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冬和冷酷凄厲結伴,盡管冬和孤寂郁悶同行,然而20余載過去了,我更愛九華山的冬天。
九華冬來早。
先行迎冬的是那些有心計的女人,秋風漸起,大姑娘小媳婦就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商量著用什么樣的花色式樣來裝扮今年的冬天,心里埋下了種子,巧手則有了計劃,剛入冬,美麗的旗幟就插舉在各個角落,用毛茸茸的鴨鴨、小雞打點稚嫩,讓他們蹣跚在眼前,幸福就從年輕母親心里溢出來的,臉上掛不住,便抱在手上四處招搖。那大街小巷飄紅揚綠的,是青春,青春和愛情是朋友,說不準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就播下了愛情的種子,經過了冬季的醞育,來年開春就會發芽。成熟是深色調的,往往是藏而不露,只有微醺的時候,脫下外套,才“猶抱琵琶半遮面”,就這個“半”字,就惹得其他毛頭小伙眼饞。擁有人文與宗教歷史的九華山美麗而神圣,一千多年來,朝圣、觀光者不絕于途,即使在嚴冬,這里也是春天。
當凄厲的北風“忽啦啦”吹遍江南的時候,九華山人心里是平和的,東北向高高的峭壁如同搖籃的抄手,狂傲的朔風在此伸展不開手腳,又遭那層層疊疊的崗巒揉搓、調理,變成絲絲縷縷,被竹海松濤吸了去,盡管山上的氣溫低一些,但沒有割臉的風,又有和煦的陽光,老人們的臉上就堆起了恬適的微笑,平時,他們攬去家務,好讓年輕人在經濟海洋中搏擊風浪,現在,“物歸原主”了,閑下來了,就趁機活動活動筋骨,走朋訪友敘敘舊情,忽地想起當年一盤未分出勝負的對局,便就著陽光,攤開棋盤殺將起來,今天有了勝負,可演繹的故事有了新的跌宕,于是飯后便有老頭嘹亮的吆喝聲:“老伙計,今天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11月底,娃們小手就拍來山雪,可雪并不理會小朋友的心急呀,它先是高高掛在山頂,迷離著眼誘惑著你,等家家大人們耐不住糾纏,從布滿灰塵的角落找出了鐵鍬,選擇好平坦的場地,才從容披下來。山雪粘連、瓷實,用它來雕塑是能和藝術沾邊的,捏個動物、搭個雪人什么的只能算“小兒科”,任憑你有多豐富的想象它就都能讓你變為現實,于是,藝術化的銀色世界便走進了童話。踏雪賞梅?那可是大姑娘小伙子們的“專利”,看看少男在那齊膝深的雪地里和野兔、山雞賽跑,聽聽少女那銀鈴般的笑聲搖落一簇簇樹雪,那幫年過不惑事業有成平日有板有眼應付自如的中年漢子,就會沮喪起自己怎么不見招呼就硬了手腳,見如此紅火,我想,此時老僧也難能入定。
九華山的冬天偎在火桶中。待到山舞銀龍、萬樹披瓊的時候,那一家家堂屋里擺的那一溜火桶是山里特有的風景。請人烘火,是待客必不可少的禮數,泡茶、遞煙前,是要讓出火桶的。這個節氣,懶婆娘是不受譴責的,頭天傍晚準備的飯菜,放在火桶里,第二天全家仍能享用,九華山人把吃午飯稱為吃“點心”,這名稱的異化是不是折射了男人對婆娘的無奈呀?偎火桶,九華山還有個不輕易對外的昵稱,叫“孵小雞”,嚼著貯存的山珍,“孵”得“小雞出殼”,茶淡情濃。年輕人呢,功夫不到家,獨自是難“孵”出“小雞”的,便聚在一起梳理著一年的得失,在這大發展大提高的年代,有的是希望,于是溫暖便從整個心胸蕩溢。偶爾有夜談的山僧敲門,孤寂者今夜就謝絕了落寞,靜靜地聽些玄妙,不說見心明性,起碼也多了個審視社會、人生的角度。
九華山的冬天煮在火鍋里。剛入冬,各式各樣的火鍋便在小吃部的招牌上炫耀,那里煮著火爆,煮著豪情,火辣辣等著知己相邀入肆,遇到幾個善飲的,酬酢酣樂掏盡心窩,真可謂是“鍋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長”。不會飲酒?那也沒有關系,那景、那情,也能醉人。待到火鍋走上居家餐桌,火鍋里煮著家政,煮著溫情,家庭一年來的重大事件,全年收入,老人身體,子女上學,還有鄰里的瑣碎,咕嘟嘟沸騰在火鍋中,一家人慢慢咀嚼品嘗,剔去的是教訓,啜進的是力量。
道不完哪,那老街居民一歲里要過一葷一素兩個年,單是正月初一和元宵的風俗民情,老九華人也能和你侃上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