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念我的祖母

魏曉文，用筆名秦堯文、秦天等。上世紀70年代末出生于陜西關中的扶風。愛好文化，從事文化、文物、旅游新聞采訪、編輯等十多年。發表散文、詩歌、報告文學等文學作品多篇。現供職于某大型文化旅游雜志社。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祭念”本為“記念”或“紀念”，因為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祖母，所以也就無從“記”或“紀”，故標題用為“祭念”。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到過祖母。

祖母是在父親十三四歲時就去世的。

母親也沒見過祖母，我也就根本不知道祖母是什么樣的(當時因為條件有限，未曾留下照片)。我心中的祖母只能是自己想象和聽大人說了。外婆家又遠，根本就沒有機會照顧我。因此，我小時候也就無從體味有祖母的滋味了。

祖母去世后，父親與小爸、小姑是祖父既當爹又當娘，一把汗一把淚辛苦拉扯大的，這其中祖父不知受了多少苦和難。好在幾個姑婆不時給他們做些衣服、鞋子的，照料他們一下。父親、小爸、小姑是在艱難中長大成人的。這是父親后來回憶的。

我出生時，農業社還沒有解散，家里大人要去田地里上工干活，一兩歲時我便被一個人留在家里。由于沒人照顧，母親沒有辦法只好用繩子一頭綁住我的腰，另一頭拴在木頭做的窗格上(現在農村基本上沒有這種窗子了)，將我放在炕上。那時日子很艱苦，生產隊里按所掙工分的多少分糧。勞動少了，一年到頭分下的糧食就不夠吃，就要挨餓。要填飽肚皮，就只有多上工，多掙工分。大人一走，我便哭，使勁地叫喚，有時哭得臉都紅了。一邊哭著，一邊不時在炕上亂爬，腰里拴我的繩子頂多夠著土炕的邊沿，不會掉下去的。爬累了，就又哭著睡著了，醒來時眼角的眼淚還沒有干，不見大人回來，便又哭起來。偶爾，好心的曾祖母過來照料一下我的大小便。曾祖母也有和我一樣大的大我一個輩分的孫子(小爸)需要照料。那時家族里的好幾家人在一個大院子里住，相互還能照應上。但有時曾祖母顧不過來，我可就懂禍了，大小便全弄在炕上了。母親上完工回來，總是一手抱著我，一手擦炕上的臟物。

這時母親是哭笑不得的，有時氣急了，干脆就在我屁股上打幾下，見我大聲哭叫著，就又是哄，又是嘆氣，埋怨起祖母來。有時一個人悄悄哭起來。

上工回來，既要做飯，又要照看孩子，還要忙家務活，母親經常是忙得不可開交。地里的活要干，家里吃飯、穿衣都得靠母親一個人忙活，而這些活別人又幫不上什么。和母親一樣的兩個祖母上工回來，飯已由孩子的曾祖母給做好了，孩子也不需要太好的照料，這母親又怎能不埋怨呢?這是我長大后聽母親說的。

母親的怨氣大概是由于她的負擔太重吧!這也難怪。

如果，要有個祖母該有多好啊!

父親、小爸、小姑未能過多地體味母愛，我也未能體味到一點點祖母的愛。

童年的我，是在不斷的哭聲中長大的，每當我看到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偎依在自己祖母的懷抱時，我又何曾不想呢?

每到這時，我就不由得又想起了我的祖母。有時自己竟哭死哭活地纏著母親要祖母。母親這時只能是流淚。

也有時候，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面去，在黃昏中，坐在土坡上，或望遠方或沉思。

“祖母，你在哪兒?你可曾聽到孫兒的呼喚聲了嗎?”

祖母是患病去世的。

祖母善良、勤勞、質樸，任勞任怨，總是默默地不聲不響地做事干活，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夸耀過自己。

長期的勞累，致使祖母患病(當時醫療條件差，沒能救下)，到后來含悲丟下年幼的父親、小爸、弱小的姑姑、還有爺爺，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這些又是祖父在我懂事時因我多次問及祖母告訴我的，祖父恨他當時未能勸住勤勞的祖母，沒有照顧好祖母。

祖母在世時，沒能享一天福，只是吃盡了苦受盡了累。

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祖母離開我們已經快五十年了，小爸、小姑也都各自成了家，也都有了孩子，大的已經二十多歲了。祖母要是今天還在，那該有多好呀!

每逢過年，在三十下午，父親總要親自去祖母的墳前，也就是農村人在過年時所謂的“請”先人。

我是十多歲時就跟父親去祖母墳前的，當時祖母的墳已經給平了。那些地方因為是平地，早些年埋人，后來就給平了，做水澆地用了。父親也是大概記著祖母埋放的位置，我們按旁邊能找見參照物的地方大概估計了一下，找了塊平整地方，跪下來。父親點上香和蠟燭，然后燒紙，接著父親口中默默地念著一些話語，等紙燒完了，我們磕了頭，就算結束了，這樣我們就把祖母“請”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不能走得太快，老人說走得太快，先人就跟不上，就丟了。回到家里，再在早已準備好的供桌上的牌位前點上香，這就把祖母“請”了回來。農村人說“請”完先人，自己家里才能放除夕的鞭炮，不然先人沒回來，就讓鞭炮給“嚇”跑了。

接下來，每天的早中晚三頓飯時，都要把做好的飯菜首先放在供有祖先的牌位前獻上一獻，再上根香，意即“請”祖先吃飯，然后家里人才能吃飯。如果沒上給祖先供獻，家里人自己先吃飯，那就意味著對祖先的不敬和不孝。

供奉一直要持續到正月十五，等家里蒸了老鼠饃，下午再送“回去”。

這些雖說有點迷信，但它不也正表達了一種對親人的無限思念之情嗎?

去年的三十下午，我獨自一個人帶了紙、香、表去祖母的墳前，“請”祖母回家過年。

我在祖母的墳前停留了很久。

“祖母，我親愛的祖母，孫兒看你來了，看你來了。”

“你可知道，孫兒想念你，時刻在想念你，一直都在想念你。”

暮色蒼茫、燈火闌珊時，在新年的爆竹次第響起來的時候，我就默默地離開了。

我是沒見過祖母的，以此文獻給她，以示紀念，愿祖母在地下安息。

補記:

2009年農歷的四月，我的兒子和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我同一天出生。現在兒子正偎依在母親(他祖母)及妻子的懷抱里，靜靜地享受著幸福，享受著祖母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因為是家族里的長孫，包括祖父(兒子該叫曾祖父)在內的家人、親戚、朋友都格外愛護，母親生怕沒有照顧小孩經驗的妻子照看孫子不周，只讓妻子管喂奶，其余的事情，如洗尿布、干其他啥的，她一個人忙前忙后，忙并快樂著。兒子享受著我沒有享受過的幸福和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兒子是幸福的，祝愿他在母親和妻子的細心照料下健康、快樂的成長。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