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翹企已久的芳馥春天,盡管遲來幾周,終于還是來了。這一來,古宅的檐苔墻莓,處處一派生機。明媚的春色已經窺入我的書齋,不由人不啟窗相迎;一霎間,郁郁寡歡的爐邊暖流與那和暢的清風頃刻氳氤一處,幾給人以入夏之感。窗扉既已洞開,曾經在淹遲冬月伴我蟄居斗室之內的那一切計數不清的遐思逸想——浸透歡戚乃至古怪念頭的腦中異象,滿樸實黯淡的自然的真實生活畫面,甚至那些隱約于睡鄉邊緣、瞬息即逝的瑰麗色澤所綴飾成的片片夢中情景,所有這一切這是都立即逸出,消逝在那太空之間。的確,這些全都讓它去吧,這樣我自己也好在融融的春光下另討一番生活。沉思冥想盡可以奮其昏昏之翅翼,效鴟梟之夜游,而全然不勝午天的歡愉陽光。這類友朋似乎只適合于爐火之畔與凍窗之旁,這時室外正是狂飆嘯枝,冰川載途,林徑雪封,公路淤塞。至于進入春夏,一切沉郁的思緒便只應伴著寒鳥,隨冬北去。于是那伊甸園式的純樸生活恍若又重返人間:此時活著似乎既不須思考,也毋庸勞動,而只是熙熙和和,怡然自樂。除了仰承高天歡笑,俯察大地蘇生而外,此時此刻又有什么值得人去千辛萬苦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