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打算回農村老家一趟,看完NBA籃球賽趕到車站時車早已開走了,我垂頭喪氣走出車站,突然一輛豪華桑塔納迎面沖來,離我一米遠驀地停下,開車的中年漢子招手示意讓我上車,這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看到我吃驚的樣子連忙取下墨鏡說:“小康!是不是回老家?坐我車吧!”聽見喊我小名,猜想肯定是熟人,仔細打量中年漢子,清瘦的臉龐,一雙有神的眼睛,熟悉似乎又很陌生,中年漢子看到我還是很遲疑,笑著說:“怎么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定根哥,車架子呀!”說起“車架子”,我頓時想起來了,但不相信眼前的漢子就是我熟悉的“車架子”!
“車架子”是定根哥的外號,住在我們一個院子,定根哥五歲就死了娘,和他爹相依為命,住在一間破舊的毛草房,由于家里窮沒上完小學就退學了。我上學時定根哥已十五六歲,個子沖得老高,人很單瘦,卻有一身好力氣,那時剛剛土地承包到戶,他家的那點土地總是種在村里最前頭,農活已完,他爹就到外地做木工,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定根哥沒人管也沒啥事,整日帶著我們這些小屁孩上樹搗鳥蛋,下河摸魚捉蝦。院子里的大爺看不下去,就對他爹說定根這樣不無正業恐怕連媳婦都找不到,他爹想也是呀,就要定根跟著學木工,但定根哥死活不答應,還說做木工沒前途,問他想干啥,他說要拉架子車,他爹犟不過就依了他,當天就做了一輛架子車,定根哥看到自己的“新車”,那個高興勁甭提了,院子的人都很納悶,不知定根用架子車想干啥?
做好架子車的第二天,定根哥就用自己的新車拉了滿滿一車木材到鎮上,回來時換成了一元、五元一沓錢,惹得院子里的同齡伙伴眼都紅了。就這樣,定根哥就拉起了架子車,先是拉自家里多余的木材,再販賣村里其他人戶的,開始到鎮上,最后到縣城,村里人戶修房拉泥土、木料,農忙時運糧食、化肥都請他拉,我們學校每學期的課本也是他從基點校拉回來的,開學后學生就站在操場邊急切盼望,當看到他拉著新課本要到時遠遠地就迎上出。定根哥的架子車一下子成了“俏貨”,他也成了村里大忙人。定根哥逢沒有啥拉的也閑不住,白天拿起鏟子、鋤頭在村子里的便道上修修補補,晚上就用架子車拉著我們一幫小屁孩在院壩里瘋耍。拉架子車是個苦活、累活,兩只手掌把,用一根繩子套到肩上,上坡路時身子往前傾,兩條腿和肩配合使力,每上段坡都是揮汗如雨,下坡雖然不用使勁,但手上很難掌好平衡,遇上凸凹不平又窄的路段,稍不留神就會被車子慣性沖倒,定根哥在開始一年里被車子撞倒就不在少數,有一次連車帶人翻到坎下面,頭上撞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很是嚇人。由于定根哥長期拉架子車,一雙手磨起了厚厚的趼子,腿暴著青筋,全身瘦得皮包骨頭,只剩下“骨頭架子”,村里人見他喜愛拉架子車,人又瘦,就給他起了外號“車架子”,認識他的人都叫他“車架子”,他總是嘿嘿一笑。
我上初中時定根哥憑拉架子車成了村里首富,率先修了新房,第二年就接了一個漂亮媳婦,但就在新媳婦到家后不久,突然一段時間定根哥不見人影,神秘“失蹤”了,正當大家都胡亂猜疑時定根哥開著一輛嶄新的五零拖拉機出現在村頭,這很快就成了村里的“爆炸”新聞,村里人無不嘖嘖稱贊,也有些人擔心定根哥的車是無用武之地,但這種擔心是多余的,村子里修磚房、開商店、燒石炭的人戶和生意人漸漸多了起來,定根哥的車是如虎添翼,經常把本地糧食、農副產品運到外地,又從外地運回水果、日用百貨到村里、鎮上,還從外面帶回許多“新聞”,一回到村里,年輕人就纏著他講外面的變化和新鮮事。逢周末,定根哥開車從鎮上回來路過我們學校時就會停下來帶上我們隊里學生回家,由于公路凸凹不平,車顛簸的厲害,他怕不安全就讓我們擠到駕駛樓里,一路嬉鬧著,隊里學生都喜歡他。定根哥開車掙了不少錢,但從不亂花,村子里無論那家急著要用車、用錢,定根哥總是樂意幫助,從不推辭,因此,定根哥在村里人緣好,又不擺架子,雖然是鳥槍換炮,再不拉架子車了,但村里還是有一部人喜歡叫他“車架子”。
我到外地上學后就沒再遇見過定根哥,只知道他又買了大貨車,村里的房子也賣了,在鎮上修了磚房,后來還聽說他又跑到山西煤廠組建了運輸隊,有幾十輛車,生意做的很大,今天見到他,這一晃已是十五年過去了……那個用架子車拉著我在院壩里瘋跑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小車在公路上飛奔,我不停地叮囑開慢點!開慢點!定根哥反而笑道:“你不放心我開車的技術呀!我開車的駕齡可是27年喲!”我噗嗤一笑“你拉架子車的五年也算呀!”定根哥聽我說到拉架子車卻一本正經道:“誰說不算呀?拉架子車也有技巧,不比開小車容易,再說那時路況差,你看現在這水泥路多好哇!這在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啊!”我笑著說:“你可能更沒想到能開上小轎車吧!”定根哥點頭道:“是呀!那時拉架子車只想掙點錢修房子、接個媳婦,但隨著改革開放,農村各種建設多了,農民富了,消費日用品也豐富了,道路也四通八達了,……等等,這些對我們搞運輸業的帶來了機會,可以說沒有我們國家改革開放和社會經濟發展,就沒有我車架子今天,可能還在拉架子車呢!”聽完定根哥的話,我想這何嘗不是呢!要不是改革開放,也許我現在也在拉架子車??粗ǜ缫桓比粲兴嫉臉幼?,還有他額上的皺紋,我想他一定是在回憶過去拉架子車的艱苦歲月。
回到村里,我聽說定根哥已經把鎮上的房子賣了,又到城南水岸花城買了房子,他了解到家鄉的變化和黨的好政策,打算在家鄉發展,這次回來就是考察投資項目的,在這之前已為村里通村水泥路捐了20萬元。我路過定根哥老房子時哪輛架子車還停放在哪里,早已是破爛不堪,但定根哥就是舍不得毀掉,不過,再沒見到有人叫定根哥的外號“車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