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珍藏

侍衛(wèi)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神圣職責使父親一直保持著超凡的視力，眼神總是那么銳利警覺，英氣逼人。如今，卸掉了肩上的重荷，視野里沒有了假想敵，年逾花甲的父親讀書看報時不免也戴上了老花眼鏡。每次看到父親戴著老花鏡，攝影對焦似地對著報紙吃力地默讀，我心里都不禁一顫，暗嘆歲月的無情。如果有時間，我都會搶下報紙，“老爸，我替您讀!”一面讀一面用眼睛的余光偷看父親是否傷了自尊?起初，父親會輕嘆一聲或苦笑一下，次數(shù)多了，可能是服老了，抑或習慣了，靠在藤椅上閉起眼睛聽我讀，父親的樣子居然很享受了。

為父親讀報通常是在陽臺上，那里有一盆一人多高的龜背竹，碩大的葉片濃綠出一種幽靜的氛圍。這天讀的是剛送來的《中國老年報》，第三版有一條簡訊，說河北省的一位市民多年收集毛主席像章，數(shù)量奇多，在建國60周年之際自家開辦了一個“毛主席像章展覽館”。又說這種紅色經(jīng)典教育深受人們的喜愛，參觀者絡繹不絕，有時一天竟多達一千人!父親聽到這兒，倏然睜開眼，思忖了一下，站起身，沖我擺擺手，進了客廳。

父親走到書柜前站定，從底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紅盒子。盒子很普通，打開來，卻是一個精彩的世界:盒子的襯里是黑色的金絲絨，里面又用金黃色的軟緞分出三層，每一層都整齊地擺放著一枚枚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不同材質(zhì)、不同規(guī)格、不同形狀、全國各地生產(chǎn)的毛主席像章。一種奇妙的視覺沖擊力讓我有那么一瞬間目瞪口呆。我知道父親早在中央警衛(wèi)團工作時，便收集了很多毛主席像章。但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父親依然愛若瑰寶地珍藏著。

那個年代，全國各地制作的毛主席像章，樣式最好最特別的都會進入中南海，父親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他收藏的毛主席像章不僅珍奇，而且大有來頭。這些像章正面的主體都是毛主席像，陪體有各種各樣的圖案，如北京天安門、韶山，井岡山、延安寶塔山、長征路線等，此外還有紅太陽、梅花、向日葵、國旗、黨旗及毛主席語錄或詩詞或口號，有的陪體上還有一個“忠”字。像章背面有文字，主要是記載制作像章的原由，以及制作單位名稱和制作時間。這些毛主席像章從材質(zhì)上看，有鋁質(zhì)的、瓷質(zhì)的、竹質(zhì)的、有機玻璃的、塑料的、有鋁合金的……規(guī)格形狀也是大小不一，最小的紐扣大，最大的碗口大。至于形狀，圓形的居多，也有少數(shù)是五角星狀、長條狀、橢圓形、心形等……陽光穿過落地窗照在一枚枚像章上，折射出眩目的繽紛色彩。我猜想每枚像章的背后都有一段歷史，每枚像章后面也都記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父親拿起一枚像章愛撫著。我接過來看看，這枚像章的主體是毛主席的側(cè)影頭像，下面排列著七只芒果和一只麥穗，還有一行小字:顆顆芒果恩情深。像章的后面鐫刻著“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字樣。我好奇地問父親:“這枚像章后面有什么故事嗎?”

父親想了想告訴我說:“你知道，菲律賓產(chǎn)芒果。那一年，菲律賓前總統(tǒng)馬科斯夫人伊梅爾達訪華，給毛主席送來一些芒果，中央警衛(wèi)團張耀祠團長怕芒果放不住，問主席:是否給孩子送去一些?毛主席卻說:“不要給他們，給大師傅、你們和警衛(wèi)戰(zhàn)士吃吧，你們比我的兒女更好……”

當父親把領回的芒果分給隊里的戰(zhàn)士們，戰(zhàn)士們都樂壞了，捧著芒果手都激動得發(fā)抖。那個年代，有多少人能看到芒果是什么樣子?又有誰能嘗過芒果是什么味道呢?大家真切地感到了毛主席的一片深情，戰(zhàn)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舍不得吃。最后父親說:“這些芒果主席的孩子都沒吃到，主席對待我們真是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親哪!吃吧，不吃對不起主席的一片心!吃了，對主席的恩情記得會更深!”大家這才恭恭敬敬地吃起來，有的戰(zhàn)士連皮都吃掉了，有的吃完了舍不得扔掉芒果核，精心地保存起來說要留個紀念。

“可是……這枚像章您是從哪里得到的呢?”我問父親。

“這個嘛!當然是主席給的了。”父親的語調(diào)輕描淡寫，但我聽得出他內(nèi)心十分驕傲。

“主席給了你們芒果還給你們像章?”我驚訝得差點跳起來。“這也太幸福了吧?”

“傻孩子，”父親用手在我后腦勺上拍了一下，感嘆地說:“在主席身邊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啊!”

“那……主席送給你們每個人一枚嗎?”

“那倒是沒有，主席只給了我們中隊10枚，是主席派辦公室的人送來的。”

“哦，就10枚，那你們中隊那么多人夠分嗎?”

“當然不夠分，大家聽說是毛主席派人送來的，都眼巴巴地看著這10枚珍貴無比的像章，就這事還真把老爸為難住了!”

“那您是怎么分配的呢?”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來了。

“在這之前，我們不是搞過大比武嘛!”父親說，“我一想，有了!就把這10枚像章發(fā)給大比武中我們隊里名列前10名的戰(zhàn)士。我這么一說，大伙一致同意，誰也不爭了。”

“那您這枚是怎么得到的呢?”

“這以后不久有一次我們跟隨主席出行，一個小戰(zhàn)士看我的胸前沒有佩戴像章，臨上車前就把他自己的像章從胸前摘下來送給了我。”

哦，“是這樣啊!那主席送你們的就這枚嗎?還給過你們別的像章嗎?”

“給過，還有這枚。”父親毫不遲疑地馬上又拿起眾多像章中的一枚。眼里同時也蕩漾開了一種幸福的神采。“瞧瞧這枚，這也是主席送的!”

這是一枚圓形《毛主席去安源》彩色像章，一看就知道圖案取自油畫《毛主席去安源》圖樣，主體為信念堅定、意氣風發(fā)的年輕毛主席行走形象，主席身著灰色長衫，左臂略彎曲，半握拳，做擺動狀;右臂下垂，手持紅色傘具，布衫前襟微微飄起。主席形象頂天立地、闊步前行的步伐堅定有力，人物形態(tài)逼真、傳神，精美絕倫。

父親拿起一塊小棉布手絹，精心地擦了擦這枚像章，然后哈了口氣，往胸前衣襟上蹭了蹭，又拿起放大鏡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良久，才抬起頭和我說道:“這也是毛主席派辦公室人員給我們送來的。當時正值全國毛澤東像章大流行，把一幅油畫搬上像章，用于佩戴胸前是前所未有的。這枚像章當時迅速風靡全國，特別搶手，這次僅僅送給我們中隊5枚。當時爸都沒舍得戴，怕一不小心弄壞了、弄丟了，就一直保存到現(xiàn)在，每當想主席的時候爸爸就拿出來看看，就好像又看見了主席一樣……”

父親喃喃自語似的述說著往事。我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身著軍裝，身配短槍的年輕父親，得到這枚像章時如獲釋寶、欣喜激動的樣子;還有這么多年，每當父親想主席的時候，多少次默默地愛撫著這枚像章，從中汲取了無數(shù)的精神力量的樣子，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情結啊?

“想啥呢?老閨女，又發(fā)呆。”父親喊了我一聲，打斷了我的思路，我連忙回過神來。

“來，再看看這枚像章。”父親手拿著一枚長條像章說道，父親難得今天有這樣的興致。

“不用說，這枚像章也有來頭唄?誰給您的?”

“你看看再說。”父親說完把這枚像章遞過來。

我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這枚像章，這枚像章正面右側(cè)為主席側(cè)面頭像，左側(cè)上方是主席題寫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字，下方是人民大會堂側(cè)影，后面寫著: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落款為:人民大會堂。

“這也是主席給的嗎?”爸爸的神秘讓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涌了上來。

“不是……”

“那一定是周總理給的!”我肯定地說道。因為誰都知道我們敬愛的周總理生前最喜歡“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并且是他老人家一生為之奮斗的宗旨。

“也……不是……”這回父親更是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笑著和我說道。

“那是誰啊?好老爸，快告訴我!”我實在忍不住了，一把上前挎住父親的胳膊晃了起來。

“這個嘛……父親清了清嗓，這個嘛……”父親故意逗我。

“快說。”我?guī)缀跣χ傲似饋怼?/p>

“這個嘛，是鄧穎超大姐給的!”父親綻開孩子般的笑臉，舉起像章，瞇著眼把頭沖我晃了晃說道。

“鄧媽媽給的?爸，你真了不起!還有鄧媽媽給的像章呢?快說說怎么給的!”我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這說來話可長哩!”父親故意賣關子，我假裝沉住氣，一聲不吭地望著父親，父親看看我沒反應，頓了頓說道:“有一年全國英模代表參觀中南海，鄧大姐去新華門迎接代表，當時新華門是我們五中隊負責保衛(wèi)的區(qū)域。那天鄧大姐在秘書的陪同下來到新華門時我正和你張叔叔(指導員)在房間里。門崗你小劉叔叔看見鄧大姐來了連忙跑進來向我們報告，還沒等我們迎出去，鄧大姐他們已經(jīng)進屋了。一見面大姐就笑容可掬地對我們說‘大家辛苦了!今天我在這里迎接全國英模代表，受總理委托特意來看看你們，順便把總理送給你們二位的毛主席像章帶過來。’說完從口袋里掏出這兩枚毛主席像章分別送給了我和你張叔叔……”

“爸，你當時啥心情?”

“啥心情?爸和你張叔叔當時都激動得不知說啥好，周總理每天那么忙、那么累，日理萬機，可心里還想著我們。對我們的好總理呵，說啥也表達不盡我們的心情啊!后來我和你張叔叔才知道，這枚像章就是總理最喜歡佩戴的那款‘為人民服務’像章。”

“爸，您真幸福……”我抬起頭發(fā)自內(nèi)心地和父親說道。父親沒吱聲，雙手則默默地撫摸著這一枚枚像章，精心地拭擦著。睹物思人，父親是幸運的，父親亦是幸福的，而做為他的女兒我有幸知道這一段段歷史，聽著這一段段真實的故事，看著這一枚枚不同尋常的像章，何嘗不也是幸運的?我欣賞著這一枚枚像章，細細品讀著它們，讀出了歷史，讀出了滄桑，還有心底對那一代偉人深深的緬懷!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