一家人的靈魂世界。浩然很善于體會把握兒童心理。較好地掌握了描繪事物的角度和分寸感,不使他超越一個兒童的理解力,但又能揭示出一個天真兒童所見所聞的底蘊。有些兒童文學作品很注重童心童趣的表達,卻放棄了對深刻思想的追求,雖不乏生動細節,留給讀者的印象很膚淺。以童稚眼光看世界,卻能給人以深邃博大之感,是浩然現實主義功力高超,筆力遒勁的表現。
浩然就是在“樂土”上度過了充滿災難和痛苦的童年。小說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算卦的瞎子給我批過八字兒,說我生來命硬,克父母:如果父母雙親我還要命硬的話,那么,我就活不長;反過來,父母沒有我的命硬,他們就得一個一個讓我活活地妨死!
這是一項多么殘酷無情,多么恐怖可怕的判決呀!
這段文字總領了全書的內容,奠定了全書的基調。小說寫的是篤信命運又不甘心為命運擺布的一家人,為了家庭的安寧幸福,進行痛苦掙扎的故事。無情的命運讓這恪守本分,勤勞善良、慷慨助人的一家沒有逃脫一個瞎子荒誕的預言!使得一個七歲的孩子發出這樣令人心酸的提問:“媽,我爸爸是讓我給妨死的嗎?”而母親則認為是“命里注定”。這是在特定歷史環境里,帶有幾千年傳統封建思想枷鎖的農民必然的認識。農民的命運和土地是緊緊相連的,他們的生活、夢想、希望無不以土地為核心,但土地卻并不為他們所擁有,因此,他們的命運也就注定了以悲劇收場。
作家對土地的感情同對他父母的愛一樣深厚,可以說農民那種“戀土情節”終生影響著浩然,特別是母親失去土地以后,在內心深處始終編織著關于土地美好的夢,那種對土地痛苦焦灼的渴望,烙印在浩然的心靈深處。土地是農民生命與生活之源,是維系家庭與社會的紐帶。父親和母親由相愛相依到隔膜反目,曲曲折折的感情糾葛無不是源于對土地的態度。本來父母親共同的理解是“哪一行也不如當莊稼人平安”,即便是“幼兒時的我”也“一下子就喜歡上農村,漸漸形成終生不移的深愛,都是從喜歡黃澄澄的泥土開始的”。父親對兒子的希望同樣植根于土地,“看見沒有,那時咱家的墳地,祖墳,一代一代在這地上種莊稼,收糧食,生兒養女,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作家一寫到家鄉、土地,那文字中幾乎能嗅出浸過汗水的土地的香味兒,感受到一種不可遏止的幸福情感。母親比父親對土地的情感更執著。作為一個農村婦女,她不可能不信命,但又不肯屈從命運,一輩子在同命運抗爭。年輕時她憧憬美好幸福的生活,因她與父親私下結合,被認為是無恥下賤,有傷風化,可她并不懼怕,她一生崇信的就是“志氣、正氣,人要沒有這股子氣,就像神佛前斷了香火,活著也就等于死了,什么事兒也辦不成!”正因為有這股子勁頭,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兵,不怕匪。當父親被土匪綁架了以后,怕事的大伯子和鄉鄰都不敢出頭,母親的聰明才智氣度得到生動的展示,果決地處理了房屋、土地、耕牛,臨危不懼孤身一人去窯地贖人,為了丈夫她不怕豁出命去。父親因畏懼水災,兵害給生活帶來的艱難,跑出去當礦工,而使她很惱火,認為“他血迷心竅,變得沒了志氣,也就沒了正氣,把我的全盤算計都給打亂了。”在母親思想中,世界上惟有莊稼人最正派,最高貴。她對兒子的教育就是要當一個有正氣志氣的人。在整部作品中,母親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多角度多側面的揭示.
父親是個向往自由、自在、自適生活的人。父親的形象不如母親的豐滿,但這個人物的性格色彩卻斑斕多姿。父親聰明放達,多才多藝,如母親所認定的“如有志氣、走正道兒,肯定是塊好材料;靠官派,能為高官;學買賣,能發財;即使還像以前那樣,下窯挖煤出力,也能夠積攢下錢……”偏偏命運蹇舛,種地鬧災,挖煤出事,做買賣遭兵劫……寒了他的心。他與妻子共同奮斗過,有過自信,有過責任心,他也曾為一家人生活得富裕幸福進行過多次拼搏,但幾度掙扎搏戰都被冷酷無情的現實摧毀了。特別是遭土匪綁票,土地房屋典賣一空之后,他徹底失望了,“可惜天老爺是瞎子”,“專門讓這種走正道的人受氣、受罪、受折磨!”心中積滿怨恨痛苦憤懣的父親,“正道”不通,便走母親所謂的“邪道”。這種基于土地的所謂“正”與“邪”的爭論,釀成了夫妻沖突。父親拋家不歸,走向縱欲放蕩的道路。背棄了土地的父親,失去了生存的根基,成了一根隨風飄蕩的小草。
母親比父親堅強,她對生活的追求永遠那么執著,有一股百折不撓的熱情,那就是買地重振家業。她同命運抗爭的方式只有一個,以她“沒有吃不了的苦”的精神,向那絕非奢侈的愿望堅韌地苦斗。傳統的農民道德觀念是母親的精神支柱,種自家的土地,男耕女織,生兒育女是她理想的生活。母親并不是那種柔弱無識見的女人,她曾只身攜款黑夜去匪巢贖回丈夫,但母親太剛強,太好勝,一心要把背叛正氣的丈夫“扳”回來,硬“扳”的結果是斷裂。實質上,母親不茍時尚的固執追求,潛藏著中國農民意識很閉塞,很狹隘,很迂腐的一面,母親的識見畢竟為環境所限、太短淺了。父親死了,母親只能帶著孩子回到黃土地上去,那里有她萬古不移的根。
母親對浩然的影響是無形巨大的,書中有一段作家滿懷深情的自我剖白:
“直到今天,頭發已經花白了的我……依然懷念黃澄澄的土地,黃澄澄的房屋,黃澄澄的田間小路,以及被風卷起的黃澄澄的煙塵。”
黃澄澄的土地是歷代農民心中幸福美好的象征,直到今天浩然仍然擺脫不了它的魅力。他對許多問題的思考都是起于黃土地,又歸于黃土地。
從作家自傳角度看,他要尋覓的是潛隱在自身的那些文化道德倫理因素的淵源。這一切對一個孩子來說,決定性因素來自這個家庭的生活環境與方式,具體說來就是他父親母親思想性格理想追求,不妨說父母親就是浩然小說中“我”的“文化倫理觀念最早的根”,換言之,這是一部浩然自我尋根的作品。因而,這部自傳不僅僅是對過去的懷戀,同時也是一部冀東農民文化與歷史的縮影。
這部書是作者用生命之筆寫的,它給我們一種厚重的真實的歷史感。讀者可以感到作家心靈深處巨大的情感力量,小說真實地抒寫了被束縛在小農意識中的父母親的掙扎,作家的同情理解和批判,使我們感到浩然那種直面生活的勇氣。作家在許多小說中都顯示出浪漫主義、理想主義色彩,他時常向人們展示的是生活愿望而不是生活本身,而這部書里,作家告訴了我們生活的真相:人們生活在特定的環境中,必定為政治、經濟、文化因素左右,人生的努力與掙扎往往都是徒勞的,但這種對生活的抗爭,卻正是人生的意義所在。
作者簡介:石子昀,河北工業大學文法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對外漢語教學的研究和教學工作。
(責任編輯:范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