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方法是將有效監管和透明的處理機制一同納入金融體系的制度設計中
《財經》記者 錢亦楠
選擇加拿大作為本次G7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會議的東道主,可謂一個頗具意味的巧合。
此次G7會議的焦點議題為金融監管改革問題,而加拿大的金融機構以保守、穩健著稱,對該議題自然有發言權——由于加拿大金融體制監管嚴格,加之危機中政府措施得當,穩定了金融市場。迄今為止,加拿大是西方七國集團中受金融危機影響最小的國家,也是惟一未需要政府斥資拯救銀行業的國家。在這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風暴中,可謂奇跡。
1月29日,加拿大中央銀行第一副行長保羅詹金斯(Paul Jenkins)在訪問北京期間接受了《財經》記者的專訪。談話中,他介紹了加拿大金融監管的經驗,并發表了對奧巴馬式金融監管改革、經濟刺激政策退出以及人民幣匯率問題的看法。
《財經》:金融監管是危機后世界必須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奧巴馬也為此推出了廣泛的金融改革新措施,但這些措施是否有效卻遭遇質疑,你怎樣看美國的金融改革?
詹金斯:我首先要強調一點,即目前正在進行的金融改革應該放在G20的框架之下。
金融改革進程有一些核心的要素:一是對資產提出了更高的標準,要求有更充足的資本金和更優質的資產;二是流動性指標;三是設立杠桿系數上限,從而避免過量的信貸,而正是后者導致了這場金融危機。當然,還有增大監管覆蓋面的問題,即將此前未進入金融監管體系內的金融機構納入監管范圍里。美國的金融監管改革,與上述要素基本保持了一致,任何國家都可以在這些核心要素以外采取合理措施。但所有的這些金融改革措施都應被置于G20的框架下來考量。
危機過后最為重要的教訓是,我們需要合理的監管。以前有一些金融活動未被置于監管框架內,而現在這部分的監管必須到位。我把這稱為“更大范圍的金融監管”。若以加拿大為例,幾乎所有加拿大商業銀行旗下的投資銀行,都是在統一的監管標準之下。這一行之有效的監管機制,幾乎覆蓋了我們金融系統所有關鍵的部門。
《財經》:如何解決金融危機中充分暴露出來的金融機構的“道德危機”以及“大而不能倒”的問題?
詹金斯:我認為核心還是在監管。一個合理有效的監管體系以及一個透明有效的處理機制,將是處理道德危機的關鍵要素。
加拿大模式被認為是一種可供學習的模式,那是因為加拿大的金融監管范圍既包括了商業銀行的業務,也包括投資銀行的業務。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公開透明的處理機制。如果哪個金融機構陷入了困境,將有一整套非常清晰的流程來處理。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將有效監管和透明的處理機制一同納入金融體系的制度設計中。
《財經》:作為本次會議的東道主,加拿大在G7會議上強調繼續金融改革的重要性,但加拿大財長吉姆弗萊厄蒂卻在近期表示,加拿大政府不打算給銀行加稅,也不會對金融機構高管的薪酬進行限制。原因是什么?
詹金斯:加拿大銀行在金融危機中保持了強健。盡管我們通過央行為金融市場提供了不少流動性,但政府沒有花一分錢為銀行注資。這其中有幾大原因:我們的銀行資本充足率更高且有更優質的資產,其實際的杠桿系數上限為20∶1,這一點使它們和許多擁有高杠桿率的歐美金融機構形成鮮明對比。此外,加拿大銀行也有很好的流動性儲備。所以,很多國家想效仿加拿大的模式。
可以說,加拿大的情況和美國、英國或者整個歐洲完全不同,我們的需求也因此不一樣。這一切都是源于一個事實——加拿大銀行系統非常健康。
《財經》:在經濟刺激政策退出問題上,達沃斯會議顯示出人們對世界經濟的復雜心情——既擔心復蘇進程不夠穩固,又害怕通脹和資產泡沫。在這種兩難的情況下,你覺得應該采取怎樣的退出政策?
詹金斯:我認為,目前仍有繼續執行經濟刺激政策的必要。而從退出政策的角度來看,在不久的將來,我們需要看到一些國家釋放出明確的信號,它們必須為明年以及中期目標制定出一條令人信服的鞏固財政的路線圖。也就是說,根據目前的財政赤字狀態,來決定在未來將花費多少時間平衡財政赤字,以及考慮應具體采取哪些步驟來實現這一目標。這對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非常重要。
《財經》:在退出問題上,全球央行似乎都在看美聯儲有何動作,然后再決定自己如何做。加拿大也會這樣嗎?
詹金斯:我并不贊同這種觀點。實際上,一個國家的央行會根據這個國家的國內形勢來決定應采取什么樣的貨幣政策。美國的情況與加拿大相比自然有所不同。比如,美聯儲采取了大量的數量寬松的貨幣政策,使其資產負債表大幅膨脹。但加拿大并不需要這么做,我們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損傷。因此,美聯儲將會在它認為合適的時機采取退出政策,而加拿大央行則會根據國內的經濟發展情況來做出決策。
當然,我們不會無視美聯儲的行動。但我們對于通脹有明確的目標,也有靈活的匯率制度,因而有足夠的工具在合適的時機采取適當的貨幣政策。
《財經》:對于加拿大來說,合適的時機是什么?
詹金斯:加拿大現在的實際利率下限為0.25%。我們已經做了有條件的承諾,要在今年6月底前將利率保持在這個水平。但是,這一承諾將取決于一段時期內的通脹水平。為了防止通脹,我們決定未來會在某一時刻將利率上升到正常的水平。但具體哪一個時刻上升、上升多少,將取決于加拿大經濟在未來一年半乃至兩年中經濟恢復的情況。
《財經》:目前,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漸漲。你認為,人民幣應該升值嗎?
詹金斯:我認為匯率的問題應該放在更大范圍的議題中加以考量,其中包括我們所說的全球經濟增長的平衡問題。
金融危機暴露了全球經濟不平衡狀態。一些國家有著巨大的、不可持續的經常賬戶赤字,而另一些國家則擁有過量的經常賬戶盈余。所謂的全球經濟發展的平衡,就是將這些盈余和赤字慢慢向一個平衡的方向調整。
這就要求改變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政策組合,其中包括美國必須提高儲蓄率,也包括我們剛才說到的鞏固財政的問題,還包括亞洲一些國家在逐漸由出口轉向內需的過程中貨幣政策的調整,尤其是那些擁有大量經常賬戶盈余的國家,需要將他們的貨幣升值。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用配套的政策來解決全球經濟的不平衡問題,并保證全球經濟未來的增長,而其中一項政策便是匯率的調整。
所以,不能孤立地看待匯率調整的問題,而應將這個問題置于一系列配合政策的框架下考量。從中期來看,這些政策將會帶來一個更為強勁的全球經濟增長,從而使所有人獲益。
《財經》:在中國經濟復蘇并未穩固的情況下,人民幣升值是否會對中國經濟產生負面影響?
詹金斯:我所說的并不是短期內的人民幣升值問題,而是在中期需要采取一些政策來平衡全球的經濟發展問題。我對于中國官員治理好經濟、維持經濟增長的能力非常有信心。
此外,在中國經濟由出口導向向內需轉型的過程中,人民幣的匯率調整也能夠發揮積極的作用。所以,我不認為人民幣升值會損害到中國的經濟,或者從更大范圍上來說,會影響到亞洲的經濟。
《財經》:中國在實施一攬子刺激政策后,尤其是在9.59萬億超高信貸的刺激下,在2009年實現了8.7%的高增長,但這種增長卻受到了質疑,認為這將導致嚴重的資產泡沫,你如何看待這種由信貸刺激的復蘇?
詹金斯:我們已經看到中國的經濟出現了復蘇,并再次出現高速的增長。也因為你所提到的原因,中國政府已經開始收縮信貸。如果信貸增長仍然迅猛的話,可能需要進一步的貨幣政策來調整。
目前,中國政府所采取的減緩信貸增長的舉措是正確的。這也使人相信,它不會繼續加大經濟中的泡沫風險。我也不認為中國趨緊的貨幣政策,會對全球經濟有任何負面影響。
如果中國采取適當的措施,將信貸增長降低到一個可持續的水平,那對世界經濟來說是一個好消息。無論中國、加拿大還是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愿看到會造成通脹風險而引起衰退的政策。為抑制不可持續的信貸增長所采取的矯正措施,實際上為長遠的經濟穩健增長營造了良好的環境。
《財經》:有觀點認為,今年下半年,美國經濟二次探底的可能性非常大。你認為呢?
詹金斯:這不是加拿大央行的基本觀點。我們認為,美國經濟會在整個2010年,以及2011年初繼續增長。當然,這種經濟增長速度要比其走出衰退時的速度更緩慢一些,原因在于修復資產負債表的需要,包括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所以,我們不認為會出現二次探底的可能。在我們看來,美國經濟的增長仍在積極的軌道上行進,但速度會比較慢。直到其資產負債表完成了修復,才能恢復到較快的發展速度。■
本刊實習記者黃方興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