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落葉的樹

張家港的市樹是香樟，大街小巷社區公園，隨處可見它們婆娑的身影。

香樟樹四季常青，開花時香如金桂，落花后果似櫻桃。而且在自然狀態下，枝杈一分二，二分四，一點不亂，樹形優美得就像顏真卿的書法，整齊而灑脫。只是，到今年我才注意到—

香樟，竟然在春天落葉。

我教的一個班在教學樓的二層，一棵香樟樹巨大的樹冠伸展出的一部分枝條就緊挨著教室。那天上課前，我在走廊上發現幾片葉子隨著春風沙沙地移動。哪來的呢?四下一看，樹下的路面和草坪中更多，雖然學生們每天打掃，但還是有不少葉子在無人清理的這一段時間落下。溫庭筠在《商山早行》中寫的“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有人鑒賞說“槲葉春天飄落，此句寫春天，而非秋天”，我這才在身邊找到了相似的植物，也驚奇于它們的獨特。

進而想，那其他的樹呢?比如說，教學樓北面的雪松，下面不也積滿密密的松針嗎?食堂旁的廣玉蘭，每年初夏不是也偶爾可見一片一片的落葉嗎?也許—

沒有不落葉的樹。

只是，有的在秋天，有的在春天，有的轟轟烈烈大張旗鼓，有的羞羞答答不聲不響。

落葉，該是樹木成長的必需。而春天落葉的樹，帶給我們更多的聯想。

于是，先自我表揚一下:“沒有不落葉的樹”，像詩一樣的句子，像蘋果落地一樣的發現。

當我帶著這樣的喜悅走進教室的時候，學生們大概也從我臉上看出了什么，愣愣地等著我宣布放假半天之類的好消息。

我便說了我兩分鐘前的發現，并把我得意的那句話寫在了黑板上。一陣的嘰嘰喳喳，又一陣的熱熱鬧鬧。看他們對這個句子很感興趣，我便決定放下未學完的《史記·高祖本紀》，布置半個小時的隨筆任務，話題就是—沒有不落葉的樹。

當晚的批閱讓我有些激動。自打高一入學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他們在哪一次作文當中寫出如此多的佳詞麗句。

原本以為，香樟樹是不會落葉的，因為即使在寒冬，它的葉子依然翠綠。可最近幾天，校園的許多林蔭道上，一天不打掃，就會蓋上一層薄薄的落葉。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落葉的樹。

人的生命亦是如此。前兩天，一個同學跟我說，她最喜歡的歌手阿桑過世了，是癌癥。我的心一顫，阿桑?那也是我喜歡的歌手啊!看著同學失落的樣子，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去安慰她。只能說，人的生死無法掌控，生命隕落的時候，誰也沒辦法挽留。的確，世上沒有不落葉的樹，也沒有不完結的生命。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她的歌來祭奠她。

回家后，塞上耳機，阿桑沙啞的歌聲，縈繞耳旁:

葉子，是不會飛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葉子。

……

我默默地為阿桑祈禱:愿你落到天堂最美的地方，阿桑，一定要快樂啊。

(唐祎)

乍暖還寒時候，學校的“愛因斯坦路”，落葉滿地，一段電影場景突然在我眼前閃現:那是美國某個都市的街區，事情發生在《世界大戰》最后，湯姆·克魯斯帶著兩個孩子向一座公寓望去。門前，一個美麗的婦人出現了，微笑著，湯姆·克魯斯用他最擅長的眼神回應了一下，有點疲憊。街道兩旁，落葉滿地，阿湯哥老了，不再是當年《金錢本色》中與保羅·紐曼形成強烈反差的桀驁不馴的青年。至于保羅·紐曼，今年居然也去世了。

沒有不落葉的樹，正如沒有不敗的花;沒有不老的帥哥，正如沒有不落葉的樹。這讓我想起一段話:生命一旦消逝，便不再回復;似影子一般，了無分量，未滅先亡，即使它是殘酷、美麗，或是絢爛的，這份殘酷美麗絢爛也都沒有任何意義。地上的葉子，也許數日之前才剛剛開始生命，但只要它出現在這地球上，地心引力就無時無刻不在吸引它—向死而生，大概也可以這樣解釋吧。樹葉落了，紐曼死了，阿湯哥老了。樹葉與樹相比，紐曼、阿湯哥與人類相比，還有我、我們，多么短暫。雖然這是真理—沒有不落葉的樹，但我依然覺得不公平，但一片樹葉落地前的經歷會不斷地在下一片葉子上發生。保羅·紐曼的傳奇在湯姆·克魯斯身上傳承，湯姆·克魯斯的桀驁不馴如今又被我重拾—每一個年輕人都這樣，只要樹還在，只要人類還在，樹葉、年輕人的故事就一直向下傳承，而那落下來的葉子、老去的人，又將成為樹木存在、人類生生不息的理由。

沒有不落葉的樹，但也沒有不重新長葉的樹。

(馮昊)

沒有不落葉的樹，一如沒有不掉淚的人。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錯過了太多，還是經歷得太少?再次走過自己曾經走過千萬次的街道，思緒萬千，仿佛看到了自己純真年代的身影:她喜歡春天的花，秋天的樹，她最喜歡無人的河畔，讓晚風溫柔地吹走少女所有的煩惱，連不識愁滋味的淚水都可以隨著河水漸漸遠去。那個身影，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難道只是個幻影?

只是，煩惱我怎么也趕不走，那憂傷如同夢中的蟒蛇將我緊緊束縛，清淚垂垂而下，我不想把它們擦盡。卻想起一個作家這樣說淚水:一個人，當他與真實和柔軟相距足夠近時，他的每一滴眼淚都將擁有重量，可以抵達我們心靈的最深處，讓我們的心漸趨柔軟，讓我們落下的淚，無聲而有力。我珍惜眼淚，它代表著我透明的憂傷。

同樣，我也珍惜我憂傷的青春。落葉的樹，就是落淚的我。

(李天涯)

終于結束了，傳說中的小高考。

很久以前還轟轟烈烈地預言，忐忑不安地期待，但還不是平平淡淡地過去了，比料想中的更自然。時候到了，我們就考了;都考完了，我們就繼續以前的生活。

小高考這樣，大高考還能變出什么花樣兒來。該來的總會到來，該走的總會過去。

時間是公平的，總有那么一天，讓每一棵樹都有落葉的機會。有些樹是不情愿的，落下去的葉子依然蔥綠，有些樹卻欣喜地期待，讓枯黃的落葉沒入泥土，滋養來年的生長。

不管樹以怎樣的心情送走它的孩子，落葉只坦然地接受它的命運。

樹就這樣長大，一年年望著落葉，一年年落葉成泥，一年年新綠蔥蘢，一年，又一年，隨著落葉生命的回轉，留下一圈圈清晰的年輪。

我想樹不會懼怕落葉，就像人無法拒絕成長，那葉的凋零，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

時間會改變大樹的容裝，落葉只是它舊衣的一件。

沒有不落葉的樹，沒有不落的樹葉。

(茌福惠)

沒有不落葉的樹，也沒有不完結的生命。

沒有不落葉的樹，正如沒有不敗的花;

沒有不老的帥哥，正如沒有不落葉的樹。

沒有不落葉的樹，但也沒有不重新長葉的樹。

我珍惜眼淚，我也珍惜我憂傷的青春;

沒有不落葉的樹，一如沒有不掉淚的人;

落葉的樹，就是落淚的我。

時間會改變大樹的容裝，落葉只是它舊衣的一件;

沒有不落葉的樹，沒有不落的樹葉。

……

再一次回看這些格言一樣的文句的時候，我依然有一種意外收獲的驚喜。或許，很多思想，他們早就存于心中，只是沒有說出來。當他們想說的時候，優美的句子也會相伴而來。

而平時寫作練習中一篇篇的套話空話作文看過去，感覺像受刑一樣。我真的選不出可以拿出去展示的，哪怕是一篇。

但這怨不得學生，因為那些真情而漂亮的文句他們也是可以寫出來的。

我的結論是，學生通過10多年的母語學習，該背的背了，該讀的讀了，即使不認真學習，在漢語的環境里浸染這么長時間，也該被熏出相當可以的語言表達能力了，他們缺的，可能是—

激發。

想起了另一個證據。幾年前，我教一個“體育特長班”，為讓他們學好作文，真是費盡周折。他們的能力和習慣都很差，這些好動的學生怎么也沉不下心來寫好一篇完整的作文，沒親口嘗過李子的人是永遠體會不出此中滋味的。一次，我讓他們以“起點”為話題“寫一篇800字以上的作文”，有一個學生竟然只寫了一句話:“人的一生有很多起點，每個人也有每個人不同的起點。(完)”

第二天，我翻開他的作文本對他說:“你的作文很簡潔，但不要忘記起點后也該有終點。”

他卻說:“文章的重點是起點，我的作文就是最好的說明，寫終點就走題了。”

噎得我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他說得也許有道理。”我想，“也許，對他們來說，800字是一個過高的標尺，我應該改變作文的訓練方式。”

我終止了既定的講評加批評，而是簡單地明確了幾個作文修改的符號和要求，讓他們再互相改一改，評一評。不想，這次，語句就和寫作文時的大不相同了:

學生1評:“你寫得雜亂無章，沒一點作文應有的文采，希望你忘記這篇作文，因為它會使你身敗名裂。”

學生2回:“這種人批我的作文簡直是一種恥辱，圣潔的東西怎能讓一只臟手觸摸。我自己認為我的作文語言準確、形象生動，具備一定的發表水平，請老師幫助向大報刊推薦。”

學生3評:“你的起點與終點之間只有一步之遙。”

學生4回:“我敢保證批閱者沒有認真閱讀，因為我文中寫的起點等同于終點，并無一步之遙，起點亦終點。由此看出，批閱者沒有讀出文章的新意、高明之處以及深刻含義，不足為怪。幸好本人肚子里面能開火車，并不在乎，寫文章本來就是自娛自樂，別人想說什么，就讓他去說吧。”

學生5評:“你的理解比較深入，且擅長結合實際談客觀規律，不錯。”

學生6回:“我也覺得不錯，看陳剛的批語，覺得真是慧眼識良才。”

學生7評:“對題目理解很深入，對人生理解得也透徹，稍加修改，不久就可以拿稿費了。祝你早日成為作家。”

學生8回:“文章其實沒有那么好，謝謝夸獎。你放心，萬一不小心拿了稿費，我一定請你吃KFC。萬一我不小心當了作家，就請你當我的助手好了!你的評價讓我飄飄然，謝謝!”

學生9評:“字跡不端正，文章重點是圍繞起點的脆弱寫，沒什么優點。”

學生10回:“本文是著重于起點的脆弱寫，但在最后點出起點終究是希望，請點評人理解我的作文的深刻內涵，三思而后下結論。”

學生11評:“此文可以說是失敗之作，寫得簡單而雜亂，語言也很呆板。文章題目是起點，但在中間卻加上了終點和過程，重點不在起點，雖然最后一句拉了回來，仍覺離題太遠。”

學生12回:“此人看文章只看表面，不用腦子看。其實本文內在的意思很深，文中經典的句子，精彩的詞語很多，此人竟一無所獲，表明他是第一次批閱，經驗不足，不足為怪，相信老師的慧眼會發現本文的精妙之處。”

……

他們的原文，當然還夾雜著錯別字，也有語句不通暢的毛病，記錄的時候我已經作了簡單的修改。只是，我由此找到了激發他們去寫作的另外一種方法。把思路再放開些，誰說短信、跟帖、“伊妹兒”就不是寫作呢?事實證明，高考之后，也沒見“體育特長班”的語文成績比那些“試驗班”“重點班”之類的差多少。

對比現在的話題作文和所謂的“新材料作文”，再看看那么多的高考作文題和與之配套的訓練，往往讓人不由得一聲長嘆。有的話題或題目前面的那段文字，簡直就是對學生思維的扼殺，有還不如沒有。

我相信學生們都曾有過寫作的靈氣，只是慢慢地，被我們的偽作文訓練掐死了。

編者按

學生理性思辨和實證研究能力的培養，小到對其個人今后的生活和工作，大到對一個國家的發展和進步，都具有重要意義。西方很多發達國家如美國、法國、英國、德國等都很注重中學生的思辨性、研究性寫作;國內很多有識之士也開始關注這個問題，《2009年浙江省普通高考考試說明》更是明確要求學生“能寫實用類(包括論述類)和文學類文章”。

可見，實用類(包括論述類)文章和文學類文章一樣，都是作文能力培養不可或缺的一個方面。有鑒于此，我刊特開設“論述文寫作”這一欄目，希望能引起更多的人關注這一問題，也希望借此為擅長這方面寫作的同學提供一個展示自己的平臺。

以下兩個話題供同學們寫作時參考，同時，我們也向廣大老師和同學征集值得探討的話題。

【話題一】

關于規則，古今中外有各種各樣的說法。有人強調規則的重要性，如:

無以規矩，無以成方圓。(《孟子》)

世界上的一切都必須按照一定的規矩秩序各就各位。(萊蒙特)。

律師鉆法律空子的現象并不甚可怕，因為它的前提是承認法律，是在司法程序規定的框架中挑戰法律;而真正可怕的是有法不依，知法犯法，以權代法和無法無天。(陳偉)

當然，也有人認為“規則是用來打破的”，“如果一味地去適應別人的規則，一定會死;如果一味死守自己制定的規則，也將成為自己規則的犧牲品”。

請以“規則”為話題，寫一篇論述文，題目自擬。

【話題二】

自選《論語》中一句(或一小段)話進行評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