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山

1

我把一棵樹數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然后，又把九百九十九棵樹數成了一棵。

在山上，我就這樣數著。我知道我其實早就不是僅僅依靠花朵來表白一些芬芳事情。但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我還是把心中所有的溫暖，都想一遍。

樹木蔥蘢，山巒疊翠。陽光也正好落在那些樹枝上。你看那些樹，除了將根須緊緊扎進大地，還依然沒有忘記把自己的翅膀盡量向天空伸展。如果我目不暇接，那還有什么我們沒有看見的，還有什么我們想不起來的呢。

這種時候，被我冥思苦想的人，你會在哪里站立，你又會在哪里靜止啊!

在這寂靜的山林，如果我們自己不叫，誰會為我們驚呼?

2

風，不用翅膀，卻抵達那些樹枝，和正在沉思默想的我。

在山上，我也不用翅膀，就抵達你心靈的峰巔。

這是深秋，草木葳蕤，我的內心啊，存放著比這滾滾林濤更為洶涌的東西。葉子在悄悄滑落，那寂靜的輕，又多么讓人感傷啊!從一片落葉，到另一片落葉，讓我把我自己漸漸分開，漸漸成為時間的片段。

我最懷念的，不是那些終將消逝的東西，也許我，是一陣走進山林的微風，或是另一些慢下來的詞語。

我，和另一個人，從我身體里，徑直走出。

3

我身無長物，不比任何一棵樹木擁有的更多。甚至一棵草我也無法比擬。

秋天了，我摸到自己身體里的寒涼，我只能是抱緊自己。坐在這寂寥的山陵，屏息聆聽，我只能選擇喑啞不語。

太陽又要落下，我知道：白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萬物都在自身里飽含熱量。那么，我也愿意。

于是，我在一棵樹上留下一句詩，讓它替我記著，并且保持著留戀。我就輕輕地離開。我下次還要過來，我來，是要把影子埋在一棵樹下；我來是要將自己再一次安放。

4

坐在山巔，我也是一座山。一個人，就是一座山。如果這漫山的樹木都是我的，鳥聲也是我的。

在山上，我可以找到我自己。是啊，我需要一些空曠；需要一個空蕩蕩的身體；需要一縷晚霞的鮮紅；需要一些風不斷地吹著我。我需要自己成為自己的遺址；需要有什么從心中慢慢誕生。

對于山，我已習慣于仰止，我愿意繼續保持足夠的熱愛與夢想。

我愿意與一座大山對視，身后是一千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