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中國人天塌不下來的從容淡定相比,西方人常常沉溺于災難預言文化當中
曾經(jīng)在電影里弄沉了一艘巨輪的詹姆斯卡梅隆,在《阿凡達》中又將地球人驅趕到外層空間,接著又讓潘多拉星球上的納威人把他們打回那顆已經(jīng)焦頭爛額的地球。按照人類社會將從低級形態(tài)向高級形態(tài)堅定邁進的理論,未來地球人應該過得十分快活安寧才對,為何會像喪家犬一樣在宇宙間被趕來趕去?
與中國人天塌不下來的從容淡定相比,西方人常常沉溺于災難預言文化當中,《阿凡達》是一個最新的例子。西方的氣候專家預言地球變暖,海水將淹沒大片陸地,人類因生態(tài)退化和資源短缺而發(fā)生的摩擦將空前慘烈。羅馬俱樂部1972年提出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極限將可能出現(xiàn)在2015年。電影《2012》借瑪雅人的傳說,描繪了一幅滔天洪水在2012年沖上世界屋脊的末世景象。還有一部電影《后天》居然說,一場人為浩劫就要在后天發(fā)生。
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的終結與最后的人》,其實也可以說是一本災難預言書(盡管不少人認為其中充滿了對西方文明的自大與樂觀)。他認為,當欲望、需求得到充分滿足后,將出現(xiàn)一個荒謬與無聊的社會,大家都將變得肉肉的,淺淺的,頹頹的,灰灰的,“最后的一個人”也將消失。然后,充滿獸性和殺奪欲的“第一個人”將會產(chǎn)生,人類歷史又會從頭開始。
關于西方的災難預言文化,我們還可以來讀一下詹姆斯希爾頓寫的《消失的地平線》。這本書創(chuàng)造了“香格里拉”這個若有若無的隱秘之地,同時它也是一部災難預言小說。
小說是從一種非常壓抑的幻滅感開始的:“雪茄煙漸漸將要燃盡,我們開始體驗到一種常常會折磨人的幻滅感:昔日同窗多年后重逢,卻發(fā)現(xiàn)彼此之間的共鳴比原先想象中要少”。同窗重聚地點是20世紀30年代中期的德國柏林,經(jīng)歷了殘酷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世界經(jīng)濟大蕭條,德國漸漸落入一個戰(zhàn)爭狂人手中。潰爛的臭氣悄然彌漫于整個世界。但是在藏北昆侖山雪原隱秘處的香格里拉,一切都處于深深寧靜和溫馨當中。藍月山谷像一個寧靜的港灣,月亮照在雪山上,反射出冰藍的微光。在香格里拉之外,則是一個已陷入瘋狂、惡俗的世界。
香格里拉喇嘛寺有很多中國古代珍品,有典藏豐富的圖書館(其中有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和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有帶荷花池的花園,有一位纖細的滿族公主,彈奏著法國古典樂曲。但是在藍月山谷的盡頭,有一座卡拉卡爾雪山,它隨時可能發(fā)生巨大的雪崩,吞噬掉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每一份美麗中都藏著神秘和脆弱。香格里拉的主流信仰則是適度:避免在所有方面的過度,包括在“美德”上的過度。為什么要奉行適度原則?因為戰(zhàn)爭、貪婪、殘暴在某一天將摧毀地球上所有美好的事物。《消失的地平線》預言,有一天,人類將使用高科技武器自相殘殺,全世界都陷入這種瘋狂,每一本書、每一幅畫、每一首樂曲、每一件歷史久遠的珍寶,這些微小、精致、脆弱的人類遺產(chǎn)都將毀滅。
這部小說分明有點《指環(huán)王》式的陰郁味道。香格里拉的大喇嘛預感到:將來臨的黑暗時代將給全世界蓋上棺罩,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幸免,除了極其隱秘的香格里拉,它是全世界陷入驚濤駭浪時的諾亞方舟。在香格里拉,藏著人類文明劫后復興的希望,劫難過后,溫和謙恭的人將繼承這個世界。
小說主人公康維和作者希爾頓都經(jīng)歷了毫無意義的“一戰(zhàn)”和游戲崩盤的世界經(jīng)濟危機,他們都感到戰(zhàn)爭危機和邪惡暴政的苗頭正出現(xiàn)在世界的地平線上。
中國人是很少做這類噩夢、發(fā)這類預言的。除了和我們得過且過賴活著的傳統(tǒng)文化有關之外,也和我們是一個新興工業(yè)化國家有關。我們還在爬坡,何必學那些正在坡頂上的西方人做那些驚悚下墜的噩夢?福山的人類社會可能從頭來過的預言,《后天》的環(huán)境突變論,不可能在快樂飛奔的中國人中間產(chǎn)生。盡管我們的社會地層正出現(xiàn)一個個巨大的空洞,盡管我們的環(huán)境正擴散著一個個腫瘤,但我們相信我們會一直走一條不斷上升的曲線,而且是,每年上升8%。
詹姆斯希爾頓1954年病逝于美國加州,這里工業(yè)發(fā)達,車流滾滾,還有好萊塢。冰藍的香格里拉,只是他曾經(jīng)的一個薄脆的夢。■
作者為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