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故道北岸住著我的表兄。
八十年代初,我從部隊退伍回來,分在一個大廠當辦公室主任,結婚后,廠里分給一間簡易住房和一間廚房。那時候工資低,一月才三十多元錢,表兄經常登門。表兄叫團結,是姨家的,人也長得帥氣,可惜是小兒麻痹癥患者,他堅持不拄拐,走路一摔胳膊一蹬腿,像拉鉆似的。只要聽見廠區水泥地上那“拖嗒、拖嗒”的聲音我就知道是表兄來了,再忙我都要辭去一切事務,讓家屬割肉燉上粉條子,買瓶酒招待。我真是從內心里害怕,招待勤了,我家經濟上受不了,要是慢待了,表兄會說我看不起他這個殘疾人。但我越是招待的熱情,他來的越勤。
改革開放后,我這兩位身殘但頭腦聰明的老表就派上了用場。表兄看我在廠里有點實權,憑著他以前說過鼓書唱過戲的功夫,和淮北一個礦上拉上了關系,非要給我們廠送煤炭。我問他:“你能行嗎?”他說:“你放心,保證質量不比別人差,價格要比別人低。”他真把煤炭拉來了,一化驗質量還真好,和供銷科的打了聲招呼,一是看在我的面子,二是看表兄瘸著腿確實不容易,就訂了合同。這一訂合同不要緊,從此他也不找我了,給管供銷的擰在一起稱兄道弟,吃喝不分家,真叫他發了,幾年后他成了萬元戶,我卻成了下崗職工。
后來,他鼓動我做農藥分裝生意,我當時思想不開竅,磨不開臉面,沒干。緊接著,我參加了成人高考,到省城脫產上了兩年學。這期間,表兄又在南方某大城市當上了水果販子,家里蓋了二層小洋樓、大院子,很氣派。可是氣派歸氣派,沒有媳婦還是不像個家。有一天,他來到我新調入的單位,說:“兄弟,你得想法給我說個媳婦。”我說:“你現在有錢了,找啥樣的找不著。”“不瞞你說真找了幾個,都不是過日子的,放“鷹”的,來了三月倆月的,剛有點感情,撈到點錢就沒影了,你說誰能用繩子拴著她們嗎?不管怎么說,你得幫我這個忙。”他知道我這個人心善,肯定會幫他,便死磨硬纏著。
沒辦法,我向表兄要了一張照片,編寫了一張300字的征婚啟事。征婚啟事在某婦女雜志發表出來之后,這可不得了,每天都有十幾封應征信,不到一月時間收到100多封。我們把認為有可能的分為一類,通知他來看,約會了兩三個都沒有成。他卻看上了一個才20歲的女孩,家在貴州,現在重慶當保姆,想給她回信。我說:“這太年輕,不能成的。”他把聯系電話帶回去后,悄悄地單搶匹馬去了重慶,一個月后硬是把女孩領回了家。結婚時,我辦公室的同志都參加了表兄的婚禮,后來,他們現在有了兩個孩子,大的都上小學四年級了。
前兩年,我兒子結婚,表兄又瘸著腿來了,硬是塞給我一萬元。我追他多遠,又塞回他手里,他看我堅決不收,說:“有恩不報是小人!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你再不要,我這就撕了。”說著,他擦了一把眼中的淚水,一瘸一拐地走了,連喜酒都沒吃,再打他的手機,關機了。 (插圖:叢小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