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到慕尼黑安全政策會議,“中國模式”被廣泛討論。中國在過去30年接近兩位數的GDP增長,金融危機后4萬億的大手筆刺激計劃,以及去年8.7%的“V型”復蘇,都值得為其喝一聲彩——但歡呼雀躍為時尚早。
中國不應沉醉于國內外對“中國模式”的贊美聲中,而應以謙虛的態度,堅守居安思危的理性精神。中國既往所取得的經濟成就符合基本經濟學原理,是順應了市場化、全球化的基本原則和大趨勢的自然結果;另一方面,中國也結合自身國情進行了獨到的探索。傅軍在其《國富之道》中說:“中國改革的成功,不是因為中國人發明了什么新的經濟學原理,而更多的應歸功于政府對改革戰略全局的總體把握能力,體現為在理論指導下(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地)適合特定時空的、務實的政策上的選擇。”
這個“中國特色”背后蘊含的結構性問題亦不容小覷,尤其是各種社會矛盾日益尖銳、貧富差距拉大、底層勞動者負擔重收入少等問題,會帶來外溢的社會風險,需要慎重對待。
先前的“中國模式”主要指的是過去30年的發展路徑,新近增加的內容則是擺脫金融危機的方法。在這兩個方面,“中國模式”真的獨樹一幟嗎?回顧歷史,不難發現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的巴西,政治上無競爭,經濟上高速增長,一度被認為是“西半球巨人”,甚至可以在經濟和政治上挑戰美國。(詳見本期黃亞生文章)這與當下有人以“G2”和“中美國”來褒揚中國甚為相似。但巴西在“失落的十年”后一蹶不振,前車之鑒,值得警惕。
過去30年的經濟史也表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時期,同樣也是世界經濟穩步增長的時期。當然,中國一定是做對了一些事情,才能使經濟在特定時期獲得高速增長。問題是,中國做對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中國的改革開放,單從中國歷史進程來看確是史無前例,但放眼世界就會發現,改革中所遵循的“明晰產權、開放貿易”等手段本身是經過它國實踐證明過了的經典增長戰略。與此同時,人民幣采用了盯住美元的策略,而美元又一直有相對穩定的表現,這一較為穩定的貨幣制度為中國經濟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同一種經濟學原理會有不同的政策處方,但究其背后的原則卻是基本價值的支撐。“中國模式”特殊論的支持者有意無意犯下了用特例否定普遍原則的錯誤。對中國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有各種不同的解釋。而其中最值得肯定的,則是政府在改革開放時期的經濟政策符合“明晰產權、擴大市場化、促進對外開放”的基本原則。
成就不可否定,問題仍可提出。假如我們認可中國在特定階段的選擇構成了“中國特色”的增長模式,那么問題就是,這一模式可以持續嗎?根據中國財政部日前披露的2009年財政收支情況,全年財政收入初步統計68477億元,比上年增加7147億元,增長11.7%,高于GDP增長3個百分點。于是就產生了一個疑惑:在大幅度巨額經濟刺激計劃的情況下,財政收入何以不減反增呢?
政府財政收入只能來自個人和市場,而財政收入中的稅收收入59515億元,比上年增長9.8%,高于GDP增長1.1個百分點。這意味著,盡管做大了蛋糕,但政府拿走了更多,民間獲得的份額相應減少。有關新一輪“國進民退”的議論也表明了各級政府在與個人和市場競爭利益。與此同時,政府財政投資不僅邊際收益遞減,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擠出了民間資本,使得無處可去的民間資本大量進入股市和樓市,推高了資產泡沫的風險。
經濟刺激計劃大量依靠銀行資金,巨量信貸意味著可能造成呆壞賬,從而造成銀行系統性風險;依靠勞動密集型的制造業刺激出口,雖可緩解國內就業壓力,但也造成了積累大量美元儲備的外部失衡。這些都表明依靠投資和政府主導的發展模式難以為繼,中國必須轉變經濟增長模式以維持未來的增長。
因此,不管是出于防范未來的銀行風險、還是推動產業升級考慮,都需要增加消費以獲得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動力和新的平衡。這就需要我們通過改革去糾正那些不值得贊揚的“中國特色”:政府收入增加超過GDP,政府增大開支但用于教育、醫療和養老等社會保障方面仍顯不足,底層勞動者的收入增長不快,收入分配不公等等。
卡耐基公司總裁約翰加德納說過:“一個國家若要成就偉業,就必須信奉某種東西——而這種信仰必須具有支撐一個偉大的文明所需要的種種道德內涵。” 站在大歷史的角度,改革開放最深刻的意義就是對中國發展道路的探索,而這個探索還遠未終結。立足于中國現實,避免陷于“中國模式”的虛榮之中,進一步深化改革,減負增收,擴大內需,推動經濟社會持續進步,這才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