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季節

辛建斌 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咸陽市作家協會理事，《渭水》雜志執行主編，《咸陽日報》編輯、記者，秦都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生于1960年，陜西長安人。先后在省內外150余家各級報刊、選集發表文學作品2000余篇;出版文學著作5部。散文《天山雪蓮》被選入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全國高職高專教育“十一五”規劃教材《新編大學語文》，其作品多次榮獲全國、省、市各類獎，受到文學評論界多次評論與新聞媒體報道，有廣泛的讀者群。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是我的戀愛季節。

有次半年的文學講習班我參加，在開學一周后的一個習作互評課上，老師讓前后兩個桌子一并，互評作文，我和李希言、李梅、張雪是一組，李梅問我們三個年齡多大?我20歲;李希言20歲，比我生月小;張雪19歲。李梅伸出她胖乎乎的白手指著我和李希言，笑著說:那我還是你們的大姐呢。

到了晚上，她竟讓吳蒙蒙下樓來，叫我到她宿舍去。她們女生宿舍，有著和我們宿舍一樣的清潔，不一樣的色彩和香氣。只見李梅豐滿的身材，上著一件橘黃色的棉毛衫，圓圓的臉上，容顏煥發，性感得似羊脂球。吳蒙蒙宣布:“姐弟結拜儀式，現在開始。”這個舉動令我十分尷尬。我便無奈地叫聲“李梅姐”。李梅姐大眼睛里溢滿幸福地答應著，全宿舍人嘩地笑了。

告別李梅姐她們，回到宿舍，我們的宿舍正在進行臥談會。張少伯揮著手突然宣布:張雪愛上辛小卓了。

宿舍一時沉寂。

少頃，大個子劉素直搖手:“此事成不了。第一，我們班十幾名女生，四十多名男生，性別比例懸殊太大，狼多肉少，競爭實在是太激烈了。第二，在一個班學習、生活幾年，雙方優缺點太熟悉了，沒神秘感了，還談什么戀愛。所以，在自己班上發展愛情的希望，就像中國足球隊沖出亞洲一樣渺茫。”

我感到這個問題很突然，我思緒很亂，無法作答，便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瀟瀟的夜雨，慢慢梳理著我的思想，在教室前排就座的張雪同學便清晰地出現在我的面前，高挑的身材，白凈的臉上小小的酒窩、細長的眉眼、高高的鼻梁、薄薄的紅嘴唇，衣著樸素而潔凈，渾身散發著活潑通脫的氣息。

想著想著，我忽然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含著笑睡著了。

第二天，李梅姐晚上請我去看了一場電影，回來后，只見張雪從三樓跑下來，劈頭蓋臉地挖苦我。

每當我和別的女生因工作、學習之事，多說幾句，她都急急忙忙趕過來，看得我們不好意思。

團支書楊柳組織大家去滑旱冰，巨大的溜冰場，被鐵欄桿圍成了橢圓形，邊上彩旗飄飄，四角臺子上放置的音響播放著充滿活力歡樂嘹亮的青年圓舞曲，近百個青年男女展開雙臂，似只只燕子在翩翩飛翔;飛燕之中，點綴著紅纓帽、各色的喇叭褲，使人的感官為之一新，一股時代的氣息撲面而來。當張雪拉著我的手向前滑動時，我心怦怦直跳，真怕摔倒，一跌就是倆。我微微感到，她把我的手捏得是那么緊，用她有力的臂膀支撐著我，滑完一圈后，我身上出了汗，謝絕了她的幫助:“讓我靠站在旁邊的欄桿來欣賞吧。”她也陪著我去欣賞。穿著大喇叭褲、戴著貼有進口商標的蛤蟆鏡的小白臉李希言來拉她，她不去;李梅姐想支走她，她說她也想歇一歇。我們三個人便靠在欄桿上看同學們千姿百態的溜冰，張少伯的溜冰姿勢像打猴拳，一不小心便摔個四仰八叉，好幾個同學去扶他，也被他拉倒在地，跌成一堆子，逗得邊上好多觀眾哈哈大笑，但張少伯不屈不撓地又爬起來，繼續向前滑。李梅姐禁不住撲哧笑了:“看，張少伯滑冰，像農民拉架子車……”她的話使我想起了汗滴禾下土的父老鄉親，想起老父親對我學習上的期望，竟有了一種犯罪的感覺。我陰沉著臉說:“我不玩了，我想回學校去”，令李梅姐困惑不解。

八十年代初的大學校園生活，文化娛樂缺乏，連談戀愛都是公開禁止的。唯一可充實課余生活的除了打球就是聽廣播，再就是校園元旦晚會。可一年一度的元旦晚會，畢竟相隔時間太長，不足以宣泄我們年輕生命的激情，于是，星期六的傍晚，我們坐在學校大操場邊的一片草坪上，月兒是出浴的嬌娘，佩著薄紗飄向天空，星星一顆顆地鑲嵌在湛藍的天幕上，我們的思想像長了飛翔的翅膀，飛向廣袤的天空，飛向光輝的北斗，我們用熱烈的語言和理想的彩筆去描繪我們未來的燦爛生活，我們都想成為一顆閃亮的星星，永遠嵌鑲在祖國遼闊的天幕上，用自己的光華給祖國增添光明的畫面……

校園的春夜是多么的寧靜，微風蕩漾著清香，直撲心房。望著這美麗的夜空，女同學開始了悅耳動聽的歌聲《走西口》、《蘭花花》、《草原情歌》、《賣花姑娘》……一首連著一首，音樂是民族的精神之花，我陶醉在一種美的享受之中……大學生的生活竟是如此之美好浪漫啊!

在這靜靜的夜晚，這輕輕的歌聲是明快的，清晰的，五音俱全，聲情并茂的，時而又是沉郁的，憂傷的，令人心悲的，在這個時候，歌聲會把人帶入一個個不同的境界，引起人多少甜蜜的回憶或往事的憂傷，趙燕、杜鵑、郝雨同學靚麗的倩影在腦海一一閃過。

而此刻，楊柳提議讓我代表男生給大家來一首，我就站起來，昂首挺胸為大家唱了電影《閃閃的紅星》主題曲《紅星照我去戰斗》，大家齊喊再來一首，我表示謝絕，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張雪出來為我解圍，她邀請我與她為大家唱一首《敖包相會》吧，大家便使勁地鼓掌。

而張少伯一直用鼓勵的目光望著李梅姐，李梅姐也躍躍欲試，為大家表演了成方圓的《旅途之歌》。

回宿舍的路上，已夜露瀟瀟，大家忽然談起了新開的課程《美學概論》，七嘴八舌談到了外在美與內在美問題。

張雪說:“內心美是一種深沉永久的美，是靈智的圣樹榮茂到一定時間結出的神果。這果實給人寧靜幽雅的風韻，使向上的心產生追求更高境界美的渴望。”

李梅姐說:“追求內心美需要有卓識和勇氣。戀愛的深度與對方對美，尤其是對內心美的理解程度成正比。”

張少伯接著說:“只有自己具備了超凡脫俗的內心美的姑娘，才會開啟理智的目光，才會不受物欲的利誘，堅定毅然地追求那些在事業上顯示才華的靈智之美。”

楊柳一揮長臂:“同學們，為了未來愛情的幸福，那就毅然地去追求內心美吧!”

近視眼吳蒙蒙扒拉著身旁的男同學:“讓我先瞧瞧誰是內心美的好小伙。”

張雪喊一聲:“辛小卓!”令我心驚肉跳。

到了夏天，團支書楊柳又組織大家去游泳，游泳池有十幾畝地大小，水質清澈見底。男同學個個似浪里白條，灃河邊長大的張少伯最為活躍，他一直在深水區擊浪前進，不時潛泳到女同學面前，猛地冒出水面，驚得女同學呀呀直叫。李梅姐又是蛙泳，又是仰泳，又是自由式，姿勢優美，一會兒，便游到淺水區來，看我在羨慕地望著張少伯，便不以為然:張少伯只會狗刨，難看死了!而一直在深水區暢游的張雪一看我與李梅姐在水中說話，就遠遠游來，向我打水仗，弄得我直捂臉，整個游泳池成了一片歡騰的小海洋。而只有一個人坐在臺邊上悶悶不樂，那就是李希言，他大前天上課時給張雪寫了一張紙條:“我本不愿說了。但我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請你務必于今天下午6點在大雁塔小樹林相見一談。”張雪看后，不經意間便夾在她的英語課本中，課間被坐在后邊急著補筆記的吳蒙蒙發現了，班上立時一片嘩然，氣得李希言的小白臉抽縮、發青……

事后，我曾批評張雪要學會尊重別人的感情，她一翻眼皮:“我愿意，你憑什么管我!”

她對我講話時，總是那樣的特別，翻著眼皮，眸子里含情脈脈。一會兒，她又告訴我她中學時代當語文課代表時的趣聞;她回鄉勞動，當了半年記工員時的趣事;還有她家鄉白鹿原上那明燦燦的月亮和有關小白鹿的美麗傳說……并詢問我家情況，想去我家玩。她告訴我:她原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姑娘，近來常常苦悶，上課思想老開小差，一開小差就畫畫。

昨天剛一下課，她就偷偷地遞給我她畫的一幅畫:一對并肩的男女青年胸佩紅花，上寫:“展望未來”，下寫訂婚照。背面附一古詩:“上邪!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毋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長相知啊長相知。”

我手指畫上那扎小辮子的女青年問:“那是你吧。”

她就指著畫上那男青年說:“那他就是你。”說著，臉騰地紅到了耳根，跑出了教室。

晚自習時分，教學樓上燈火通明，教室里，有的同學在靜靜看書;有的在做作業;有的三三兩兩在討論一些課題。李梅姐在謄寫我的一篇散文草稿，她的筆跡圓潤，篇章清爽，猶如她的容貌。

楊柳走過來，悄悄一拉我的衣襟，我便起身，放下手中正在閱讀的美國作家德萊塞的長篇小說《珍妮姑娘》，離開教室，隨她而去，又要商量班上工作了。

可下了樓，她引領著我邊向校外走，邊說起了未來，我們都興奮不已，紛紛描繪起美麗的前景，不知不覺已走到學校背后的一條小路上，星星出來了，月亮灑下了清輝，我們旁若無人，大聲說笑著，仿佛生活的寵兒。月光燦爛，照耀著我們純潔的心靈，白夜如晝，道兩邊的麥田彌漫著麥香。

此刻，楊柳這位在高干所長大的軍干子女，那峭拔的身材似白楊，那朗潤的面孔似姣月，環視四周，仿佛身處仙境……

我們互相望著，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問我:“聽說你與張雪在談戀愛，是嗎?”

我忙否認:“沒有的事。”

她說:“沒有就好，你看我就沒有談戀愛，我們人生的路還很長，走出校園，走上社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急什么?”

我忙說:“不急，不急。”

她接著說:“那就讓我們耐心地等待著，等待那呼喚我們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糊里糊涂地戀愛、結婚。你聽到了沒有?”

我說:“我聽到了，我們還是先回學校吧，我的東西還在桌子上亂扔著哩?”

她便隨我向回走。

那些日子里，我滿腦子都是張雪的事情，我與張雪分道揚鑣，李梅姐表示贊賞，據她透露，昨天，張雪的父親身穿補丁衣服來宿舍看望女兒，張雪竟然態度冷漠。這些都令我無法忍受。我感嘆于生活環境對人的塑造力，一個原本純潔無瑕的農村姑娘開始蛻變。我就佩服作家陳建功對生活觀察的敏銳，他轟動一時的小說《飄逝的花頭巾》中蛻變的女主人公就晃動在我的生活中。

之后，我的心理有些變態，張雪將她的圖書證借給我，我認為虛情假意;她對我的任何殷勤，在我的眼里都成了輕佻的表現;她穿得花枝招展，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更令我反感至極!當時，我竟認定她是農村封建無知習氣與城市小市民意識的混血兒了!

在我落寞的日子，李梅姐常來陪我。

前天晚上，她讓我用自行車帶著她去西工大見她的同學，我們從一小門進去，可我拒絕上樓去，李梅姐會她的男朋友，我當什么電燈泡。我就坐在樓門口數天上的星星，卻越數越亂，終無結果。后來，只見李梅姐一個人落寞地從西工大男生宿舍樓幽暗的樓洞里走出來，在門口的路燈下，我看她毛絨絨的眉睫上挑起了露珠，便不敢問話，用車子帶著她一路默默向回走。此刻，我從她夸獎她男同學的口氣中，深深感到:人必須有才華才行。

有一天，我去女生宿舍通知楊柳開班委會的事，一進門，張雪就拉住我，用手中的撲克牌給我算了一卦:“你，20至30歲有才氣，30至40歲有錢花，40至45歲有坎坷，45至50歲有財發，晚年幸福!”

我笑了:唯心主義!

她說:“再算算你愛情運吧。”

她一把拉我坐在她的床邊，繼續用撲克給我卜:“你的女朋友比你才氣大，你比你女朋友有錢，你女朋友比你漂亮，關鍵是在選擇時，你缺少主動果斷精神!”

真鬼!她的作文在講評時受表揚的次數比我多，我家里經濟狀況比她家好，她比我漂亮是不爭的事實，又是借題發揮，我當著楊柳、李梅姐面宣布:我所找的對象，從才能、長相一定要比我差，而且服我管。

大家全笑了!

“那不一定，這是命中注定的。”張雪的臉紅了。

當我起身大踏步走出宿舍時，我再次發現她難堪失落的神色!

星期六的下午，楊柳通知大家，晚上在教室舉行周末舞會，歡迎大家參加。

我又不會跳舞，我去干嗎?像這樣的事情，我已經回避多次了。我一人躺在宿舍床鋪上看勃朗特《簡愛》，張雪推門進來了，她今晚打扮很漂亮，過去粗長的辮子也燙成了披肩的卷發。她一把奪過我的書:“楊柳她們讓我來請你。”不由分說，便拉我下床，向教室走去。

桌凳放在教室四周，六支大燈管將教室照得白晝一般，燈管上還拉起了一串串花環，錄音機放著悠揚悅耳的舞曲，已有幾對在翩翩起舞。舞者，男著喇叭褲，女為燙發頭，很是摩登……

一進門，于麗麗、王春都邀請我與其共舞，我擺手表示不會。當楊柳走到我面前，將手伸向我時，我不得不禮貌地迎上去，同學們的目光全射了過來，而王春的大眼睛里就充滿了沮喪和絕望。

我紅著臉隨楊柳步入舞場中心，她把手放在我右肩上，讓我的右手放在她的腰間，隨著音樂的鼓點，她輕聲告訴我:“這是慢四步，要男左女右……”我此刻什么也聽不見，隨著節拍，我腳下亂走著，惟恐踩著她的高跟鞋，我低頭只看我的腳，不敢正眼看她，她提醒我:抬頭、挺胸、收腹、目光平視我。

她是美麗的。高雅、大氣、落落大方，高干的女兒，我忽然自卑地感覺我一個農民的兒子，一個經過苦苦追求僥幸走進大學校園的農家子弟，在這樣的場合太不適應了，也太不應該了……腳下的舞步更加亂了。

“喂!”我在這羞驚中猛然發現吳蒙蒙推開門縫向我招手，好!我輕輕地推開楊柳的手，舞步停了下來:“對不起!”我轉身要出教室，楊柳呆在那兒，張雪面色蒼白地跟出來，叫我，我已隨吳蒙蒙下了樓，透過這斑斑樹影，我看到李梅姐在向我招手。

抬頭望，月亮玉盤般地掛在天上，張雪獨倚樓欄，向下邊眺望……

第二天，張雪不知為何就與我吵了一架，我說她不可理喻，她竟罵我“混蛋!”

晚上，開完班會后，她又尾隨我來到操場上，抬頭望，天上已布滿了小星星。她嘆息說:“滿天繁星，不如孤月獨明。”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到底誰是孤月?

之后的日子，她仍然是出眾地漂亮，可是顯示出另一種美，清涼似菊花，冷艷似寒梅。

有關她的消息也陸續傳來了。

張雪過去的一位男同學頻繁給她寄信來。

一日，去小寨書店買書，幾位同學一路上談笑風生，衣著樸素的于麗麗雙手一邊向后攏著一頭亂發，一邊說:昨天，張雪的男朋友來宿舍找張雪，身穿工作服，提一小竹籃，內有半截甘蔗，適遇大一幾個小女孩在場嬉笑，見張雪不在宿舍，他男朋友就又走了。一會兒，張雪從外邊回來了，幾個小女孩誤以為剛才那小伙是連新玲的男朋友，便使勁砸起了洋炮，極力貶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張雪尷尬不已，拂袖而去，當晚便臥床不起，面色不好，今天都沒來上課。

時光就這樣一天天在沉悶中流逝，眼看就到了秋天。忽一日，團支書楊柳宣布，明天去興慶公園，舉行團日活動，大家一陣高興。

第二天一大早，劉素說:“把馬慧慧老師也叫上，和我們一起去公園玩吧。”

大家說那你快去叫。

劉素面有難色:“我叫，她不來咋辦?還是楊績小隊長去叫吧。”

楊績就拉著我去叫馬慧慧老師。

路過周介甫老師門前，就見馬慧慧老師站在周老師門里，她是周教授的助講。我倆興沖沖地走進去，卻發現周教授還躺在床上，衣服全搭在床邊的椅子上，令我們很是尷尬。

我們只好說明來意，馬慧慧就征求周教授的意見，周老師說:“我這樣子，你看著辦。”

馬慧慧就為難地對我們說:“周老師身體不舒服，我不能走。你們去吧。”

我倆就往大操場集合點去，楊績的臉色也不好看，他說:“聽馬老師說，周老師很苦，令人同情，周夫人長年患病在床，還是個神經病患者。”

我對操場的同學們說:“馬老師有事，去不了，我們出發。”

楊績也向劉素悄悄通報了情況，劉素的臉色像霜打的一樣，他說:“這要是過去，我非給他貼一張大字報不可!”楊績說:“可現在黨中央不讓搞四大了。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雖是秋季，公園里依然是紅的花，綠的草，云松、塔松傲然挺立。

李梅姐跟在我的后面，不時地給我們拍照。

我們乘三只小船飛向湖心，船頭劃開了平平的湖面，兩旁漾起道道水波，船尾便是浪花飛卷的船道……

船上，隨著悅耳的吉他，歌聲響起，有人吟詩抒懷，有人放聲歡笑，美麗的青春閃耀著光芒……

我們上了岸，走過小橋，肅立于阿倍仲麻侶的紀念碑前，徘徊于建筑古老的沉香亭旁，合影于這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的畫廊里……

大家圍坐在草坪上，開始聯誼活動，即興表演節目。輪到張雪時，她站起來說:“我為大家朗誦一首徐志摩的《沙揚娜拉贈日本女郎》。”大家嘩嘩鼓掌。

可張雪再猛地刁我一眼，轉身跑回原處，雙手捂住大紅的臉，蹲下再不起來了。人間的真話本來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話。

我就感覺我的心口呼地冒了煙，我的情感之火有些死灰復燃了……

就在當晚，我奔走在校園的小徑上，仰望天空，月亮一露面，滿天的星星驚散了。我竟神使鬼差地來到了學校操場邊上，在昏黃的路燈下，莫名其妙地拆開了這封信:

張雪同學:

你寫信，讓我去看望你，我去了，你卻對我很冷淡，這是為什么呀!回來后，我已先后給你寫過三封信，你為何不回信?這是為什么呀!不管你對我的態度如何，改日，我還是要來看望你的。

盼望你的回信，祝愿你快樂!

同學xxx

我眼里忽然酸澀起來。

操場西邊走來了好像是散步談心的王煜和他同學，我忙揣好信，一口氣跑到學校后面的小河邊上，望四周無人，用顫抖的手劃了三根火柴，才將這封信燒掉了。

望著紛飛的灰燼，我才意識到:面對張雪，我今夜做下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做下了違法犯罪的事情。

那段時間，我像一個犯人，不敢對視張雪的目光，極力回避與她單獨相處。

和張雪關系的破裂，我開始遷怒于李梅姐。你有西工大的男朋友，跟在我后面搗什么亂!

“你好像對我有意見?”她輕聲地問我。

“沒有。”我望著柳絮說。

“看你這神氣，都是假話。”她緊逼一步。

“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意見，有意見又有什么意義呀?”

“對我也是這樣嗎?”她的圓臉紅得像旗幟，嗔怪之中帶有生氣。

我沒有吱聲，她輕輕地拉我一下:“我請你去看電影。”

我一轉身:“不去。”便上了三樓教室。

上個星期的幾個晚上，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搞到的票，竟拉我去看了日本電影《山本五十六》、《啊，海軍》、《軍閥》，美國的《巴頓將軍》這些內部片。但一路上，我就是不想理她。

之后，李梅姐還先后三次約我看電影，我都借故回絕了，約我出去散步，我也借故溜了，和她碰面，我總是昂頭挺胸、擦肩而過，沒給她一個笑臉，總使她失望而去。

而對于我近日表現，張少伯卻大加贊賞:“你男子漢的傲骨終于露出來了，要知道，女人是在男人的眼睛里，衡量著自身的價值。”

他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天下美女如云，何患沒有紅顏知己，放假了，抽時間去看看你高中時代的女同學吧。”

可第二天下午，我老遠就發現李梅姐站在校門口，我就轉身回學校去了，我給宿舍打了一壺水，也估計她已走了，就又向校外走去，誰料到她竟從校門柱子后面轉了出來，走到我的面前。

她有些如影隨行，我心里忽然覺得傷了她。

“你去過東風公園嗎?”

我搖搖頭。

“那里面可寂靜了，以后我們去那里讀書吧?”

兩天之后，李梅姐又邀請我去東風公園，這兒果然寂靜，河面上不起漣漪，我倆坐于河邊連椅上，我看的書是雷老師送我的錢鐘書的《圍城》，她捧的是英國作家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看了一會兒，感到河邊有些涼了，她合上書，要與我探討愛情，剛開個頭，便問我:“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呢?”“清高!”“不，我并不缺乏溫柔，你說呢?”她久久地望著我，令我不知做何回答。

“對于很多事物，我都看作是過眼煙云，我所追求的只是純真的愛情，我總感到我是羅旋式的悲劇人物。”

羅旋是當時風行的一部中篇小說中富有奉獻犧牲精神的女主人公。

“我認為夫妻間的關系應是平等的，互相信任，互相體貼，互相尊重。他母親反對她兒子與我的交往，他聽從了她母親的話，對我們以后當教師的職業也有偏見。我尊重他的選擇，我們分手了。”我知道，李梅姐所講的“他”就是她西工大過去的男朋友。

望著平靜的湖面，望著李梅姐黯然的神情，望著遠處為女朋友背包、打傘的一對對親密的戀人，我就覺得我與張雪之間就是缺乏信任、體貼、尊重。當我清醒的時候，我倆的關系已一敗涂地、覆水難收了。

此刻，我與李梅姐有些同病相憐。

就在李梅姐為我療傷期間，迎來了元旦佳節，我班的元旦茶話會熱鬧非凡。

六點后，李梅姐依然做東，請我飽餐一頓，席間有豬肉、魚肉、雞肉、牛肉，還有酒和各種飲料，我、李梅姐、吳蒙蒙一起舉杯:“祝天下人都快樂!”

晚上舞會，楊柳又來找我去跳舞，我悄悄地溜走了，我與楊績、劉素、劉可之等同學走在平坦的大道上，于清風明月下，談天說地。后與于麗麗及幾個女生會合，一個個年輕火熱的心蹦出一陣陣歡聲笑語，逼退凜冽的寒風，享受這佳節的良宵。

晚上，躺在床上，圓圓的月亮掛在窗外，千里明月寄相思啊!我便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同學、朋友們，你們還好嗎?

上鋪的楊績下床來，邊披衣服，邊嘟嘟囔囔地批評我:“不好好安靜睡覺，翻來覆去翻燒餅嗎?”邊拉門出去上廁所了。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