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夢回云崗

2010-01-01 00:00:00焦祖堯
黃河 2010年6期

一九三三年,初夏,北平。

一座二層小樓,背向一條僻靜的胡同。

隱隱傳來鑼鼓聲、鞭炮聲、號鈸聲。聲音是從小樓的前院傳來的。

一隊迎親的長列走進前院的朱漆大門。

花廳里人影憧憧,男女主人正在招呼迎親的賓客,一片賀喜之聲。

小樓背向胡同的窗口,吐出一張姑娘的臉,清秀的臉上布滿焦灼和期待。

一個青年推了輛自行車,車上橫綁著一架竹梯,急速地走進胡同。

窗口的姑娘發現了他,臉上驚喜代替了焦灼。

青年推車到了窗下,迅速解下竹梯,向二樓的窗口靠去。

鞭炮聲、鼓樂聲越來越響。

青年已爬到窗口,把她手里的皮箱接過去。

姑娘提著皮箱坐在自行車衣架上。

急速滾動的自行車輪子。

街道兩旁的墻上貼著大大小小的標語:“還我東三??!”“誓死不做亡國奴!”“反對不抵抗主義!”

急速滾動的自行車輪子。

火車站月臺上,汽笛長鳴。

姑娘和青年緊握著手,四目相視,無限別恨離愁。

青年:“到了那兒,一切都靠自己……”

姑娘:“放心吧,姨媽會疼我的。”

鐘聲響了,催促旅客上車。

姑娘提起皮箱:“我不會寂寞的,云岡石窟就在旁邊?!?/p>

火車緩緩開動。

青年在月臺上跟著車走。

火車在加速。

姑娘把頭探出車窗,用淚聲喊出:“宋堃,我在那兒等你!”

宋堃在月臺上奔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四五寸高的石雕,緊跑幾步,扔進車窗:“這是假期里我在云岡雕的……”

姑娘把頭探出車窗,宋堃還在奔跑。一邊跑一邊喊:“慧嫻,保重!”

風揚起她的短發。清淚涌出了她的眼眶。

她回轉臉,凝視著那尊石雕。

一尊云岡風格的石雕特寫。

以石雕為背景,出現了片名《夢回云岡》。

在以下的背景上,推出演職員表:

火車風馳電掣。

云岡古道。三三兩兩的駱駝,搖晃著駝峰,緩緩地走來。

荒涼的村落,土房頂上長著蒿草。

殘陽如血,遠處山谷里傳來悠悠的鐘聲。

一輛驢拉木輪車上坐著慧嫻。

慧嫻諦聽著鐘聲。

慧嫻蹙眉凝思。(演職員表結束)

車輪碾過傍山沿河的云岡古道,單調的“格支”聲。

山風揚起道上的沙塵,追趕著車輪。

古道下面,武周河在落照里泛著波光,汩汩的流水聲。

前面忽然響起了馬蹄聲。

云岡道上。騎兵師師長沈君綏和參謀肖長冰并轡策馬而來。

沈君綏四十來歲,面目清癯,頗有儒將風度。他對二十七八歲的肖參謀說:“……投身軍界的人,總希望飛黃騰達;我可是厭倦透了這戎馬生涯,一旦解甲歸田,那就一部‘通鑒’,一壺清茶,閑時采菊東籬下……”

肖長冰在馬上欠身:“師長,您怎么會想到解甲歸田呢?在別人眼里,您壯志凌云,仕途無可限量!”

沈君綏:“誰能真正了解我沈某呢?長冰,你是從我好友那兒來的,希望你能成為我的知音?!?/p>

肖長冰:“太不敢當。”

沈君綏長嘆一聲:“伯牙彈琴,何處覓鐘君?長冰,知音難覓啊!”

肖長冰似乎在恭維:“師長還要什么樣的知音呢?兩位夫人溫嫻端淑,與師長情深意篤……”

沈君綏苦笑一聲,揮起馬鞭。

肖長冰趕上去:“師長,這次在云岡石窟蓋別墅,有人說您是想金屋藏嬌……”

“完全是無稽之談!”沈君綏憤憤地,“沈某志在高山流水,得空能到云岡小住,早夕觀賞揣摩精湛的石窟藝術,乃是平生之愿?!?/p>

“難得!難得!”肖長冰在恭維。

一輛驢車突然出現在眼前。沈君綏首先發現的是慧嫻那雙秀麗好似一泓秋水般的眼睛,他勒住馬,仿佛被驚呆了。

驢車從他們的身旁擦過。兩人不約而同地拉了拉馬韁,后退兩步,讓驢車過去。

沈君綏:“誰家的寶眷?”

肖長冰搖搖頭,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車上的慧嫻。

驢車拐上左邊一條石子路。這條路通到山腳下的一座樓房門前。

樓房大門上端,有一塊石刻的橫匾,嵌在墻上,上書“蓬萊別墅”。

山谷里隱隱傳來悠遠的鐘聲……

“蓬萊別墅”。

二樓,姨母的臥室。

慧嫻:“……繼母一定要把我嫁給那個廳長的兒子……一個同學幫助我,跑了出來……”

姨母摟著慧嫻落淚:“可憐的孩子!要是你媽還活著……”

慧嫻:“姨媽,我想在這兒住下去,和你做伴。”

姨母遲疑了一下,旋即頻頻點頭。

這時,樓下客廳里傳來一聲叫喝:“人呢,都哪兒去了?”

姨母仿佛有點驚慌:“他回來了。”站起來,“慧慧你從家里跑出來的事,先不告訴你姨夫?!?/p>

慧嫻在樓梯口,朝下喊了聲:“姨夫!”

姨夫何金笙,煤礦經理,四十來歲,矮胖結實,臉上透露出一種實業界人士的精明干練,還帶幾分專橫。外甥女的突然來到使他有些吃驚:“慧慧,你怎么來了?”

慧嫻走下樓梯:“我……我是來研究云岡石窟的,姨夫!”

何金笙:“不上學了?”

慧嫻:“用一個學期的時間寫作畢業論文?!?/p>

何金笙坐在沙發上吸煙:“聽說,北平的學潮鬧得厲害?”

慧嫻:“要求抗日,收回東三省?!?/p>

何金笙:“你沒有參加?”

慧嫻:“我學的雕塑;我要把更多的時間放在藝術上。”

何金笙:“學生愛國,精神可嘉;可是,口號趕不走日本人,還是要搞實業……”

慧嫻:“姨夫,您的煤礦……”

何金笙:“兵荒馬亂,煤礦銷路不好,工友們也不安分守己,地方軍政界對實業也不支持……”

姨母走下樓來:“金笙,明天我想去云岡,給菩薩還還愿;我這身子……”

一尊高大雄偉的石雕佛像向鏡頭急速推來。

這是云岡石窟二十窟的露天大佛。

劉慧嫻背向鏡頭,站在石佛面前;和高大的石佛相比,她只有拇指大小。

石佛面相方圓,兩肩齊亭,深目高鼻;偏袒右肩,流暢的陰線衣紋像水一樣從肩上流瀉下來。在本尊大佛背后的壁龕上,小佛像星羅棋布。

在一千五百多年以前的藝術寶庫面前,慧嫻驚呆了。

本尊大佛慈眉善目,仿佛低頭向她微笑。

“多么偉大!”慧嫻的嘴唇翕動著,不知是驚嘆,是興奮,是感動,她流淚了。

姨母在一旁朝佛像跪下,合掌膜拜,嘴里喃喃著。

慧嫻從一個石窟里奔出來,又撲進另一個石窟。

無數栩栩如生、大大小小的石佛雕像、佛傳故事、塔柱、飛天、藻井,或富麗堂皇的全景,或精美絕倫的細部,一一撲入鏡頭。

畫外,只聽風慧嫻發自肺腑的驚嘆聲:

“偉大!太偉大了!”

“我來得太晚了!”

“這里,足夠打發走我一輩子了!”

“名副其實的寶庫??!”

“……”

鏡頭搖到一個石窟的中部。

幾尊雕像的佛身體態優美,衣紋流暢,但佛頭已不翼而飛。

石窟底部,一排排佛像風化嚴重,像形難辨。

慧嫻目睹,臉上現出憤懣而又痛苦的神色。

姨母坐在窟前的一條石凳上憩息。

慧嫻從一個窟里奔出來,顧不上和她打招呼,又撲進另一個石窟。

她的失常行動引起了住在石窟附近婦女和孩子的注意。孩子們堵在石窟門口,朝她指指劃劃。

慧嫻又沖進一個石窟。她驚奇地發現,這個窟里的石佛都被煙灰熏黑了。原來窟里還蓋了小土房,土房頂上有個煙囪。突然,“咩咩”幾聲,從小房內跑出幾只羊來。

“羊?”慧嫻大吃一驚。

一只母羊和兩只小羊跑到慧嫻跟前,小羊朝她叫著。

孩子們哈哈大笑。

石佛寺主持圓覺的禪房里,供桌上香煙繚繞。

姨母跪拜起,掏出布施,恭敬地放在供桌上。

圓覺雙手合十:“菩薩保佑施主?!?/p>

慧嫻沖了進來。圓覺一愣。

姨母:“這是我的外甥女;這是圓覺法師?!?/p>

圓覺對著慧嫻:“女居士也是佛門弟子?”

慧嫻:“師傅,我想來這里研究石雕藝術?!?/p>

圓覺:“原來如此?!狈傧氵f與姨母。姨母跪下默禱。

慧嫻:“……請問師傅,石窟風化嚴重,還有人在窟里蓋房圈羊,煙熏火燎,任意糟蹋,寺上沒人管嗎?”

圓覺:“小寺只有師徒二人,薄田數畝,依此為生。寺院之內,灑掃看護;寺院之外,鞭長莫及?!?/p>

慧嫻:“有的佛像,只有佛身,佛頭哪里去了?”

圓覺:“當今兵荒馬亂,有些不逞之徒,偷盜佛頭,賣與洋人,生財牟利。”

慧嫻:“本地政府就不管嗎?”

圓覺:“以往一直無人過問,最近,騎兵師師長多次光臨……”

姨母禱畢起身:“沈師長在這兒蓋了別墅?”

圓覺:“沈師長說,云岡天下知名,來這里觀仰的軍政各界要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定要在此蓋個別墅?!遍L嘆一聲,“佛門清靜之地,本來是遠離塵世的……”

“看來這個沈師長倒是喜愛文物的?!被蹕棺哉Z著,又轉臉對圓覺,“師傅,今后我來這里,恐怕多有打擾?!?/p>

圓覺合十:“女居士盡管方便。”

云岡鎮市集上。

街面很窄,加上兩旁屋檐下擺著小攤(其中就有各種石雕小玩意兒),趕集的人只能在中間擠來擠去。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擺了兩筐炭在叫賣。人們擠過來,踩倒了他們的炭筐。姐弟倆連忙收拾。

慧嫻腋下夾著一卷紙,手里拿著畫夾、電筒、筆墨和拓片用的毛刷等物,在人叢中擠過來。

人們竊竊私語:

“興隆礦何經理的外甥女?!?/p>

“聽說是個大學生?!?/p>

“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來干啥?”

“說是要到大廟研究佛爺?!?/p>

“長得這么標致,不知誰交了好運?!?/p>

“……”

慧嫻在人叢中穿行。這些話不時傳進她的耳朵。

云岡鎮上最大的一爿鋪子——恒昌布莊。柜上,老板萬籟天捧著雪亮的水煙筒,正對幾個穿長袍的顧客指指劃劃:“北平的學生,如今就好鬧個學潮;這小妮子,恐怕是在那兒呆不下去……”

一長袍:“恐怕是失戀吧,眼下青年學生好鬧這個?!?/p>

萬籟天:“沈師長恐怕還不知道呢!”

慧嫻走過賣炭的姐弟面前。

慧嫻接觸到姐弟倆好奇的目光。

從市集回來的途中。

慧嫻坐在道旁的一塊石頭上憩歇。

賣炭的姐弟倆從后面走來。

慧嫻從姐弟倆明澈的目光中產生了一種可以親近的感覺。她笑著問:“你們的炭賣完了?”

姐姐點點頭。

“叫什么名字?”慧嫻問男孩。

“我叫黑旦;我姐叫艾芳?!?/p>

慧嫻:“家呢?”

黑旦手指云岡石窟:“大廟那兒?!?/p>

慧嫻:“家里種地嗎?”

“我媽早去世了,”艾芳凄然地,“我爹本來是石匠,現在在窯下刨煤?!彼噶酥覆贿h處山溝里的一個煤礦。

“你們賣的炭,就是父親刨的?”

艾芳:“是我們撿的,”指著煤礦旁邊的矸石山,“從那兒?!?/p>

清晨,朝霞滿天。

削直的云岡斷崖上,一字兒排著幾十個洞窯。

慧嫻正在吃力地清掃著洞窟前的土塊瓦礫,枯枝敗葉。

云岡堡的婦女孩子在不遠處圍觀,指指劃劃,好奇地議論著。

慧嫻還在清掃。

艾芳和黑旦挎著拾炭的籃筐,走過來。

傳來石窟里的羊叫聲。

慧嫻問姐弟:“那羊是誰家的?”

礦工趙義家的小院里。

慧嫻正在勸說趙義女人把羊趕出石窟。

趙義女人:“……我家沒羊圈。他爹在窯下挖炭,成天累得賊死,沒功夫……”

慧嫻:“大嫂,石窟里不能拴羊??!”

趙義女人顯得不耐煩:“官家貼出的皇榜上有這一條?”

慧嫻:“……”

窯下。

石老鐵和趙義,還有個青年田貴正在刨炭。他們每人頭上圍一圈皮箍,皮箍上插著油燈,赤膊跪蹲,用鶴嘴鋤刨著炭。燈光一閃,可以看見他們臉上爆起一串串汗珠,汗水把煤粉一道道沖下來。

石老鐵:“那位女學生,從老遠地方跑來,對石窟那么金貴;你倒好,把羊拴在里頭,拉屎撒尿。”

趙義:“那是咱何經理的外甥女,她吃飽沒事干?!?/p>

老鐵:“管她是誰的外甥女,她對石窟金貴……”

趙義:“我金貴我的羊……”

田貴:“你不牽,我給你宰了!”

趙義:“那石頭佛爺,有啥稀罕?”

突然,趙義面前的煤壁“咔嚓”一聲。老鐵撲過去把趙義推開。

趙義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倒塌的煤壁。

老鐵平靜地問:“你倒是牽不牽羊?”

趙義勉強地:“牽!”

“蓬萊別墅”。

姨母把沈君綏和肖長冰送出大門。

沈君綏:“……這么說,令甥中午也不回來?”

姨母:“她怕耽擱時光,帶了飯,在和尚的灶上熱一熱。”

沈君綏:“難得!實在難得!請留步。改日再來拜會何經理?!?/p>

石窟前。

慧嫻正在畫石窟平面圖。

沈君綏和肖長冰在圓覺陪同下,走過來。

慧嫻專心工作,沒有發現。

沈君綏走到慧嫻面前,和顏悅色地:“你就是劉慧嫻女士?”

慧嫻抬頭,一驚。

圓覺上來介紹:“這就是騎兵師沈師長,這位是肖參謀?!?/p>

“我們見過面了?!鄙蚓椢⑿χ斐鍪謥?,“歡迎您來云岡!”

慧嫻放下畫筆,遲疑地伸出手去。

肖長冰無疑是一個美男子,他正用一種仰慕而又親切的目光看著她。

她接觸到了這兩道目光,轉過臉,發現沈君綏也在凝視著她。

她有點不自在,問:“沈師長有什么見教嗎?”

沈君綏:“君綬雖廁身軍界,但對文物古跡頗為愛好,日后能常常得到女士指教,實為萬幸!”

慧嫻、沈君綏和肖長冰緩步走過石窟。

沈君綏:“云岡這一帶,生活清苦,民眾不甚開化,慧嫻女士不慕大都市的繁華,愿來這里獻身石雕藝術,實在可敬可佩。”

慧嫻:“云岡是個藝術寶庫。我學的是雕塑?!?/p>

沈君綏探詢地:“令尊令堂還都健在?”

慧嫻點點頭。

沈君綏:“二老放心您來這里?”

慧嫻:“我在姨夫姨母身邊,他們是放心的?!?/p>

肖長冰:“劉女士來研究云岡,有什么計劃嗎?”

慧嫻:“對云岡這個藝術寶庫,我們幾乎還是一無所知。我想從研究石窟的分期開始,進而研究不同時期石雕的藝術風格……”指著十六窟的本尊大佛說,“很明顯,這是早期開鑿的石窟之一?!?/p>

沈君綏似乎很內行地說:“從印度搬過來的?!?/p>

慧嫻:“不!這是我國秦漢以后已具有高度水平的石刻藝術,吸收了印度佛教犍陀羅藝術,融匯發展而成。”

沈君綏由衷贊嘆:“慧嫻女士真是學富五車……”

肖長冰:“按照您的計劃,恐怕是曠時費日的?!?/p>

慧嫻:“我想長住云岡,還想吁請幾位同學,一起來云岡進行研究?!?/p>

“好極,好極!”沈君綏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我在云岡蓋了一所別墅,可以為你們的研究,提供一點方便。”

云岡別墅,坐落在石佛寺東側,是一個精致的四合小院,前面有涼亭,涼亭下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別墅有側門通石佛寺。

沈君綏、肖長冰領著慧嫻走進別墅,進客廳落座。

沈君綏:“這地方安靜清幽,做做學問,是最好也沒有了?!?/p>

肖長冰仿佛用一種緊張的目光瞥了一眼慧嫻。

慧嫻:“謝謝師長關心。我在姨母家里,方便自在;姨母有病,我還可以早晚奉侍?!?/p>

肖長冰似乎松了口氣。

沈君綏:“慧嫻女士一片孝心,可感可佩。往后,有什么難處,需要什么幫助,盡管說話,千萬不要見外!”

慧嫻愈顯感動:“謝謝師長!”

“見外了不是?”沈君綏哈哈大笑起來,“我派肖參謀做我的聯絡官,常來云岡,有事就找他好了?!?/p>

十一

云岡晚鐘,深沉悠遠。

“蓬萊別墅”,三樓,慧嫻的小屋里。

書桌上,端放著宋堃送給她的那尊石雕;旁邊整齊地放著畫筆、刻刀等等和一些畫冊;墻上掛著許多云岡石佛的速寫,或全貌,或細部,千姿百態。

慧嫻正伏案給宋堃寫信。

(慧嫻的聲音):“已發兩信,未得一復。我在此諸事順當,無意再回北平。本地一騎兵師師長,熱心贊助研究云岡,愿提供一切方便。得此機遇,實乃幸事。唯一希望,是你能早日前來……”

慧嫻凝視著桌上的石雕。

鐘聲悠悠傳來。

窗外月色溶溶。

慧嫻突然關燈。月光像水銀一樣,從窗口瀉入小屋。

慧嫻憑窗遠眺云岡。

石窟群和窟前的村落,都浸沉在乳白色的光的海洋里。

萬籟俱寂,只有山上傳來松濤聲。

十二

樓下客廳里。

何金笙吸著煙斗,煩躁地踱著步。

姨母正靠在沙發上織毛衣。

何金笙臉色陰沉地站在她面前。

何金笙驕橫地:“織,織,織,就知道個織!”

姨母惴惴地:“不織,我……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知道慧嫻是怎么出來的?”何金笙摸出兩封信,扔給她。

女仆端茶進來。

何金笙:“去,叫小姐下來!”

姨母看信,拿信的手在顫動。

慧嫻平靜地出現在門口。

何金笙的臉上忽然擠出了一點笑容:“慧嫻,你在這兒住得慣嗎?”

慧嫻:“很習慣,姨夫!”

何金笙:“不想念家里嗎?”

慧嫻搖搖頭。

何金笙忽然沉下臉:“他們可沒有忘記你!”

慧嫻一愣:“姨夫!”

何金笙:“你的做法,我很不贊成!”從姨母手里奪過信紙,“看看吧!”

慧嫻接過信,瞥了一眼,抬頭:“他們安排的婚姻,我不能接受!”

何金笙:“他們是誰?是父母!”

慧嫻:“我不是孩子了,姨夫!”

何金笙:“你的行為,能叫人承認你是大人嗎?”從沙發上拿起另一封信,“他是誰?為什么要幫你逃跑出來?”

慧嫻接信,發現信已啟封,不禁失聲:“姨夫,您怎么拆我的信?”

何金笙冷冷地:“不能拆?”

慧嫻:“這信是寄給我的。”

何金笙:“我是你的長輩!”

慧嫻眼里閃動著淚花:“長輩也得尊重小輩……”

何金笙:“長輩有長輩的責任!這事,我不管,對不起你父親。”

姨母流著淚,央求地:“金笙,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何金笙沒有好氣地瞟了妻子一眼:“跟誰商量?得和她父母商量!”

姨母:“只怪她媽死得早……”失聲哭泣。

慧嫻一滴淚落下來,她急忙擦去,轉身上樓。

何金笙似乎有所觸動,走到窗口凝視著外面。

暮色中,出現了一個騎馬的人影,正向別墅走來。

客廳里,何金笙和肖長冰寒暄。

何金笙:“這么晚,肖參謀光臨有何要事?”

肖長冰:“奉沈師長的吩咐,給慧嫻女士送點東西……”

三樓小屋里。慧嫻正展讀宋堃來信。

(宋堃的聲音):“……學生愛國運動,如火如荼;我豈能埋頭書齋,置身局外?……近年來,敦煌、龍門等地,多有帝國主義盜竊我文物國寶的事情發生。你一個弱女子,只身在云岡,真使我寢食不安……”

女仆推門進來:“小姐,來了個長官,先生叫你下去?!?/p>

客廳里。

何金笙翻著肖長冰送來的資料:“……師長如此關心小甥,何某感激不盡……”

慧嫻走下樓來。

肖長冰恭敬地站起來:“慧嫻女士,師長特派我星夜趕送你需要的東西,這是《魏書》八本,這是《東方雜志》第十六卷,這是上等的徽墨和宣紙……”

慧嫻感激地一一接過。

何金笙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慧嫻瞥了一眼姨夫,轉臉對肖長冰:“替我謝謝師長!”

慧嫻轉身上樓。

何金笙:“你既然有志于云岡研究,我可以給你父親去封信。”

慧嫻沒有理會,徑自登樓。

肖長冰看著她的背影,驚愕不解。

何金笙連忙陪笑解釋:“剛才,為一點小事,發了點孩子脾氣……”

十三

沈君綏城內邸宅,書房里。

桌子上擺著酒菜。

沈君綏踱到一個放著線裝書和古董的玻璃書柜前,盯著一個玉石侍女:“看來,何金笙并不喜歡他這個外甥女?!甭D過身來,“應該由我們來關心她?!?/p>

肖長冰:“師長的意思是……”

沈君綏:“她是位了不起的女性,我很欽佩。”

肖長冰盯著對方:“師長就這樣看重她?”

沈君綏:“豈止是看重?”

肖長冰試探地:“師長的意思是……”

沈君綏:“我是說,希臘的神廟,羅馬的雕刻,埃及的金字塔,早為世人所知。云岡是我們的國寶,但外界知道不多;應該弄出一份完整的資料來,向世人廣為宣傳介紹,以光我古老的中華文明。我在云岡蓋別墅,就想網羅人才,來干這件大事;沒想到別墅剛蓋成,人已來了,你看巧也不巧?”哈哈大笑起來。

肖長冰:“原來師長有這樣一個偉大的計劃!”

沈君綏仿佛胸有成竹:“我要她從蓬萊別墅走出來,走到我的云岡別墅中去。長冰,你要為我盡心著力!”

肖長冰仿佛在掩飾自己的激動和不安,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正要開口,衛兵進來報告:

“萬籟天老板來了!”

衛兵話猶未了,萬籟天已經撩袍進門,拱手寒暄:“師長好啊,我給您請安來了。”

沈君綏略一欠身:“請坐。剛從天津回來?”

萬籟天點點頭,眼睛盯著肖長冰:“這位是——”

沈君綏:“新來的參謀肖長冰。這一趟跑得怎么樣?我托你辦的事兒——”

“您的事兒,好說,好說?!比f籟天眼睛還是盯著肖長冰。

沈君綏會意:“長冰,我和萬老板有點事兒談談。這幾天,你多去云岡跑跑,問問她還需要什么。”

肖長冰答應著,和萬籟天拱拱手,出去了。

沈君綏轉臉問:“東西怎么樣?”

萬籟天滿面堆笑:“兩千把馬刀,都是德國貨,鋼口好極了?!?/p>

沈君綏:“什么時候交貨?”

萬籟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p>

沈君綏:“我眼下沒錢?!?/p>

萬籟天:“反共防共,閻錫山不下本錢能行?”

沈君綏:“他和老蔣不對付,還要一個勁兒招兵買馬,弄得連軍餉都開不出。”

萬籟天:“我倒有個變通的辦法?!?/p>

沈君綏:“什么辦法?”

萬籟天壓低嗓門:“天津那爿洋行的德國經理,對咱們云岡的貨挺有興趣,買賣貨物,要有清單,他要咱提供一套云岡資料?,F在呢,先弄個樣品過去,兩千把刀就給你發貨,而且只要一千把的錢?!?/p>

沈君綏倏地站起來,踱開了步。

“怎么樣,師長?”萬籟天盯著背影。

沈君綏轉過身來:“盜賣國寶,千古遭人唾罵,我沈某決不能干!”

萬籟天感到意外:“怎么,師長突然心疼起那石頭佛爺來了?”

沈君綏:“從北平來了個大學生,在研究云岡?!?/p>

萬籟天:“我找人,悄悄干……”

沈君綏想了想,嘆了口氣說:“你們這些買賣人,哪里知道文物的珍貴!……”忽然想起了什么問,“興隆礦上你可有熟人?”

萬籟天:“有呀,把頭劉寶德,就是我保薦去的?!?/p>

十四

石窟內。

一尊高大的本尊大佛坐像,擱在膝上的兩只精美的佛手。

慧嫻在石佛前畫速寫,肖長冰凝視著石佛。

慧嫻指著那只完整的佛手,“這只手的造型真美極了!你看,手掌上的肌肉飽滿,給人一種內在的力的感覺?!崩^續在畫板上勾勒。

肖長冰:“慧嫻女士,請允許我冒昧,你明白自己工作的價值嗎?”

慧嫻:“價值在于石窟本身;我所做的,不過是把它的價值告訴別人。”

肖長冰:“在這一點上,你是先驅!”

慧嫻從畫板上側過臉,慍怒地:“你在恭維我嗎,肖參謀?”

肖長冰苦笑了一下:“不敢!我只想告訴你,我們的師長,最了解你工作的價值?!?/p>

“沈師長?”

“他非常崇拜你,”肖長冰的目光停在慧嫻的臉上,仿佛在仔細地觀察她臉上的反應,“同時,也非常關心你本人?!?/p>

慧嫻沒有琢磨對方的話:“沈師長對文物很有興趣。”

肖長冰:“他的興趣,范圍很廣?!比匀挥靡环N捉摸不透的眼光注視著她。

慧嫻坦然地:“我希望更多的人對云岡有興趣?!?/p>

肖長冰:“對云岡感興趣的人,原因可能是多種多樣的。”

慧嫻:“你自己呢,肖參謀?”

肖長冰淡淡一笑:“我只對關心云岡的人感興趣。”

慧嫻被他的眼光和閃爍其詞的話語激怒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走吧,我不需要監工!”

肖長冰微笑著:“最好不要拒絕一個人的關心?!?/p>

“我說過了,請你謝謝沈師長?!?/p>

“如果這個人不是師長呢?”

“肖參謀,我請你尊重一點自己!”

十五

夜色吞噬了遠遠近近的山頭。

慧嫻走過石窟。

仿佛聽到了什么,她駐足側耳。

石佛寺里響起了晚鐘。

在鐘聲的間隙中,她聽到了一種聲響。

她迅速向另一個石窟走去。

一盞礦燈下面,有人正在鑿擊一個精美的佛頭。

慧嫻扔下畫具,掏出電筒,射在那人身上。

那人轉過臉,是趙義。

慧嫻沖過去:“你,這是干什么?”

趙義強打精神:“用得著你管嗎?”

“我就是要管!”慧嫻過去奪他手里的鑿子,被趙義一把推開。

趙義:“離我遠點!”揚了揚手里的錘子。

慧嫻又撲到他面前,怒目圓睜。

趙義被眼前這個文弱女子的堅強鎮住了,舉起的錘子慢慢落下來。

趙義:“我……我孩子……病在炕上……人家,逼我用佛爺頂賬……”

慧嫻一驚,看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而又愚昧無知的受苦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趙義哀告地:“先生,你就讓我請……請一個吧!”

慧嫻長嘆一聲,睜開眼:“誰逼你用佛頭頂賬?”

趙義家。

劉寶德盤腿坐在炕頭;四個孩子和趙義女人蜷縮在炕角。女人手里抱著一個病孩,病孩小小的鼻翼抽動著,正在發燒。

劉寶德抽著煙,不耐煩地看看懷表:“這人,手腳太慢。”

女人畏葸地:“黑燈瞎火,他看不見……”

劉寶德:“我讓他早點動手,他怕那女先生,怕啥?一個女流之輩?!?/p>

趙義推門進來。

劉寶德一眼瞥見跟在后面的慧嫻,跳下炕來:“劉先生也來了?”

慧嫻:“是你逼他用石佛頂賬?”

劉寶德:“他借柜上的錢,早該還了……”

慧嫻:“你就逼他去偷石佛?”指著炕上,“你看看,他這一家……”

劉寶德:“那也沒辦法,柜上的規矩,夏至冬至,都得還賬?!?/p>

慧嫻:“你們窯上,就不把工友當人;昨天,砸了石老鐵的腿……”

劉寶德:“這能怨我嗎?我也是給你姨夫賣命。”

慧嫻:“我姨夫也不能不管工友的死活?!?/p>

劉寶德嘿嘿一笑:“小姐,你這話,對何經理,可是不大恭敬?!?/p>

慧嫻:“你叫趙義去偷佛頭,要賣給誰?”

劉寶德笑了笑:“我喜歡那玩意兒,懂嗎?”轉臉對趙義,“咋說呢,老趙?這錢——”伸出手去。

慧嫻:“他欠柜上多少錢?”

劉寶德:“大洋拾元整。”

慧嫻掏出幾張紙幣,交給趙義;趙義看了看,交給劉寶德。

劉寶德接過錢,用手指彈了彈:“小姐,你可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和大廟里的佛爺差不離兒?!?/p>

十六

云岡鎮上,茶館的二樓雅座,劉寶德哭喪著臉,向何金笙告狀。

賣香煙、瓜子、花生、核桃仁的小販,提籃吆喝著。

何金笙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劉寶德:“……有些話,我真不敢說?!?/p>

何金笙:“說!”

劉寶德:“小姐竟說,您老不顧工友的死活,吸工友的血;興隆礦上的工友活不下去了……她掏出一把錢,十塊大洋,給了趙義……經理,這可是您的錢??!”

何金笙臉色鐵青,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跳了起來……

沈君綏走進茶樓雅座,何金笙連忙招呼。

沈君綏怒形于色:“……貴礦一個掌柜,逼迫窯工到石窟里去偷盜石佛,用來頂賬,何經理可知此事?”

何金笙:“向窯工要賬,我是知道的;偷盜佛頭,有這事嗎?”

沈君綏:“令甥慧嫻女士親手拿獲,她對此極為憤慨……”

何金笙:“……”

沈君綏:“我還聽說,貴礦對窯工的福利安全,極為忽視,竟不顧工友死活。如果被共產黨鉆了空子,于社會治安……何經理,你考慮過后果嗎?”

何金笙臉色煞白。

十七

“蓬萊別墅”。

患病的姨母,躺在床上哭泣。

何金笙在屋里走來走去,氣氛緊張。

姨母:“你……你就不能可憐可憐這孩子?”

何金笙:“哼!叫窯黑子起來反對我,還到沈師長跟前去告我,這個混賬東西,她今天就得給我走!”

慧嫻提了皮箱,出現在門口:“我現在就走!”走到姨母床前,掏出手絹,給姨母擦去眼淚,“姨媽,我……我不能……早晚侍候你了,……”

姨母伸出干枯的手,一把抓住她。

她掙脫姨母的手,掩臉往外走。

“慧慧!”傳來姨母撕肝裂膽的一聲喊。

慧嫻提著箱子,走出“蓬萊別墅”。

“慧慧!慧慧!”二樓窗口,傳來姨母的哭聲和呼喊。

慧嫻轉身看了一眼,淚如雨下。

慧嫻轉身,向云岡方向,急步走去。

窯工等遠遠地看著她,臉上有不平,也有同情和尊敬。

十八

云岡石佛寺。圓覺的禪房里。

圓覺端坐在炕上,手撥念珠;慧嫻坐在蒲團上,旁邊是她的皮箱。

圓覺:“……廟里有僧無尼,你一個女流人家,恐怕難以容身。”

慧嫻:“我只求借用一間小屋。”

圓覺:“出家人潛心修行,廟里男女混雜,菩薩不容。”

慧嫻從蒲團上站起來。

慧嫻提著箱子,走過一個個石窟。

她在一個精美的佛雕前站住。

石佛在慈祥地俯視著她。

慧嫻依依不舍地走出石窟,她看見老鐵、田貴、趙義等窯工在關切地注視著她。但就在這時,沈君綏和肖長冰騎馬趕來了。

沈、肖翻身落馬。

沈君綏:“聽說,何經理把你……”

慧嫻低頭不語。

沈君綏憤慨無比:“哪還像個長輩!”

肖長冰關切地:“您這是準備回北平嗎?”

慧嫻無語。

沈君綏:“您怎么舍得離開云岡呢?這里需要您??!”

慧嫻潸然淚下。

沈君綏無比關切地:“走吧,孩子,到別墅里去,我們好好商議?!?/p>

窯工和孩子給他們讓開了道。老鐵臉上,出現一種悵然的神色。

云岡別墅,客廳里。

沈君綏:“……我會找個女孩子,和你住在一起?!?/p>

慧嫻感激地抬起頭來。

沈君綏:“這里很安靜,我不讓任何人來打攪你。”

慧嫻:“我有個同學,想請他一起來研究云岡?!?/p>

沈君綏一愣,俄頃才問:“也是位女士?”

慧嫻:“是個男同學。”

沈君綏臉上出現了瞬間的遲疑,馬上恢復了正常:“好嘛,請他來吧!”

肖長冰帶了個姑娘進來,說:“問了幾個人,就她愿意,她父親也同意。”

這是艾芳。

沈君綏指著艾芳:“就由她來陪伴你侍候你?!?/p>

慧嫻站起來抓住艾芳的手,臉上愁意頓消。

十九

慧嫻在石窟里臨摹速寫。艾芳在一旁提著畫具。

慧嫻:“你父親真愿意你來和我做伴?”

艾芳笑笑:“他不點頭,我能來?我爹他說——”欲言又止。

慧嫻抬起頭:“他說什么?”

艾芳:“我爹說,他不懂沈師長為啥要對你這么好?”

慧嫻笑笑:“要是你父親知道,沈師長是怎樣喜愛石窟……”

夜風刮過屋頂,傳來石佛寺飛檐下的銅鈴鐵馬聲。

艾芳打了個呵欠。

慧嫻:“你先睡吧!”抽出一封信來看。

(宋堃的聲音):“……你給我描繪的情景是動人的。但當今中國,真能有一個世外桃源,可以安安靜靜做學問?……又有幾位同學去了張家口,參加察北抗日同盟軍。我本想和他們一同前去,但想到你在呼喚和等待……我決定前來……”

慧嫻放下信紙,凝視著桌上那尊石雕,陷入沉思。

艾芳:“這封信,你看過幾遍了?”

慧嫻:“他……就要來了?!?/p>

二十

一列火車風馳電掣開來。

車廂中,宋堃目視窗外,耳邊響起學生運動領導人的聲音:“……看來,日寇入關吞并華北,是早晚的事情;為了動員全國民眾奮起抗日,上級指示我們,分散去工礦農村……”

聲音繼續:“日寇侵占華北,肯定要搶奪大同煤炭,以推進侵略戰爭。你去那兒,要發動工人,做好應急準備,不給敵人出煤?!?/p>

二十一

站臺。

火車進站。宋堃出現在車廂門口。

慧嫻和肖長冰迎上去。

“宋堃!宋堃!”慧嫻奔過去緊緊抓住宋堃的手。

四目相視,彼此深情地凝視著對方。

肖長冰黯然神傷地后退幾步。

慧嫻忽然回過頭來:“肖參謀,過來呀!”

宋堃和肖長冰握手。

肖長冰:“我代表沈師長來迎接您。請!”

沈君綏官邸。

書房門口,沈君綏便服出迎,長袍西褲,更顯風雅。

沈君綏:“宋先生一路辛苦了?!?/p>

肖長冰馬上介紹:“這位便是沈師長!”

“沈君綏,一個文物古跡的愛好者,您和慧嫻女士的學生!”沈君綏往書房里讓著宋堃。

宋堃:“師長錯愛了,宋堃實在不敢當?!?/p>

慧嫻驚奇地看了宋堃一眼,仿佛在說:“你怎么也學會客套了?”

書房內。

沈君綏給宋堃夾菜:“……如此說來,北平的局勢實在使人擔憂。”

宋堃:“師長對此有何高見?”

沈君綏:“我……我當然是同情學生的?!?/p>

宋堃:“可是,貴山西在抗日問題上,似乎……”

沈君綏:“是啊,有人說,閻錫山偏安山西,袖手抗日,其實并非如此。民國十九年,他聯合馮玉祥,和蔣介石干了一次,閻蔣從來是貌合神離,如今,老閻之所以決心埋頭全面建設山西,正為要厲兵秣馬,好與日本人周旋?!?/p>

宋堃:“這樣說,沈師長是主張抗日的了?”

沈君綏:“黃帝子孫,人同此心?!?/p>

宋堃一眼看到書櫥里的文物擺設:“軍務繁忙,師長還有心于文物?”

沈君綏:“這一點,慧嫻女士對我了解?!?/p>

慧嫻:“沈師長對石窟藝術,不是一般的愛好?!?/p>

沈君綏:“所以我才望穿秋水……宋先生這次來,不會再走了吧?”

宋堃笑而不答。

慧嫻:“他來就是為了云岡?!?/p>

沈君綏笑起來:“好,那我就把宋先生交給您了,慧嫻女士!”又要給宋堃斟酒。

慧嫻急忙制止:“別給他喝了。我們要早點回云岡去?!?/p>

沈君綏和肖長冰對視了一下。

沈君綏又拿起酒壺:“慧嫻女士,你總得允許我盡到地主之誼……”

慧嫻:“我知道他的酒量,師長!”

沈君綏惋惜地:“那我只能主隨客便,多有怠慢了?!?/p>

宋堃:“沈師長太客氣了?!?/p>

沈君綏:“我因為軍務纏身,不能常到云岡,所以派肖參謀前去,朝夕伺候,有什么事只管找他?!?/p>

宋堃將視線轉向肖長冰。

司令部大院里,慧嫻和宋堃已經上了馬車。

后面,沈君綏和肖長冰邊走邊談。

肖長冰:“師長,為什么要我搬到云岡去住?”

沈君綏:“要好好照顧他們,讓他們專心致志地做學問。”

肖長冰似乎面有難色。

沈君綏悄聲:“你不是挺喜歡劉慧嫻嗎?當心這個宋堃把她拐跑呀!”

肖長冰:“師長,我對她僅僅是尊敬?!?/p>

沈君綏:“不尊敬怎么能喜歡呢,啊?去吧!”

馬車上,宋堃在注視著他們。

慧嫻卻浸沉在一種興奮激動的思緒中,她在宋堃耳邊低語:“你終于來了,到了云岡,你會愛上那個環境的?!?/p>

二十二

晚霞滿天。

云岡別墅,慧嫻的屋里。

慧嫻把她的石窟摹寫圖和一疊文稿擺在宋堃面前。

慧嫻:“這是五個石窟的平面結構圖和五十八幅速寫,二十三幅拓片……”

宋堃贊嘆地:“你真下功夫了?!?/p>

慧嫻指著一疊文稿:“關于石窟的分期問題,我初步……”打開文稿,“就等你來,一起仔細研究……”

宋堃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他發現窗外有個人影一閃。

慧嫻還在熱烈地敘說著:“照我看來,從十六窟到二十窟,是早期開鑿的……”

宋堃拿起桌上他送給慧嫻的那個石雕,默默地把玩著。

慧嫻不解地看宋。

宋堃:“咱們到外面走走,好嗎?”

月光下,宋堃和慧嫻在石窟前彳亍而行。

慧嫻還在興奮和激動中:“云岡夠我們打發一輩子了。”

宋堃在露天大佛前站住,深思地凝視著石佛。

慧嫻:“答應我,你不再走了?!?/p>

宋堃淡淡一笑。

他們走上山崖,并肩佇立。

前面是一排排窯洞,昏黃暗淡的燈光點點。

不知從哪個窯洞里傳出來凄婉的歌聲,唱的是“二人臺”《走西口》:

“哥哥呀走西口,小妹妹淚蛋蛋流……”

宋堃側耳聆聽。

“……走路呀走大路,不要走小路;大路上行人多,給我哥哥解憂愁……”

慧嫻:“你到底在想什么?這次來,難道不是為了我和云岡……”

宋堃突然問:“你和煤礦的工友有接觸嗎?”

慧嫻:“我和他們常打交道。”

宋堃頗有興趣地用親切的眼光看著她。

慧嫻:“他們勞作辛苦,生活艱難,可又愚昧無知?!?/p>

宋堃微笑道:“你對工友的看法未必正確吧!”

慧嫻:“我同情他們。”

宋堃:“他們需要的不只是同情。”

慧嫻默然,半晌,說:“你這次來,不是為了云岡?”

宋堃沒有回答,眼睛盯著崖下一個地方。忽然,對著崖下大喝一聲:“誰?”

崖下沒有聲音。

宋堃又喝一聲:“下邊是誰?”

黑暗里傳來一個聲音:“是我,肖長冰。”

宋堃:“原來是肖參謀!”

肖長冰:“這地方,偏僻荒涼;師長要我保護你們的安全。”

宋堃哈哈大笑:“我們既不是豪紳,也不是闊佬,用不著保鏢的。肖參謀,請回吧!”

“那……那也好?!毖孪聜鱽硇らL冰的聲音,“請你們早點回去,外面風大。”

宋堃挽起慧嫻,向山崖的另一邊走去。

宋堃喃喃地:“肖參謀,還有那個沈師長……看來,你并不理解自己的環境……”

二十三

云岡別墅,肖長冰屋里。

沈君綏在屋里踱著,肖長冰站在一旁。

沈君綏:“他有沒有流露出要把慧嫻帶走的意思?”

肖長冰:“看不出來?!?/p>

“他們的關系,看來是很清楚的?!鄙蚓椀氖种赣泄澴嗟攸c著窗臺,突然回頭,“長冰,你不想逐鹿一番嗎?”

肖長冰搖搖頭:“沒有希望?!?/p>

沈君綏不以為然地:“希望,就在搏斗之中……”走近他,“拿出軍人的勇氣來嘛?!?/p>

肖長冰不置可否地笑笑。

沈君綏:“聽說,他常到煤礦去,還下窯?”

肖長冰:“他是去畫畫的。”

沈君綏又踱起步來:“看來,他的興趣,并不是完全在石窟藝術上,這令人遺憾。”轉過身,“他們現在哪兒?”

二十四

石窟里。壁上有一浮雕,少女一手拈花,一手提瓶,身著薄紗長裙,衣裾飄飄,似乎要從壁上走下來。

慧嫻和宋堃正在駐足觀賞。

宋堃:“??!太美了!簡直無與倫比!”

慧嫻:“你看那嘴唇,那兩個酒窩,包含著無法形容的嬌媚、善良、天真!你看那脖子的線條!……”她把頭靠在宋的肩上,沉醉在美的發現和享受之中。

宋堃:“你看那薄紗里的肌膚,能看到血管里血液在流動……”

“真正的藝術,生命是跨越時間的,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揉到它的生命里去。”慧嫻靠著宋堃的肩頭,眼里閃動著淚花,“答應我,宋堃,我們永遠和它在一起?”

眼淚滴到了宋的手上。宋堃吃驚而又感動地捧起她的臉,她閉上了眼睛。

宋堃輕聲呼喚著:“慧慧!慧慧!”

沈君綏和肖長冰突然在石窟門口出現,看到了眼前的場面,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復雜。

肖長冰正要走進去,沈君綏卻拉住了他,進入了旁邊一個石窟。

這個石窟,側壁上有一個橫洞,和旁邊那個窟相通,能聽到隔壁的聲音。

沈君綏側耳傾聽。

隔壁窟內。

宋堃說:“在一個不正常的社會里,越是美的東西,越是叫人擔心它的命運。有人總想把最美的東西占為己有,也有人從毀滅美之中得到樂趣?!?/p>

慧嫻:“這些人就不是正常的人。不久前就有人被逼債來盜竊佛頭?!?/p>

宋堃:“這里是不可能太平的。”

慧嫻:“我會在這兒守著它。”

宋堃凄然一笑:“能守得住嗎?國家都在風雨飄搖之中,現在還不是坐下來搞藝術研究的時候?!?/p>

慧嫻:“你叫我干什么?”

宋堃:“要盡快搞出一份石窟資料,概貌、佛像總數、洞窟結構,有的要臨摹下來。臨摹也是為了保存,將來丟了,也知道丟的是什么,有朝一日要追回來?!?/p>

慧嫻不以為然地:“沈師長的要求不是這樣……”

隔壁,沈君綏貼耳細聽。

肖長冰在一旁緊張地聽著。

這邊窟里。

宋堃:“那位沈師長說,他熱愛文物,不錯,他書房里擺了不少古董,真的假的都擺在一起,假的比真的還多,說明他并不真正懂得文物。那尊玉佛是精品,不知從何處得來?我覺得,他對云岡的熱心,可能有他自己的動機……”

那邊石窟。沈君綏的肖長冰都在豎起耳朵傾聽。

肖長冰抬頭發現窟頂有幾只鳥在撲棱。

隔壁石窟。宋堃的聲音:“還有那個肖長冰,成天盯著我們……”

肖長冰忽然拾起一塊石子,向窟頂投去。幾只鳥撲棱棱飛走了。

沈君綏吃了一驚,回頭瞪了肖一眼。

肖長冰低聲解釋:“師長,我怕它們拉屎掉在您身上?!?/p>

聲音雖輕,但隔壁窟里還是聽到了。

宋堃和慧嫻對視了一下。穿過橫洞,走到那邊的石窟。

沈君綏正在端詳著一尊石佛,仿佛在擊節欣賞。

沈君綏回過頭來,發現了宋:“啊,宋先生!到處找你們,沒想到就在隔壁。”

宋堃:“師長光臨,是……”

沈君綏:“有朋自遠方來,捎給我一簍螃蟹;今天正好有空,送點來給你們嘗嘗。”

宋堃:“師長這樣關心,叫人感激不盡?!?/p>

沈君綏:“宋先生在這里,待得慣嗎?”

宋堃:“師長給安排了這樣好的環境……”

沈君綏:“我只怕照顧不周,宋先生待不下去?!惫笮ζ饋?,“不打擾了,你們忙吧!”

窟頂上飛起兩只鳥拉下的糞落到一尊佛頭上。

沈君綏:“這東西很討厭。”摸出雪白的手絹,把佛頭上的鳥糞仔細擦去。又說,“肖參謀,要找人把這些鳥趕出石窟?!?/p>

慧嫻面露感動之色。

云岡別墅。肖長冰屋里。

沈君綏踱著步:“……他竟然懷疑我的動機,也懷疑你!”

肖長冰:“毫無道理!”

沈君綏:“他辜負了我一片心意。我們,恐怕是太遲鈍了,長冰!”

肖長冰惶悚地點點頭。

二十五

薄暮,宋堃和慧嫻從石窟里走出來。地上有一塊擦了鳥糞的手絹,白得耀眼。

慧嫻:“沈師長對石窟藝術是真有感情的?!?/p>

宋堃笑笑。

慧嫻:“肖參謀也不會是派來監視我們的。”

宋堃:“看看再說吧?!?/p>

慧嫻:“宋堃,你是不是有點多疑?”

宋堃:“事物是復雜的,從本質上認識它并不容易?!?/p>

慧嫻:“我相信我的感覺。”

宋堃:“感覺不一定可靠?!弊叩揭粭l岔路口說,“晚上我有點事,不要等我?!?/p>

慧嫻:“又要去哪兒?”

宋堃:“有幾個工人,要我去給他們畫像?!?/p>

慧嫻:“我也去?!?/p>

宋堃:“聽話,回去吧!”

慧嫻再也忍不住了:“你有什么事瞞著我?”

宋堃:“以后我會向你解釋。”

慧嫻:“現在就給我解釋?!?/p>

宋堃嚴肅地:“慧,我的行動自由,不該得到你的尊重嗎?”

慧嫻愣了一下,生氣地轉身就走。

宋堃不安地:“慧嫻!”

慧嫻沒有回頭。

二十六

云岡別墅。夜已深沉。

燈下,慧嫻還在工作,但心不在焉。

艾芳在床上翻身:“睡吧,大姐!”

慧嫻:“再等等?!弊叩酱翱冢蚝诎抵袕埻?。

慧嫻失望地回到桌邊,擰亮燈芯,繼續工作。

肖長冰屋里。肖長冰在燈下踱步,不時側耳諦聽著什么。

二十七

山溝里,一個廢棄的古窟深處,有盞暗淡的“油鱉子”礦燈的燈焰在跳動。

宋堃和工人們正在開會。

宋堃:“……各礦拿出的應急辦法,都不錯;鬼子真的來了,咱就不會手忙腳亂。我還要再說一遍,咱們在這里商量的事兒,絕對要保守秘密,孩子老婆也不能說。

老鐵:“宋先生說得在理……”看一眼窯外的天色,征詢地對宋堃,“散了吧,不早了。”

宋堃點點頭。

二十八

云岡別墅。

微弱的燈焰跳動了幾下。

慧嫻伏案睡著了。

燈焰熄滅。

晨曦照進窗欞。

宋堃悄悄推開屋門,從墻上取下一件外衣,輕輕披在慧嫻身上。

慧嫻醒來。

宋堃:“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慧嫻又生氣又委屈:“你不回來,我能睡嗎?”

宋堃疼愛地:“真對不起,慧嫻!”

慧嫻:“整整一晚上,你在外邊干什么?”

宋堃笑道:“我能干什么壞事嗎?”

慧嫻:“反正,你對我已經沒有信任……”

宋堃手足無措地:“慧嫻!”

慧嫻:“你不是為石窟來的,也不是為我來的!”

門口出現了肖長冰。

宋堃:“肖參謀也是一夜未睡?”

“我睡得很香,是慧嫻女士等了你一夜吧?”肖長冰瞥了一眼正在生氣的慧嫻,“這地方,不大太平;宋先生,晚上最好不要出去。”

“謝謝肖參謀的關心,”宋堃笑笑說,“沈師長會不會怪罪,說你沒有很好保護我而有失職守呢?”注視著肖的反應。

肖長冰尷尬地:“我是一片好心,宋先生!”

慧嫻不客氣地發泄到肖身上:“我和宋堃有幾句話要談談,請你——”

“對不起”,肖長冰顯得更加尷尬,往外走。

肖出去后,宋堃笑著走向慧嫻:“不是有話要說嗎,說吧?”

慧嫻撲到宋身上:“宋堃,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還有誰來疼我呢!你疼我就一定會疼云岡的……”

宋堃慌亂地:“慧,你怎么盡說傻話?”冷靜下來,“我和你一樣熱愛石窟,愿意獻身藝術;但是……”

二十九

城內,沈君綏邸宅,書房里。

何金笙不安地看著正在踱步的沈君綏。

沈君綏轉過身來:“窯上出煤少了,我總不能派兵去給你挖煤吧?窯工們經常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我還能把他們的嘴封了?”

何金笙:“我是說,您那位宋先生……”

沈君綏冷笑一聲:“我的宋堃先生?他可是令甥慧嫻請來的,他來研究云岡,你在他身上做什么文章?”

何金笙:“他經常往窯工中間跑;自打他來了之后……”

沈君綏:“他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你拿出來嘛!信口開河,是不行的?!?/p>

三十

云岡別墅。

宋堃正在自己的屋里整理石窟資料。

田貴手里拎了一只野雞走進別墅。

田貴走進宋堃屋子:“宋先生,我打了只野雞,你們可要?”

宋堃大聲地:“好肥!”

田貴也大聲地:“給一塊錢吧!”低聲,“還在老地方。”

宋堃點點頭,大聲地:“交給艾芳吧!”

肖長冰在對面屋里注意著宋堃屋里的動靜。

田貴從宋堃屋里出來,站在院子里喊:“艾芳!”

艾芳從廚房走出。

田貴把野雞給她:“宋先生給過錢了。”

慧嫻從屋里走出:“干什么,田貴?”

田貴指著艾芳手里的野雞:“給你們打個牙祭。”

慧嫻盯著那只野雞,面露狐疑之色。

燈下,慧嫻問艾芳:“田貴今天到底來干什么?”

艾芳:“不是送野雞嗎?”

慧嫻搖搖頭:“他一來,宋先生晚上又出去了?!?/p>

艾芳愕然。

慧嫻:“宋先生常去什么地方?”

艾芳:“我爹和田貴從來不提。”

慧嫻:“艾芳,給我說真話?!?/p>

艾芳:“我真不知道。我爹只說,宋先生干的是正經事?!?/p>

肖長冰進屋:“宋先生還沒回來?”

慧嫻:“有個工友,請他喝酒。”

肖長冰:“我多次說過,宋先生晚上最好不要出去。”

慧嫻:“他有他的行動自由?!?/p>

肖長冰:“我是說……”欲言又止。

“他不是孩子,不會叫狼叼去的?!被蹕购仙腺Y料,打了個呵欠,對艾芳說,“我今天累了,咱們早點睡吧!”

肖長冰只能出去,走到門口又回轉頭,想說些什么,終于沒有說。

慧嫻:“肖參謀,你也早點睡吧!”

肖長冰點點頭,隨手關上門。

三十一

星光下,艾芳帶著慧嫻鉆進一條山溝。

他們向一個石窯走去。

一條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古窯前,這是把頭劉寶德。

他聽到了石窯里的說話,拔腳向溝外奔跑,顯然是想去報告。

他發現前面有兩個人走來,便慌張地轉過身,向山溝一側的崖上爬去。

他爬上了崖頭。

突然,崖頭上出現個黑影,一腳將劉寶德踹下溝。

劉寶德發出一聲恐怖的叫喊,就躺在溝底不動了。

這一聲呼喊傳到了古窯里。

人們有點驚慌。

石老鐵:“不要亂。田貴,看看去!”

田貴回來報告:“是劉寶德,從崖頭上摔下來,死了?!?/p>

宋堃和老鐵交換個眼色。

宋堃:“抬進來埋在里邊,行不?”

老鐵點點頭。

宋堃等走出古窯,碰見慧嫻艾芳。

宋堃大驚:“你們怎么來了?……”

云岡別墅。

肖長冰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宋堃、慧嫻、艾芳回到別墅。

他們聽到肖長冰屋里傳來沉重的鼾聲。

三十二

城內,沈君綏書房。

沈君綏:“劉寶德的失蹤,確是很怪。”

何金笙:“要說是被人害了,又沒找見尸體?!?/p>

沈君綏:“看來,你的礦上真要出事啦?!?/p>

何金笙:“我還是說,你那個宋堃……”

沈君綏長嘆一聲:“我實在不愿往那方面想,再說,他和令甥又是那樣的關系,……”

何金笙:“什么關系?我根本不承認;姓宋的也休想……”

沈君綏:“是啊,如果他真是個共黨,那不僅害了令甥,也會連累到你這個姨夫……”

何金笙:“沈師長,我把慧嫻交給你了,你要給她作主呀!”

沈君綏眉間一舒,卻說:“我是一切都為了云岡?!?/p>

何金笙:“請師長趕快想辦法吧。”

沈君綏:“還用我來想辦法嗎,礦警是干什么的,嗯?”

何金笙愣了愣,忽然點頭,會意。

“這對云岡可是個損失呀,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鄙蚓棁@了口氣,“是不是給令甥慧嫻留一點面子,???”

何金笙領悟,微微頜首。

三十三

石窟里。

一組精美的石雕前。

慧嫻:“為什么你不能安下心來,和我一起研究云岡?”

宋堃:“我倒很想安心在這里……”

慧嫻:“是誰不讓你這么做呢?”

宋堃:“……”

慧嫻:“聽我講個故事吧。”指著一組佛雕,“你看,尸毗王是個仁德的國王,菩薩要考驗他,變成一只老鷹,追逐一只鴿子。鴿子飛到尸毗王的懷里躲藏。鷹來索取鴿子,說它有權獵食圖存;如果給它一塊和鴿同等分量的肉,它就可以放棄鴿子。國王從自己腿上割下一塊肉,放在天秤上,總不如鴿的分量重。為了救那只鴿子,國王把整個身體放上秤盤。菩薩現出本形。這個國王后來轉世成為釋迦牟尼?!?/p>

宋堃:“有一只鷹,正在撕碎我們的國家,想把她吞下去……”

慧嫻:“我是說,為了保護一只鴿子,尸毗王可以獻出自己的身子;我們,就不能為了石窟……”

艾芳沖進窟來:“宋先生,大姐,”遞過來一個信封,“肖參謀……”

宋堃打開信封,見一張小紙條上寫了四個字:“有變,速走!”

信封里掉下來幾張鈔票。

慧嫻瞠目結舌。

宋堃思索片刻,問艾芳:“肖參謀呢?”

艾芳:“來了個騎馬的大兵,把肖參謀叫回城了?!?/p>

三十四

云岡別墅,慧嫻的屋里。

宋堃在窗口,凝視著對面肖長冰的屋子:“這位肖參謀,到底是個什么人物?”

“他在?;^!”慧嫻沉思了一會,突然說。

宋堃急轉身:“嗯?”

慧嫻:“他在我面前,總是表現得吞吞吐吐,捉摸不定,有時還顯出異乎尋常的關心……”

宋堃:“說下去!”

慧嫻:“他對我有企圖,你在這兒妨礙了他,耍個花招把你攆走……”

宋堃在蹙眉深思:“……有可能……也許……”

慧嫻:“你一走,就中了他的圈套!”

宋堃:“也許……我們冤枉了他……”

慧嫻一愣。

宋凝視著窗外,石佛寺飛檐上的琉璃獸頭在夕陽的余輝下閃光;遠處,夜色向山溝推進,山崖已經一片朦朧。

宋堃突然回頭:“前天晚上,劉寶德摔死在溝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慧嫻:“這和肖長冰有什么關系?”

宋堃:“你們出去的時候,他真的睡了?”

慧嫻點點頭。

宋堃:“平時,他睡得并不早,而且晚上也不打呼嚕;那天,我們回來,為什么他打得那么響?”

慧嫻:“你是說——”

宋堃:“為什么今天沈師長匆忙把他叫回去?不是叫他在這兒保護我們嗎?”

慧嫻:“……”

宋堃:“把肖長冰叫回去,他們好下手呀!田貴說,今天礦警隊集合了。”

慧嫻:“明天我們進城,請求沈師長保護?!?/p>

宋堃:“請求他保護?”

慧嫻:“他能把我們扔下不管?”

宋堃生氣地:“到什么時候,你才能少一點天真?”

慧嫻:“我不喜歡你那種復雜?!?/p>

宋堃:“你聽我說……”

慧嫻:“我決不離開石窟!要走你走,本來,你就不是為了我和石窟來的。”不覺傷心,伏案哭泣。

宋堃:“慧,你聽我說……”

慧嫻:“我不聽!”大慟,“你走好了!現在就走!……”

艾芳進來,驚訝地看著他倆。

宋堃怏怏走出。

三十五

夜色更深。石佛寺院檐下的銅鈴鐵馬,在夜風中叮當作響。

宋堃在屋里攬衣徘徊。

有人敲窗。

宋堃迅速開窗,外面田貴的身影一閃。

田貴低聲:“他們馬上要下手,大伙要你馬上離開?!?/p>

宋堃急步踱著。

宋堃在慧嫻屋外徘徊。

院子里出現一條黑影。

宋堃閃到暗處。

宋堃厲聲:“誰?”

黑影低聲:“宋先生,請到我屋里說話。”

肖長冰屋里。

肖長冰:“師長對云岡的興趣不是在石窟藝術上?;蹕古孔詈煤湍阋黄痣x開云岡,她不肯走,暫時還無危險。宋先生卻必須立即離開,他們馬上就要對你下手?!?/p>

宋堃:“肖參謀不是回城了嗎?”

肖長冰:“師長怕他們動手時傷害到慧嫻,又讓我連夜趕回來。”

宋堃:“師長對劉慧嫻真是愛護備至了?!?/p>

肖長冰:“請宋先生相信,我肖長冰也有一腔熱血,只是報國無門。這里環境險惡,我一直在暗中保護你們?!?/p>

宋堃遲凝半晌:“把頭劉寶德摔死崖下,莫非是你——”

肖長冰:“那天劉寶德發現了你們,想去報告,我在后邊跟著他?!?/p>

宋堃:“你這樣做,怎么對沈師長交待?”

肖長冰:“我要對自己的良心交待?!?/p>

宋堃:“謝謝你,肖參謀!”

宋堃屋內。宋堃擰亮燈芯,提筆疾書。

三十六

次日慧嫻屋內。

慧嫻正在讀宋堃留下的信。一旁站著肖長冰。

宋堃的聲音:“……我星夜出走,實在是不得己而為之。請相信我會回來的。我走之后,你要另覓它處棲身。沈師長何等之人,肖參謀會告訴你。云岡資料,務望加快整理,妥為保存,勿落他人之手……”

突然,一隊礦警兇神惡煞撲進云岡別墅。

慧嫻、肖長冰走到院里。

慧嫻:“你們要干什么?”

為首的礦警:“找宋堃!”

一礦警從宋堃屋里出來:“人跑了!”

為首的礦警:“跑了?”盯著慧嫻,“會不會在您劉先生屋里?”

肖長冰厲聲:“放肆!”

為首的礦警:“那我們也要找一找!”

肖長冰:“劉先生是沈師長的貴客,我負責保護她!”

為首的礦警:“共產黨你也要保護嗎?”

慧嫻:“讓他們搜吧!”

三十七

城里。沈君綏的書房。

沈君綏踱著:“看來宋堃是得到了消息……可惜了,一個有為的青年,本來希望他為云岡作出點貢獻……”

肖長冰:“我沒有盡到責任,師長?!?/p>

沈君綏目光嚴厲:“往后,慧嫻你得給我保護好了,再不能有什么差池!”

肖長冰:“劉女士情緒很壞,她想上五臺山拜拜佛,散散心。”

沈君綏沉吟半晌:“可以考慮。為了她能安心在云岡,你陪她走一趟吧?!?/p>

三十八

云岡別墅?;蹕刮輧?。

慧嫻:“他同意了?”

肖長冰:“為了把你留在云岡,他想對你做到仁至義盡?!?/p>

慧嫻:“宋堃說,他要經五臺到阜平,再到察北,我們一定能追上他?!?/p>

肖長冰:“我問師長要了兩匹快馬?!?/p>

慧嫻:“肖參謀我對你誤會得太久了,真對不起!”

石窟里?;蹕瓜蚴鸶鎰e。

慧嫻含淚:“我會回來的!那時候不會有人再干擾我們……”

三十九

兩匹快馬在山道上疾馳。

肖長冰:“你說要騎馬追宋堃,我還真有點擔心……”

慧嫻:“家里有輛馬車,我對馬并不陌生?!?/p>

肖長冰:“如果找到宋先生,你真的就不回云岡了?”

慧嫻:“宋堃說我太天真,他是對的。沈師長對云岡的興趣,太不一般,我不能讓資料落到他手里?!?/p>

進山的路上,穿著蒙古長袍的牧民虔誠地磕著“等身頭”,向臺懷進發。

肖長冰和慧嫻策馬走來。

四十

臺懷。

顯通寺大殿、無梁殿、菩薩頂、殊象寺高大的文殊菩薩腳下,都出現慧嫻和肖長冰的身影,他們在打聽宋堃的下落。

在九龍崗精美絕倫的石雕牌坊前,在南山寺、鎮海寺的佛殿前,他們在打問宋堃下落。

慧嫻和肖長冰走進旅店、車馬大店,尋找宋堃足跡。

四十一

城里。沈君綏書房。

沈君綏:“她從五臺山回來,情緒大有好轉?”

肖長冰:“是的,師長?!?/p>

沈君綏:“不會有離開云岡的想法了,長冰?”

肖長冰:“我看是的。這次在五臺山,她虔誠禮佛,令人感動。”

沈君綏:“她皈依藝術,又皈依佛祖,這是好事。過兩天,我想請她來城里小住?!?/p>

肖長冰一驚。

沈君綏:“把整理出的云岡資料帶來,我與她朝夕切磋……”

四十二

石窟里。

慧嫻正在緊張工作。繪圖、測量、記錄……艾芳在一旁協助。

肖長冰進來,附耳對慧嫻說:“師長過兩天來接你進城,讓你把資料帶去。如何應對,我還沒有想出辦法。”

慧嫻平靜地:“讓我好好想想?!?/p>

肖長冰:“師長讓我捎來十塊大洋,讓你添置衣物。”

慧嫻遲疑了一下,接過:“替我謝謝師長?!?/p>

四十三

云岡鎮上。

慧嫻走進一家布店,買了紅、黑兩塊布料。

慧嫻又走進一家雜貨鋪,買了一把大剪刀。

街上行人交頭接耳對她議論。

四十四

云岡別墅。夜。

慧嫻屋里,慧嫻凝視著桌上宋堃的那尊石雕,問艾芳:“能不能請你爹給我找個地方?這里咱們不能住了?!?/p>

艾芳:“我姑姑家,離這兒有三十里?!?/p>

慧嫻:“我不能離開云岡。”

艾芳:“沈師長會放過你?”

慧嫻:“你去吧?!?/p>

艾芳走后,慧嫻還是呆呆地凝視著那尊石雕,忽然,把它抱在懷里……

燈花在爆裂。她慢慢放下石雕,拿起梳子,輕輕梳理烏黑的頭發。

她剪去爆裂的燈芯,取過一面鏡子,對鏡梳理。

慧嫻繼續平靜地梳理著她的頭發。

(肖長冰的聲音:“師長過兩天就來接你進城,讓你把資料帶去?!甭曇舨粩嘀貜?。)

忽然,她拿起一把剪刀。

艾芳奔進來:“大姐,我爹說,觀音堂拾掇拾掇,能住——”忽然發現了慧嫻手里的剪刀,驚喊,“大姐!”

慧嫻已將一大把頭發剪下來了。

艾芳大慟:“大姐,你……”

慧嫻平靜地凝視著石佛雕像,大顆眼淚奪眶而出。

夜已深沉。

艾芳已經入睡?;蹕拱^巾,正在燈下把市上買回的紅、黑兩種色布裁剪。

她的手下出現一件奇特的衣服:一領袈裟。

燈焰越來越小。

她擰燈芯。

她縫著,平靜而端莊。

一縷晨光射進窗欞,遠近雞聲四起。

四十五

云岡古道。

沈君綏和肖長冰騎著高頭大馬,后邊是一套馬車,向云岡奔來。

沈君綏依然顯得莊重矜持,但掩不住出自內心的欣喜和得意:“南京老蔣不是在提倡‘新生活運動’嗎?長冰,在我們這里,新生活也要開始了。”

肖長冰:“但愿師長萬事如意?!蔽⑿χ袇s有憂戚之色。

沈君綏鞭指云岡:“進城以后,我要待她為上賓……”

他揮起一鞭。

四十六

云岡別墅。

慧嫻秀發已削,她身披袈裟,雙手合十,后面跟著的艾芳,提著箱子和行李什物,從云岡別墅走出來。

沈君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問:“那是誰?”

肖長冰大吃一驚:“好像是……是慧嫻!”

“??!”沈君綏不覺失聲,“她……她這是瘋啦?”急揮一鞭。

肖長冰縱馬幾步,忽然捋住韁繩,扭過頭去,不忍見慧嫻這般模樣。

沈君綏到別墅前翻身落馬,失態地撲前幾步:“慧嫻!慧嫻!”

慧嫻合掌頂禮:“師長駕到,未曾遠迎?!?/p>

沈君綏喘著粗氣:“慧嫻,你這是干嗎?你這是——”

慧嫻淡淡一笑:“大千世界,塵海茫茫,我已萬念俱灰,決心遁入空門皈依佛祖。”

沈君綏:“你還年輕??!”

慧嫻:“暮鼓晨鐘,伴我共度歲月?!?/p>

沈君綏:“對石窟的研究,也放棄了嗎?”

慧嫻凄然一笑:“我既然皈依佛祖,信奉的唯有釋迦教義,從此就與藝術無緣了?!?/p>

沈君綏:“你已經寫出的文稿呢?”

慧嫻:“為了斷念于藝術,我已付之一炬。”

沈君綏沖進別墅,沖進慧嫻的屋子,見桌上文稿蕩然無存,墻根多一堆紙灰而已。

他雙手抱住腦袋,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四十七

古長城下,夜,一堆堆篝火。

抗日同盟軍將士在篝火旁抱槍而臥;長城垛口上,戰士持槍巡邏。

遠處傳來零星射擊聲。

一堆篝火旁,宋堃就著火光在給慧嫻寫信。

(宋堃的聲音):“……形勢險惡,同盟軍孫殿英部被收買;日寇從四面包圍我抗日軍民,除決一死戰,無路可退……你終于能認識沈君綏真面目,可見已脫去幼稚,是大好事。云岡資料,需抓緊時間,統計繪制整理;立此存照,如遭破壞,他日可以按圖索驥……”

隨著宋堃的聲音,出現下列畫面:

觀音堂內,佛像倒塌,偏殿用土坯隔出一角,一條土炕上,艾芳已經入睡,慧嫻在燈下讀宋的信;

艾芳在一個小甕內淘米做飯,甕內糧已告罄;

慧嫻和艾芳背著簍筐,在矸石山上撿煤;

慧嫻在云岡鎮上賣炭。人們同情她,在她離去的時候,紛紛把土豆、糕面等悄悄地放進她的背簍里……

四十八

城內,沈君綏邸宅。偏院,肖長冰的臥室里。

肖長冰正在看一份報紙。

“東北淪陷,華北又在搞自治!”肖長冰拍案而起,激動地在屋里踱起來。

他的眼光落到床頭斜掛的一把長劍上,急步走過去,將劍從鞘中拔出,寒光閃閃。

肖長冰撫劍長嘆:“報國無門,空彈淚,滿胸襟……”將劍插入鞘內,走到窗口,默視著陰沉的天空,“后方的將士在干什么呢?醉生夢死,狗茍蠅營!……”

門外有人喊:“肖參謀,師長有請!”

四十九

云岡第八窟內。

身穿袈裟的慧嫻,正在專心地摹畫后室門拱西側的鳩摩羅天,肩上斜掛著一只杏黃色的香袋,里邊是他的畫具。

石佛寺,圓覺禪房內。

圓覺正在給沈君綏和肖長冰倒茶。

沈君綏:“那個劉慧嫻,可常到石窟來?”

圓覺:“不常來,師長?!?/p>

沈君綏:“她的出家,是真是假?”

圓覺:“她頂禮叩拜,一片誠心?!?/p>

艾芳奔進八窟。

艾芳:“大姐,沈師長來了?!?/p>

慧嫻一驚,馬上收拾好畫具,藏入香袋,對佛叩拜。

沈君綏出現在窟門口。

慧嫻低頭誦經:“……形身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沈君綏咳嗽一聲,步入窟內,肖長冰和圓覺隨之而入。

慧嫻仿佛沒有聽到,繼續低頭誦經。

沈君綏:“慧嫻法師,久違了!”

慧嫻起身,莊重地合掌施禮。

沈君綏:“如此虔誠,定能修得正果?!笨戳艘谎刍蹕股砩系南愦?,面露狐疑之色。

慧嫻:“師長還在關心著云岡?”

沈君綏:“我關心的豈止是云岡?”長嘆一聲。

慧嫻:“師長軍務在身,責任重大?!?/p>

沈君綏:“有人見你在鎮上賣炭,可見相當拮據,請接受我一點布施!”摸出一把錢來。

慧嫻:“我是不接受布施的?!背瘓A覺一指,“請把錢給廟上吧!”

慧嫻轉到另一尊佛像前,跪下,喃喃誦經。

沈君綏無奈地搖搖頭,走出窟去。

肖長冰故意走在后面,掏出錢來,正想遞給慧嫻,沈君綏忽然回頭催促:“長冰,上馬!”

肖長冰急忙縮手,應聲而出。

肖長冰:“劉慧嫻真的看破紅塵了?!?/p>

沈君綏高深莫測地一笑:“只要她還在云岡,就好……”

五十

趙義院內。

趙義從圈里牽出一只羊來。

趙義女人撲過去哭喊:“就這一只羊了,長大點,還想賣了給孩子換個季……”

兩個孩子也上來哭鬧。

趙義嘆了口氣,推開女人的孩子,把羊牽出院去。

五十一

觀音堂里。

燈下,慧嫻在整理畫稿。

燈焰越來越小。

她提起燈搖了搖,燈內已無油。

她湊著微弱的光亮,繼續工作。

筆尖越來越快地從紙上劃動。

燈焰跳動了幾下,終于熄滅。

黑暗中,她長聲嘆息。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艾芳!”她喊了一聲,摸黑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竟是趙義。一手提著半小袋糧食,一手提了個油瓶。

“劉先生!”趙義訥訥地說,“知道你晚上要寫寫畫畫,我給你送了點燈油來?!彼e了舉手里的油瓶?!斑€有一點糧食……”

星光下,慧嫻的眼睛里閃動著淚水。

趙義:“艾芳她爹腰痛病犯了。”

五十二

石老鐵家窯洞里。

老鐵躺在炕上,田貴正給他在腰里“推拿”;慧嫻坐在炕沿上。

老鐵:“……宋先生走后,我領著大伙,和柜上鬧了兩次,總算把拖欠的工錢要回來了。柜上和我記了仇,今天,硬叫我下井摟炭,叫一塊炭砸著。……”

慧嫻:“疼得厲害?”

老鐵:“沒砸在緊要處,礙不了事。”

慧嫻:“等你腰好了,我想請你幫我補補那只佛手?!?/p>

艾芳進門:“爹,膏藥找來了?!?/p>

老鐵:“給田貴吧,你早點陪劉先生回去。天氣冷,炕要燒暖和些。昨天,我上山砍了根楸木,給你們當頂門棍,晚上可得把門關嚴實……”

慧嫻默默看著手里的楸木棍。

慧嫻:“大爺,黑旦呢?”

石老鐵:“黑旦下井了?!?/p>

慧嫻:“黑旦還小,咋能讓他下井呢?”

石老鐵:“一遭炭背不動,我讓他背半遭?!?/p>

井下,黑旦背了一大塊炭,雙手著地,在斜坡上艱難爬行。

慧嫻:“大爺,您怎么這樣心狠?”

石老鐵:“劉先生,你在矸石山上撿點炭賣錢,這哪行啊?你要把時間和力氣放在大廟上,這也是宋先生的希望。”

慧嫻震驚了:“黑旦下井,是為了我?”

石老鐵:“劉先生你又是為了誰?”

慧嫻流下淚來:“大爺,我求您了,讓黑旦上井,幫我撿炭吧!”

五十三

冬去春來,積雪消融。

柳條兒長了,柳條兒軟了,柳條兒輕梳春風……

觀音堂前,慧嫻還是尼姑打扮。

慧嫻端著衣服向河邊走去。

春雨剛停不久。被春天的陽光蒸騰起來的霧氣,像半透明的乳白色的云翳,在遠處的山腰里繚繞升騰,使人看不清究竟山在云霧中,山在云霧上,山在云霧下……近處的田野里一片寂靜。

慧嫻在小路上走著。她看見一只青蛙爬上小路,正在試跳它腳上的彈力,有沒有因為冬眠而變得麻木。她彎腰摘了一朵鵝黃色的小花,心里充滿了春天的喜悅。

她蹲在河邊,浣洗衣服。

滿天晚霞倒映在河面上,好像鋪著一河彩緞。

河面上映出她的面影。她出神了。

突然,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這是艾芳。

艾芳:“又在想宋先生了?”

慧嫻揉著眼睛在掩飾:“不要胡說,野姑娘!”

艾芳:“我胡說?你天天要盯著桌上的佛爺出神兒,想誰哩?”

慧嫻平靜地看著河面:“你不懂?!?/p>

“還當我是小孩子?”艾芳嬌憨地,“大姐,你真應該跟著宋先生走?!?/p>

什么地方投來一塊小石子,濺了艾芳一臉水。她嗔怒地回過頭去,田貴站在身后。

艾芳:“死鬼!”

田貴傻笑著。

艾芳:“你來干什么?”

田貴:“你爹叫我告給劉先生,他明天出了窯還去補佛手。”

艾芳:“這就有功啦?就該濺我一臉?”說著,掬起一捧水,向田貴潑去。

兩個年輕人在河邊追打著耍笑。

慧嫻微笑著,用祝福的神情看著他們……

五十四

山坡上,沈君綏和肖長冰正在縱馬狩獵。

一只野兔出現了,發現狩獵者,倉皇逃竄。

沈君綏手起一槍,未中。

肖長冰眼疾手快,緊跟著來了一槍。野兔中彈。

肖長冰下馬高興地撿起野兔。

沈君綏不無傷感:“長冰,我的眼力不行了?!?/p>

肖長冰:“師長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槍頭上的功夫,是不必講究的?!?/p>

沈君綏忽然發現了什么,他鞭梢一指:“看!”

河邊,慧嫻還在浣洗衣物。

沈君綏長嘆一聲:“我有什么本事?一個劉慧嫻也對付不了?!?/p>

肖長冰:“她已不是一個狩獵目標了,師長!”

“你以為她真的出家了?”沈君綏勃然,“她在哪兒受戒?誰給摩頂?她還是經常鉆在石窟里,畫呀寫呀。她是在和我巧妙周旋,懂嗎?”

“未必如此吧,師長!”肖長冰掩飾著自己的不安,微笑道,“她有了新的信仰和寄托,恐怕這是真的。”

沈君綏:“信仰?寄托?……”

五十五

沈君綏狩獵歸來,手執馬鞭,匆匆走進書房。

萬籟天正在書柜前欣賞幾件古董,見沈進來,諂笑著迎上去:“春風得意馬蹄疾,師長的興致真不錯。”

“一無所獲,敗興透了!”沈君綏把馬鞭掛在墻上,轉身說,“買賣怎么樣?”

萬籟天:“不賴?!弊呓?,悄聲說,“洋行經理放話了,要和咱們做一筆大交易?!?/p>

萬籟天走過去把書房門關緊,咬著沈君綏的耳朵說:“一個佛頭,十兩黃金,他肯出這個價碼。”

沈君綏閉上眼睛,仿佛不為所動。

萬籟天:“師長!”

沈君綏慢慢睜開眼來:“他要多少?”

“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沈君綏不語。突然一拍桌子:“莫非我沈某真的是走到了這一步,要在國寶身上打主意!”

萬籟天一笑:“師長,你的官兵已經兩個月沒關餉了。再說,您還想從洋人手里弄到軍火?!?/p>

沈君綏:“……”

萬籟天:“師長!”

沈君綏:“你讓我再想想?!?/p>

萬籟天又一笑:“師長,我知道您心里已經拿定主意了。要辦成這件事,非得師長您——”

沈君綏勃然:“怎么,要我親自動手?”

萬籟天:“哪能呢,師長知道土匪黑馬隊嗎?”

沈君綏:“知道,幾年前還交過手,這兩年相安無事?!?/p>

萬籟天又咬起沈君綏的耳朵來。

沈君綏急速地在屋里踱著步。

萬籟天:“要放開手干,礦工必須圈在井下,那位女先生一定要離開云岡……”

五十六

石窟內,慧嫻和老鐵正在修補佛手。

慧嫻在鑿擊,老鐵在旁邊指點。

肖長冰走進窟來。

慧嫻把鑿子交給老鐵,迎向肖長冰。

肖長冰:“沈師長母親忌辰那天,要請一班僧尼做水陸道場,讓我務必把你請去?!?/p>

慧嫻想了想說:“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肖長冰:“他本來就懷疑你不是真的出家,既然出家了,這樣的佛事是不能拒絕的?!?/p>

慧嫻:“要是他再糾纏呢?”

肖長冰:“我會保護你的?!泵鲆环庑牛八螆襾硇帕?,說同盟軍失敗后,他原想去東北參加抗日聯軍,日寇不讓人們出關,只能再回這兒來?!?/p>

慧嫻接過信,默默地看著,表情復雜。

她走到老鐵跟前,拿過鏨子:“石大爺,宋堃又要回來了。”

老鐵高興地:“好啊,這只佛手,在他回來前一定要完工?!?/p>

慧嫻奮力鑿擊,鏨子下迸出火星。

“叮!叮!叮!”清脆的聲音在石窟里回蕩。

五十七

黃昏。觀音堂里。

慧嫻正在伏案繪圖。

艾芳進來,高興地撲在慧嫻肩上:“大姐,聽我爹說,宋先生又要回來了?!?/p>

慧嫻點點頭。

“來了還走嗎?”

“你得問他?!?/p>

“不讓他走。”

“留下來當和尚?”

“一個和尚,一個尼姑,不正好?”

“又胡說了?!?/p>

“到時候,你把這袈裟一脫……”

慧嫻沒有辯解,這正是她朦朧中的響往。

她在另一張紙上畫著,紙上很快出現了一對鴛鴦。

艾芳:“這是鴛鴦,總是成雙成對的?!?/p>

慧嫻:“你和田貴成親,我繡一對枕頭送你,要嗎?”

“要!”艾芳親昵地偎依著慧嫻,“大姐,你總是想著別人,就不想想自己的事兒?”

慧嫻站起來,默默走到窗口,凝視著遙遠的星空。

五十八

大雁南飛。

錦西塔山附近。

不堪日寇蹂躪的東北人民,扶老攜幼,繼續向關內逃亡。

日軍騎兵鐵蹄從他們身邊踏過。

宋堃等人也夾雜在難民中。

日軍騎兵不讓難民南下,往北驅趕著。

難民四散奔逃……

長城在連綿的山頭上逶迤西去。

風卷著沙塵在打旋。

回首東北,塵遮沙障。

宋堃等人衣衫襤褸,困難地向南跋涉。

長城垛口,突然射出一排子彈。

宋堃中彈倒地。

雁鳴。

宋堃掙扎著,在蒿草里艱難爬行。

五十九

鈸、磬、笙、笛、簫的音樂聲。

沈君綏的邸宅內,齋醮沈亡母的道場里,和尚、尼姑分坐香案兩旁,在樂器聲中高聲誦念經文。

圓覺也在其中。

沈君綏的書房外面,肖長冰正在回廊里躑躅,不時側耳傾聽房里的動靜。

書房里,沈君綏正向慧嫻勸酒:“慧嫻法師光臨寒舍,實在不容易??!素酒一杯,總該賞個臉吧?”

慧嫻正襟危坐:“沈師長,你不是找我來做功德嗎?”

沈君綏:“我咋敢委屈你呢!”

慧嫻:“……”

沈君綏:“沈某一向就教無門;這次,務請小住幾天。“

慧嫻:“我早已無心于藝術了?!?/p>

沈君綏:“據我所知,你在云岡,一天也沒有消停。”

慧嫻:“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如此而已?!?/p>

“自從你來到云岡,我就刮目相看,對你關懷備至?!鄙蚓椂似鹁票み^去,“你也不能太無情吧!”

慧嫻向一旁閃去:“我該到佛堂去了,沈師長!”

門外傳來“報告”聲。

沈君綏惱火地喊了聲:“進來!”

進來個副官模樣的人,給沈君綏打了個手勢。

沈君綏走出。肖長冰往廊柱后一閃。

沈君綏對副官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不要讓慧嫻出去,然后急急地向后院走去。

肖長冰覺得蹊蹺,暗暗尾隨。

沈君綏進了后院的一間偏房,信手掩門。

肖長冰悄悄來到窗下,向里探頭。

他一眼便看到了萬籟天……

書房里,慧嫻急不得出。

她拉門,門已被反扣。

她走到窗口,見回廊里站著那個副官。

肖長冰急步走來,和副官耳語了幾句,副官走了。

肖長冰進了書房,反手掩門,神色倉皇。

慧嫻驚惶地迎上去。

肖長冰壓低聲音:“今天……晚上,他們要……”

“啊!”慧嫻大驚失色,靠著桌子,仿佛支持不住。

肖長冰看一眼窗外,日已西斜,急不可耐地:“怎么辦?”

慧嫻冷靜下來:“我要趕回去找人……”

肖長冰:“他能放你回去?”

計無所出,兩人急得打轉。

沈君綏從后院出來,往書房走去。

他見副官不在,感到詫異。

他躡步來到門口,聽到里邊有人說話。

肖長冰的聲音:“師長既然留你,就住上幾天吧。”

慧嫻的聲音:“我摸不清師長的意圖。”

肖長冰的聲音:“師長一向真誠相待;你上次削發,他非常傷心?!?/p>

慧嫻的聲音:“師長要和我研究云岡石雕,我手頭沒有一點資料。肖參謀,你能陪我回去取嗎?”

沈君綏聽到這兒,推門進屋。

“慧嫻,你怎么還信不過我?”沈君綏遺憾地說,“第一次見面,我就宣告:我是石窟藝術的崇拜者,愿意拜到在你石榴裙下……”

肖長冰:“師長,她說——”

沈君綏:“都聽到了?,F在,你陪慧嫻回觀音堂取資料,全部的資料!派兩匹快馬,務必在黃昏前趕回來!”

六十

窯下,一個小把頭正在對工人說:

“柜上傳下話來了,這兩天,北路來拉炭的很多,要大家辛苦點,連夜往上弄炭,工錢加碼。待會兒,上面就下來給你們送吃喝,添燈油……”

趙義對老鐵:“炭場上存煤還不少,為啥還要連夜干?”

田貴:“怪事!”

老鐵眨著眼,深思著……

六十一

薄暮。

山谷里涌出一隊人馬,一式的黑衣、黑斗蓬,馬配黑鞍,足有五六十騎。

這就是騎兵偽裝的土匪“黑馬隊”。

“黑馬隊”奔出山谷,上了云岡古道。

“黑馬隊”沖進云岡。

石佛寺鐘樓上,大鐘急驟地響起來,這是艾芳在敲鐘。

石窟前面,肖長冰、慧嫻和村里的部分民眾(婦幼老弱居多)正在守候著。

“黑馬隊”沖過來。

有的婦女、孩子嚇得逃進石窟。

慧嫻挺身而出,厲聲責問:“你們來干什么?”

“黑馬隊”領頭人:“來請幾個佛爺回去,好保佑黑馬隊發財?!?/p>

肖長冰從人叢中走出來:“黃連長,認得我嗎?”

黃連長(領頭人)一愣。

肖長冰:“官兵冒充土匪,搶劫石窟,沈師長知道了,該當何罪?”

黃連長:“不發軍餉,官兵和土匪有什么兩樣?沈師長知道了又能咋的?”

慧嫻:“石窟是國家的寶貝,你們不能糟蹋??!”

“弟兄們顧不了那么多啦!”黃連長一揮馬刀,厲聲地,“讓開!不要上來倒霉?!?/p>

肖長冰和慧嫻撲上來抓黃連長的馬嚼子。

黃連長下令:“把他們關起來!”

幾個騎兵過來抓住慧嫻和肖長冰,其余的騎兵驅趕群眾。

六十二

窯下,老鐵、趙義等正在刨煤。

田貴急奔過來:“我背炭上井,大廟里鐘聲瘆人!”

老鐵一驚:“糟啦,石窟要出事了!”

田貴:“不讓咱上去,咋辦?”

老鐵斷然地:“從風井上!”

窯工們跟著老鐵,鉆進一條巷道。

六十三

石窟里,盜竊石佛的勾當正在進行。

黃連長正指揮著幾個人,在鑿擊那只精美的佛手。

有人進來報告:“山頭上,有人過來了?!?/p>

云岡周圍的山頭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這是附近農民聽到了鐘聲,往石窟趕來……

石窟里,黃連長下令:“告訴大家,手腳快點!”

慧嫻和肖長冰被反手綁著,和群眾一起,被趕到了一個石窟里。

遠遠近近,傳來各個窟里鑿擊石佛的“叮當”聲,像鑿擊她的心。

她痛苦得雙淚直流。

石窟門口,兩個持槍把守的騎兵對火吸煙。

慧嫻看了一眼肖長冰。

突然,兩人像離弦的箭,沖出了石窟。

群眾緊跟著也往外沖。

兩個大漢正在鑿擊那只精美的佛手。

慧嫻撲過去,用身體護住佛手。

掌錘的人吃了一驚,揮起錘子的手已經剎不住了。

錘子從慧嫻的耳根擦過。

肖長冰大叫一聲,撲倒慧嫻身上……

老鐵和窯工們向石窟奔來。

四周村里的農民,高舉火把和農具,向石窟奔來。

黃連長鳴槍。

“黑馬隊”匆忙逃遁。

石窟里,慧嫻頭枕在石佛手上,鮮血從佛指縫里滴下。

她已經昏迷過去。

肖長冰屈膝在她身旁,痛不欲生地呼喚著。

肖長冰悲慟地呼喊著:“慧嫻!慧嫻!”把她抱起。

慧嫻仿佛聽到了什么,微微睜開眼來。她發現身邊那只佛手還在,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慢慢地閉上眼睛。

老鐵等撲過來呼喊:“劉先生!劉先生!你醒醒!”

慧嫻慢慢睜開眼,無比依戀地看了看石窟,又看了看周圍的群眾,使出最后一點力氣,抬起手,指了指石窟對面的山坡。

她的手突然跌落下去……

六十四

佛殿,燈燭齊明,香煙繚繞。

肖長冰已經削發,正在受戒。

圓覺給他摩頂,嘴里誦念經文。

肖長冰神情莊嚴,動作遲緩地拈香,虔誠跪拜:在心靈深處最美好的東西被擊碎以后,他決定和塵世告別。

石窟前,身穿僧衣的肖長冰正持帚清掃:這是唯一的紀念,他打掃時的神情也是虔誠的。

慧嫻墳前,肖長冰立起一塊石碑,上寫“劉慧嫻女士之墓”。

六十五

云岡鎮上。

趕集的人們熙熙攘攘。

有歌聲傳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宋堃騎馬在街道一端出現。

宋堃下馬,牽馬走過人群。

云岡別墅。

門口,宋堃釘掛一塊木牌,上寫“云岡石窟研究所”。

石窟對面的山坡上,一抔黃土,這里埋著慧嫻。

宋堃佇立墓前。墓碑下是他獻的一束野花,露珠從花蕊里滴下來,一如他眼里的清淚。

在他身后不遠處站著身穿僧衣的肖長冰。

宋堃從肖長冰手里接過鐵鍬,在慧嫻墳上培土。

肖長冰把身上的香袋解下,遞給宋堃:“這是她研究云岡,留下的資料。”宋堃接過。

一群帶哨的鴿子,從山坡上空掠過。

宋堃肅立墓前,捧著香袋,慢慢抬頭,對著藍天白云高喊:“慧嫻,我回來了,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宋堃的聲音在石窟里回蕩。

“……我回來了,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宋堃凝視著石壁,他所熟悉的那尊一手提瓶一手拈花微笑的提瓶女,忽然變成慧嫻。

慧嫻身披輕紗,手捧鮮花,微笑著款款走向宋;在她身邊,數不盡的飛天在曼舞輕歌……

主站蜘蛛池模板: 自拍偷拍欧美| 无码国产伊人| 国产日韩AV高潮在线| 91精品在线视频观看| 偷拍久久网| 91精品啪在线观看国产91九色| 一本大道无码高清| 欧美亚洲日韩不卡在线在线观看| 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式| 午夜在线不卡| 欧美国产综合视频| 欧美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导航| 成人韩免费网站| 亚洲第一香蕉视频| 色成人综合| 亚洲精品国产自在现线最新| 国产精品思思热在线| 91九色最新地址| 91在线播放免费不卡无毒| 在线免费看黄的网站| 亚洲系列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亚洲精品桃花岛av在线| 亚洲最新地址| 有专无码视频| 国产91精品调教在线播放| 91免费国产在线观看尤物| 超薄丝袜足j国产在线视频| 亚洲一区第一页| 97久久免费视频| 露脸国产精品自产在线播| 色综合久久88| 69av免费视频| 久久亚洲高清国产| 国产麻豆aⅴ精品无码| 欧美在线天堂| 国产成人精品午夜视频'| 亚洲精品国产日韩无码AV永久免费网| 国产91丝袜| 亚洲精品无码在线播放网站| 欧美午夜视频| 久久中文字幕2021精品| 亚洲中文字幕国产av| 污视频日本| 欧美19综合中文字幕| 久久99久久无码毛片一区二区| 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成人网| 亚洲欧洲自拍拍偷午夜色无码| 亚洲精品在线观看91| 国产无码性爱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伊一| 毛片网站观看| 国产精品自在在线午夜| 天天躁夜夜躁狠狠躁图片| 无码区日韩专区免费系列| 69精品在线观看| 日韩高清一区 | 国产杨幂丝袜av在线播放| 国产精品 欧美激情 在线播放 | 99国产精品国产| 香蕉视频在线观看www| 男女精品视频| 国产剧情一区二区| 亚洲人成在线精品| 免费激情网站| 国语少妇高潮| 亚洲天堂免费| 国产一区二区福利| 激情综合图区| 亚洲中文字幕精品| 国产精品jizz在线观看软件| 在线观看国产黄色| 国产喷水视频| 九色在线观看视频| a级毛片免费网站| 亚洲视频影院| 在线无码av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 性激烈欧美三级在线播放| 亚洲伊人久久精品影院| 午夜国产大片免费观看| 性做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 538国产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