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 者
一個盲者置身于黑暗中
黑暗構成了現實 構成了
他對光明的想象
我們把硬幣遞給他
他的手 微微顫抖
他離不開環繞他的黑暗
就在這黑暗中慢慢摸索
有時候把桌上的杯子
碰落在地 他比我們更尖銳地
聽到破碎的聲音
時代在前面向我們招手
盲者會在疾馳而來的火車前
避開 他有三條腿在大地上行走
并不需要我們扶持
其實在他和黑暗之間有一扇門
當他走進
那門就金光四射開著
博物館門前的兵馬俑
靠在一起靠在一起天空下
走出博物館 和博物館門前的一具兵馬俑
緊緊靠在一起聽秦代的風冷冷吹過
“兵馬俑兵馬俑文明古國的見證”
我撫摸兵馬俑的腦袋 它的頭發早已落光
我摟抱兵馬俑歪著的脖子它歪了歪一聲不響
秦代的太陽已被時間的箭鏃
射進黑洞 秦始皇的尸體埋在哪里
是不是他還瞪著血紅的眼睛是不是
他還指揮鋪天蓋地的青銅武士
四處殺伐四處沖鋒
今天公元2007年10月5日4點零3分
剛剛走出陜西博物館的我
和博物館門前的兵馬俑靠在一起
天空下到處是沸騰的生活
一對少男少女在親嘴一對雙胞胎在打架
一個人生下必有一個人死去
千萬個人死去同時舉行燈紅酒綠的葬禮
兵馬俑被我摟抱著脖子一聲不吭一聲不吭
但我看見他空蕩蕩的眼眶里那嘲弄的目光
但我聽見他殘缺的嘴巴里吱吱咬緊的牙
“滾開吧滾開別冒充什么詩人
發思古之幽情歲月悠悠一閃而過
你們都是穿紅戴綠的兵馬俑
一夜風聲
整夜抱著枕頭和書聽風
風嗚嗚嗚嗚地從半空中掠過
白楊樹被風吹斷了聽著自己
被一把刀砍來砍去的哭聲
紛飛的黃葉也聽見自己
被火燒焦的笑聲
嗚嗚作響的風吼了整整一夜
打火機燒毀的一百只香煙
還夾在我的手指里抖顫著
有人通過月亮的望遠鏡看見
紅衣主教用火刑柱燒著異教徒
再燒自己濃煙滾滾
還有誰用牙咬我用毛茸茸的腳
踢我青銅器也砸著黑鐵冒出火光
還有一只鳥對一只怪鳥
趴在玻璃之外的陽臺之外
滴血的翅膀 垂落又猛然張開
遮住這只怪鳥的臉整夜我的近視眼
在黑暗中張著瞪著上了三次衛生間
整夜嗚嗚作響的風從半空掠過
而我在等待等待這只怪鳥
朝雁門關飛去再沖進茫茫死海
眼鏡
戴著眼鏡尋找另一副眼鏡
在玄學的意義上:眼睛是無限的
顯微鏡、放大鏡、望遠鏡還有墨鏡
讓陽光普照的大街一片昏暗
多少年以前,深度近視眼鏡
架到了我蒼白消瘦的臉上
修養的標志,溫柔的氣質,知識的象征
蒙上霧氣與塵土
讓我用雪白的手帕慢慢地擦、擦
我要看清這宇宙看清這世界
我看清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
花兒離不開雨水瘸子離不開拐杖
而我離不開一副眼鏡
帕拉說過:“對付知識分子,
把他的眼鏡摘掉就夠了。”
桃花源
有一片樹林里鳥兒吐著泡泡糖
也有一條小路 石頭爬在石頭上
有一座新修的廟必被陰風吹倒
一團篝火燒著土豆又跳又唱
老掉牙的嘴吐出一串
小調 但沒有吐出不朽的牙
手挽手跳舞肩并肩穿行
誰在打撈池塘里裸體的月亮
桃花源里的詩人啊寫詩吧
一群母雞踩著鮮花越走越慢
然后下蛋喂養我們的精神:由蒼白
暗綠至藍天之上的純金色
也有一些更濃的血液激蕩著
黑眼睛看山看水 看姑娘的笑臉
桃花源里的夜 比一口青苔
遮蓋的井更深
更動蕩 一縷流星雨是不是
淋濕了依偎在一起的雪白羔羊
天地之間
低頭或仰望沉思或歌唱
歌唱垂死又垂死的黃昏一片金光
天地之間還佇立著你
病殘的肉體只配受到信念的
療養自然母親的懷抱啊
因為甜蜜的毒更加廣袤 更加凄涼
先是騷動不安然后是倦怠
你伸出了手你吹滅了燈
通過一滴吶喊的血和精液證明了生存
假象或謊言或挖不盡的根
而在你的頭顱之上定有星光
成群的金色死魂靈翩翩飛翔
另一群孩子也騎著木馬
來得太快太快!但午夜聽到的風
也穿過沉淪的陸地越吹越猛
那些圣物那些證據那些遲來的
愛是不是該在你青春的尸體上
再度收割再度播種痛飲一場
內心的狼群
像黃蓮:到處制造悲痛的假象
也像鐵匠手中的鐵錘砸毀 砸傷
為人民的黑夜制造微弱的光
順著墻根才逃進灰蒙蒙的
今天:又碰著渾圓的蘋果
散發幽香但你捂住了鼻孔
當一個男人通過手術刀而變性
請問還有多少精神的大廈
被垃圾支撐著沒有坍塌
涌來了殺伐涌來了瘟疫從東到西
我內心的狼群同時狂奔
誰還隱藏在骨灰中高舉火把
也像一些木偶盲目睜大
眼睛但從不流淚 也像更年邁的
圣賢教導我們不要刀槍相見
平靜下來吧靜靜地吃藥喝茶
另一個她 懷抱著蠢蠢欲動的新一代
蝸居里擠滿了更暗淡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