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三友行

雷濤 曾出版散文集四部，發表散文、隨筆、評論多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作協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

飛動的靈性

建群是我省有實力、有影響、有顯明個性和做人水準的作家之一，他的名字早已同《最后一個匈奴》密切地粘連在一起。《大平原》的問世，說明他筆耕不輟，也證實著他的創作后勁和新的水準與靈性。

飛動的靈性、奇巧的敘事方式是建群創作的一大特質。從《遙遠的白房子》到《愁容騎士》、《六六鎮》，從《最后一個匈奴》到《大平原》，無不透射出這種只有高建群才具有的獨特靈感、靈性、靈氣和靈動。他在構建一部中篇或長篇小說時，往往先設計一個大格局，這是少有的。然后以奇特的形式展開故事的講述。講述中所彌漫的情調是對大自然的生靈，對黃色的、黑色的土地的熱愛與依戀。是對人類大愛的播揚，這種情調顯然是受19世紀俄羅斯文學的影響。建群對俄羅斯文學情有獨鐘是人所共識的。他對普希金的詩的愛可以說近乎癡迷，以至當朋友聚會時，他總要聲情并茂地朗誦《致大海》等名作。我曾多次聆聽他的朗誦。那種深沉而悲愴的情愫、那種略帶沙啞而震顫的嗓音、那種時而高亢時而纏綿的音律，會把所有在場的人帶到那美妙、空靈、使人的靈魂得到洗禮的意境中去。建群的朋友多多，而多數朋友正是因了他有天真善良寬厚的性格，有純樸中閃動的靈光才與他走近的。

建群在《大平原》中所表現出的新的飛動的靈氣，還使他在敘事時，自覺不自覺地追求話語的遼闊和宏大。這可能與他的閱歷有關。他出生在秦始皇兵馬俑所在的關中臨潼，從戎于水草肥美、地域遼遠的天山腳下，又長期工作于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衍接的陜北高原。這種經歷再加上對文學的感應，使他陶醉那種“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的生活與自然圖景。他熱愛故土關中大平原。同樣把這種愛給了邊疆和邊塞。我讀建群的《大平原》就讀出了一種新邊塞詩的感覺，也讀出了一種歷史的滄桑感和命運感。甚至我猜想，在漫長的農耕時代，馬的速度是最快的，當年的駿馬猶如當今的汽車、火車、火箭、宇宙飛船。馬的奔馳如同閃電一般。秦始皇征服六國靠的是馬，成吉思汗征戰世界靠的也是馬，建群把這種飛動的靈氣抓住了，注入了作品，這是令人十分欽佩的。

建群的靈性是在跨地域的視野中得到的，而自覺地運用這種靈氣則得益于陜西這塊土地的厚重的歷史文化。換句話說，是十三世古都的文明熏陶了他，增加了他的題材選擇時的認定程度和審美想象上的開挖意識。《大平原》的主題內容是陜北高原與關中大平原(也包括改革開放后的高新區)的文明對接。這里，既有農村的思變，也有城市化過程中的躁動不安與痛苦選擇，一個城市改造中“城中村”消失在像群山一樣的樓盤中，看似簡單，其實它是跨地域、跨時空、跨思維的歷史事件。建群在靈動的筆端中還給我們透出了這種時代感強烈的報告文學的味道。

建群以靈感、靈性、靈氣支撐和推動，推出新的長篇《大平原》，他是否已經完成了對現實生活的認識，在寫作時是否已經達到了他預期的思想高度和人物塑造的理想高度，還有小說文體高度，我還要與他探討。我們兩個是知心朋友，這種探討一定會帶給我們以新的感知和愉悅。

人的尊嚴與社會文明的尺度

劍銘先生:

當我讀到《死囚牢里的陪號》時，竟然不知道應該怎樣表述我的心情，按說，一個有影響的作家的大作問世，理應祝賀，可是我總覺得“祝賀”二字既蒼白無力，又顯得十分沉重。一本用人的價值與尊嚴鑄就的文本，實際上是對當下我們的社會文明尺度的深刻思辨之果。起碼，我是把這部文學作品當做類似《震撼世界的10天》和《絞刑下的報告》這樣的書來讀的。

這部作品所描寫的真實故事發生在我們國家撥亂反正后近10年的春天，這本身就發人深思。當時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兼作家的您，為一件本來能夠說清楚也已經說清楚了的小事，竟然蒙受冤屈而入獄，再次說明了我們國家民主和法制建設的滯后與不完善，也證明著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政治文明與社會文明建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其實，所謂的政治社會文明歸根到底，還是法治的推進和民主政治的演化的程度，而這種演化過程，實質上是對理解人、尊重人的不斷拷問的過程，也是人的尊嚴得到社會普遍認可的過程，一言以蔽之，人的尊嚴昭示著社會文明的尺度。

顯然，你通過一年多的囚徒的生活，通過文學的描述，在對那個已經變革了的但仍然存在諸多問題的時代進行“記憶”，也對建立更加文明的法制與民主的社會秩序奔號疾呼。自然，文本中也有“控訴”的言辭，我是理解的，甚至是同情的。一個受到不公正的判決而失去自由的人，一個有良知的作家，有了這樣的人生經歷和財富，固然重要，可是我不希望這樣的厄運再來，也不希望我們的作家以這樣的方式來體驗生活。因為，這畢竟是一件荒唐、滑稽和不幸的事。

我們的社會歷來倡導“向前看”，也提倡捐棄前嫌，以寬容之心待人待事待社會，這個道理沒錯。問題在于，當我們審視一項事件尤其是處理一個人的問題時，我們的“實事求是”方針究竟是否真正得到貫徹落實。從法治的角度講，在面對一個所謂的“人犯”時，究竟是以“無罪”推理還是進行“有罪”推理，這里，既反映著法制觀念的落后與進步，也印證著社會文明尺度的高低。應當承認，我們的法制與社會總在向前艱難地推進，可能還有些無辜者遭受不白之冤甚至付出生命代價。新的社會體制與秩序建立過程中所產生的“分娩”陣痛仍將發生。我們只是理性地呼吁:讓這些事情來得少些、更少些。多“向后看”，也許會更好地向前看。

以人為本，科學發展，全面進步的治黨理國理念的提出和實施，是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走向“建設黨”的理論創新，更是政治文明推進的重要標志。今天，我們處在人類21世紀的發展階段。世界經濟一體化過程也是加快世界政治文明對接的過程。在文明沖突中人類總會以自己的智慧處理多種復雜的黨派、國家、團體以及宗教、文化方面的矛盾，以便化解對抗，求得和平發展。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新的環境和氣氛之中，應該感到寬慰。也許，我的話題扯遠了。

繞了一大圈，我還想對您說幾句話。《死囚牢里的陪號》能面世，總能證實當今文學創作氣氛的寬松和學術自由空間的遼遠。也能證實您的創作實力和積極面對人生的心態。以這本書為起點，也許您的創作很可能出現一個轉折，這主要是您對社會人生有了切膚的了解和思考。我倒認為，讀者在品讀這部作品時，除了從文學藝術層面上進行欣賞的領會以外，也對我們走過的改革開放前期的這段歷史來一個“向后看”，從您的敘事中找到一種真實感、命運感和歷史感來，并進行諸多方面的叩問和總結。“聰以知遠，明以察微”，以古人這句話來領讀您的書，也許讀者就能讀出“聰明”來的。

韌與執著的具象

大約是五六年前，經賀抒玉老人介紹，我認識了張效友。當時，他只是說他雖然50出頭，但鐘情于文學，似乎別無選擇了，只有這條路能救他，能改變他的命運。對于這位不速之客，以及他所立下的誓言，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說喜，是文學戰線上多了一位執著追求者，還寫過《晴天淚》，值得興奮;說憂，是以他的未上完小學的文化程度和終生務農的全部閱歷，以及本來又很羸弱，又有病魔纏身的現狀，能在文學創作這條崎嶇的山路上攀爬么?我當時就想勸他去打工或干個小生意養家糊口，不要為文學徒勞甚至付出生命代價，只是出于禮貌，話到了嘴邊又收回了。

時隔不久，他又來找我，還帶了許多陜北特產，有小米、綠豆、蕎面、粉條、沙棘油等等。他背了好多，說除了送我，還要送文學界的許多熟人。看著他消瘦的身子和布滿紅血絲的臉龐，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惻隱之心。本來還想勸他不要搞文學，又一次講不出口了。

后來幾年，他不時地通過電話和手機和我聯系，講他的家庭以及個人命運，也講對社會、時局的看法，并慢慢地講述他的創作計劃。說實話，盡管已成了熟人，可是對他的文學感覺和文字功力仍持懷疑態度。加上城鄉生活方式的差異，我常常在午休或深夜或黎明時分聽到電話或手機響起，打開一看都是張效友的，就有一種既推辭不了又有幾分嗔怪的心理。家里人也說，這個人也怪，專門找人休息時才來電話，除了不斷打電話、發信息，還時不時地乘長途汽車把土特產一次一次地送來，當我多次看見他把這些土特產分了又分、端詳了又端詳，然后扛起來分頭向朋友送去時的身影，我終于打消了對他的所有嗔怪。相反，一股理解、同情和贊許的心情占據了上風。聯想到陜北橫山縣一位女子寫的反腐小說《高原危情》，又想到這位女子同樣通過賀抒玉老介紹與我相識，爾后又為她的作品舉辦研討會，一個強烈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萌生:這個張效友如此地韌性和執著，說不定哪一天真的能寫出一部有分量的長篇小說來，而且也一定是反腐倡廉題材的。甚至我由這兩位基層作者的身上看到了陜北人民身上共有的品格和習性:敢想敢作為，認定了的事就下功夫去干。咬定青山不放松，不達目的不罷休。甚至我還由此想到了曾經貧瘠的老區為何能出李自成、張獻忠，又為何能出貂蟬和蘭花花。我終于明白了一些，這就是地域文化使然，這種獨特的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對接之后所融合的新鮮血液，決定了這塊地域人的精神，包括品格與性格。張效友只是其中的一個而已。

從張效友身上，以文學的眼光，我還看到了路遙的影子，甚至是柳青的精神遺存。這兩位文學前輩和英才，不但是陜北人民的驕傲，也是陜西人民甚或是整個中國文學的自豪。陜北的眾多的文學青年，其所以走上文學道路，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柳青和路遙的影響與熏陶。起碼是通過熟讀他們的作品之后所產生的精神認同。這種鼓舞與激勵作用太大了，以至于許多文學青年把文學創作當做求職、改變生存方式或命運的手段和方式。而梁生寶和高加林已就自然成了他們學習與效仿的精神偶像。我曾接觸過不少陜北的文學新人，也和他們進行過深入的思想交流。我發現，當他們談及柳青、路遙時，眼睛總是為之一亮，臉上所驟然產生的豪邁與自信讓人頓生敬意。

現在經過數年的艱辛努力，張效友克服了一般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和挫折，終于有了《國家誓言》這本厚厚的文學文本。作為他的一位知情者和交往多年的朋友，除了祝賀他的成功之外，我最想說的話便是:張效友算得上是一位血性的陜北漢子，他的瘦弱的身體中蘊藏著巨大的精神能源，這就是韌勁和執著。這種韌性的執著，不但可以成就文學事業，也可以成就政治抱負和經濟建設的大志。張效友在寫作《國家誓言》的同時，也是在實踐自己的“個人誓言”。我誠懇地希望專家學者們的批評。反腐倡廉題材創作在我省并非多見。我在感謝張效友的同時，也誠懇地祝福他不斷吸納新知，接受批評，以便使自己的創作水準提高到新的水平與高度。在個人誓言到國家誓言的實現中，肯定道路不會平坦，我深深地祝福效友在愛惜身體的同時，按著自己的選擇堅定地走下去，無論成就大小，精神永遠是輝煌的。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