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行回兩城間,斜陽卸影鳥飛還。
云重峭壁青千丈,風皺奔流綠一灣。
踏破丹梯崖似巖,鑿開石鎖坦為關。
往來人馬從此過,地大勢高一線川。
這首詩是唐蕃古道氣勢磅礴的真實寫照。
·古道背景與定位·
青藏高原自古就與中原華夏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古老而年輕的青藏高原,在幾千年人類文明歷史的長河中,演繹了許多宏偉壯觀而絢麗多彩的詩篇,不僅有著十分悠久的漢藏民族文化的交流歷史,而且是古代西域文明、中亞文明、南亞文明與華夏文明溝通的重要通道。盡管青藏高原一直天水一方,被聯合國認定為全球四大超凈地區之一,但就在這天老地荒、雪域絕境、荒漠草原之間,古老的中原民族和高原民族為了生存、遷徙和交流,以艱苦跋涉、困苦備嘗、百折不撓、堅毅不拔的精神探尋著高原與外界的交往通道。這些古道溝通了部落間的聯盟,開辟了商隊的交通,打通了高原內外交往的途徑,也為今天青藏高原的交通網絡奠定了最初的基礎。
眾所周知,在眾多青藏古道中,邁古超今、脈絡貫通、著稱于世的是“唐蕃古道”。這個因為一場盛大的婚禮而得以發展延續的古道,如今又成為唐代長安通往當時吐蕃王朝首府邏些(今西藏拉薩)的專用名詞,成為許多考古工作者和現代旅游者追尋的熱點,上溯千古,下躒萬年,直耀東西,橫炯南北,秀麗飄逸,斯于盛名,可以知矣。
青海,為過往西藏的通衢,聞名于世的唐蕃古道就是跨越青海而抵達拉薩的。唐蕃古道的形成和演變,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歷史。它像一條金色的彩帶,飄落在銀裝素裹的青藏高原,它留下了漢藏人民世代友好往來的足跡。
《中國交通史》中鏗鏘有力地說“疆域所及即是交通所至”,在唐以前中原至西藏的交通,在唐以前就有路可通的,可謂“無形到有形,有限到無疆”。據史記載:早在新石器時代,彩陶文化在西北傳播的主線就是這條路徑,說明它在五六千年以前早已形成。后來秦始皇統一中國,大修馳道,這條古道便成為秦國通向古雍州的國道。但它的真正形成而且見于史籍是在唐代。公元七世紀前期,藏族的祖先吐蕃人,由松贊干布做了贊普,統一了青藏高原的許多部落,建立了奴隸制政權,定都邏娑(即邏些,今拉薩)。那時內地正是唐太宗統治下的貞觀盛世時期。松贊干布愛慕唐朝的文化,于唐貞觀八年(634年),派出第一批使臣訪問長安,唐朝使臣也很快到吐蕃回訪。貞觀十四年(640年),松贊干布命大相(宰相)祿東贊,帶著黃金五千兩和珍寶數百件又一次向唐朝求婚。唐太宗審時度勢,將美麗絕倫的宗室女文成公主下嫁給松贊干布。唐貞觀十五年(641年),唐太宗派江夏王李道宗護送文成公主入吐番,松贊干布親自帶領人馬迎親于柏海(今鄂陵和扎陵湖)。文成公主入蕃和親不僅揭開了唐蕃友好關系的新篇章,而且為開拓唐蕃古道,發展祖國邊陲交通,做出了歷史性重大貢獻。
·古道走向與路線·
關于文成公主進藏時的唐蕃古道的走向和路線,曾經有過不同的看法,概括起來,最主要的有三種提法:第一種認為文成公主由今天的川藏公路入藏,即由西安出發,經過寶雞、天水、文縣、松潘、金川、丹巴、康定,渡長江,經玉樹入藏抵拉薩。這條古道,筆者于2009年6月在松潘西城親眼目睹,那里豎立著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路過此地的塑像及碑文。第二種看法認為文成公主由今天的青藏公路入藏,即從西安出發,經西寧、日月山、倒淌河、都蘭、格爾木,逾唐古拉山,過黑河而抵達拉薩,稱“青藏西道”。第三種說法認為文成公主是由甘、青、藏一帶藏族自古沿用的入藏大道(亦稱入藏朝佛大道),即經天水、臨洮、蘭州、樂都、西寧、日月山、恰卜恰、溫泉、黃河源,越巴顏喀拉山,由清水河鎮至玉樹,逾唐古拉山經西藏那曲而入藏的。目前學術界爬羅剔抉,彰往考來,已基本達成共識,認為第三種說法符合文成公主進藏的古道。
文成公主進藏的這條唐蕃古道一般被分為東西兩段。東段的道路,約928公里,與歷史上“絲綢之路”的走向大體上是一致的。從史料上來看,這條道路在西漢將軍趙充國率軍平定羌亂,從甘肅天水進入青海,令士兵修筑湟峽(即今樂都大峽)以西道路,途經今湟源到青海湖,稱“湟中羌道”。晉代宋云去天竺求經從洛陽出發,到赤嶺(今日月山),稱“求經孔道”,已成為有史可據的具有“官道”性質的大道。唐代以來,為了保證中原與河湟地區交通的暢通,在由關中通往河湟一帶的沿線多置驛館,維修道旁的州(郡)、縣城堡,還于道路沿途新筑或遷筑了一些州(郡)、縣,使得道上城寨、驛館相連,形成唐代長安至鄯城一線的正驛官道。據《新唐書·地理志》《冊府元龜》所載,唐蕃古道的具體走向和路線是:唐都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唐咸陽縣驛(咸陽市)—唐興平縣驛(興平縣)—唐馬嵬驛(馬嵬鎮)—唐武功縣驛(武功縣)—唐扶風縣驛(扶風縣)—唐岐山縣驛(岐山縣)—唐鳳翔府治(鳳翔縣)—唐汧陽縣驛(乾縣)—唐汧源縣,為隴州治,有驛(隴縣)—唐上邽縣,為秦州治,有驛(甘肅省天水市)—唐伏羌縣城(甘谷縣)—唐隴西縣城(武山縣)—唐襄武縣城,為渭州治(隴西縣)—唐渭源縣城,西有武階驛(渭源縣)—唐狄道縣城,為臨州治(臨洮縣)—唐大夏縣城,西有大夏川驛(廣河縣)—唐枹罕縣城,為河州治,有驛(臨夏市)—唐鳳林縣城(蓮花鎮)—唐鳳林戍地(炳靈寺)—唐龍支縣城附近(青海民和縣古鄯鎮)—唐湟水縣城,為鄯州治,隴右節度使衙在城內,有驛(樂都縣)—唐鄯城縣城,有河源軍城及驛站(西寧市)。
唐蕃古道西段,約2125公里。據《西寧府新志·武備》《海藏紀行》西藏目中記載的西寧到拉薩的走向和路線,經考察就是根據唐長慶元年(821年),劉元鼎入蕃的路程報告記錄下來的。鄯城(西寧)起西行六十里臨蕃城(鎮海堡),又六十里白水軍綏戎城(湟源),西南六十里定戎城,南隔河七里天威軍(石堡城),西二十里赤嶺(日月山)。入吐蕃界,經尉遲川、苦拔海、王孝杰米柵九十里至莫離驛(海南州曲溝附近)。經公主佛堂(大河壩)和大非川二百八十里至那錄驛(吐谷渾界)。經暖泉、烈謨海(今喀喇海)四百四十里渡黃河,又四百七十里至眾龍驛(扎布隆山口)。渡西月河二百一十里至多彌西界(石渠縣境)。經牦牛河(金沙江上游),渡藤橋(玉樹結石河下游)一百里至列驛。經食堂、吐蕃村、截支橋、截支川四百四十里至婆驛。渡大月河(雜曲河)、羅橋、潭池、魚池五百五十里至悉諾羅驛(金沙江上游)。經乞量寧水橋、大速水橋(怒江上游)三百二十里至鶻莽驛(即當拉嶺口)。又經鶻莽峽十余里,有瀑布三條,再百里至野馬驛。經吐蕃墾田(阿克河谷內)、樂場橋,四百里至合川驛(那曲)。經恕諶海一百三十里至哈不爛驛,又六十里至突錄濟驛。又經柳谷、莽布支莊、湯羅葉遺山和贊普祭神所,共二百五十里至農歌驛(羊八井),到邏些(拉薩)。
唐蕃古道的走向和路線素負盛名,震古爍今,貫如一終。從總體走向方面說,從長安—日月山—拉薩。從粗略路線方面說,從長安—天水—風林關—西寧—日月山—玉樹—那曲—拉薩。從具體道路來說,從長安出發,經今天水、風林關轉入青海,經民和、樂都、西平(鄯州),臨蕃城(鎮海堡)至湟源,順羌河(藥水)至庫山(哈城)、赤嶺(日月山),經尉遲川(倒淌河),苦拔海、王孝杰米柵、公主佛堂(恰卜恰)、大非川、那錄驛(鄂拉山),暖泉、烈謨海(喀喇海),然后渡黃河,經玉樹地區,再往西南行,經今藏北黑河,逕赴拉薩。令人羨眼的是唐蕃古道上述走向和路線中,長安、風林關、西寧、日月山、玉樹五大關隘和要津,無比燦爛輝煌。古道起點長安,今稱西安,自史前11世紀起先后有13個朝代在此建都,與雅典、羅馬、開羅并稱“世界四大文明古都”。風林關是入青重要渡口,那里的壁畫已被批準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西寧是青海省省會,是中原赴西藏的門戶,也是歷史上絲綢南路和唐番古道上的重鎮。日月山在歷史上曾是中原和青藏邊遠地區進行商貿、文化交流的集散地和軍事要沖,還有“茶馬互市”之稱。玉樹很早是西寧丹噶爾(湟源)、四川康定、西藏拉薩之間的唐蕃古道上的明珠,素有“高原商埠”、“江源雄鎮”之稱。
由于一千三百多年來的政治沿革、軍事沖突、民族遷徙、宗教傳播、自然等眾多因素,使人們對唐蕃古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復雜多變的走向和路線,無疑也彰顯了唐蕃古道的神秘與魅力。諸如古道東段至臨洮以后,又有兩條道路可通達鄯州,一條是由河州(今甘肅臨夏)至鄯州(今青海樂都);另一條是經蘭州至鄯州。這兩條道中,河州至鄯州一道為正道,經蘭州之道為輔道。至今炳靈寺石窟內發現的《炳靈寺記》題記中,便記載了唐開元十九年(731年),朝內御使大夫崔琳率71人使團入蕃,道經河州炳靈寺時所留下的題名。藏文史籍《安多政教史》亦載唐文成公主入蕃時,曾在炳靈寺作短期停留,并雕刻有八丈佛像一尊等。這些遺跡,都反映出唐代入蕃驛道——河州道所居的重要地位。
唐蕃古道進入鄯城(西寧)到日月山,據傳有兩條古道:一是從西寧起經多巴過攔隆、拉沙‘入拉爾貫、北山’,從前溝出,到扎藏寺,過長溝、小寺爾,到草原,直至日月山口;二是從西寧起向南過上新莊、翻拉脊山、過分水嶺、直指哈拉庫圖,到日月山口。
唐蕃古道沿湟水谷地西行至今湟源縣,有兩條近便之道,一條向西北仍沿湟水谷地行,經今海晏縣,穿日月山北段山口,至青海湖北岸西行。這一路依山傍水,地勢平坦,主要為河谷、湖濱平原區,日月山為谷口,地亦不險,基本和緩而上,水草豐美(尤以青海湖濱為最)。文成公主信仰佛教,曾在古剎扎藏誦經拜佛,并給寺院留下戒指、念珠、手鐲,稍上柏令嘴石崖上有“公主佛堂”,上世紀70年代筆者還親眼看見過,石板上刻有文成公主像一尊。另一條,由湟源縣向西南,進入拉拉河,經拉卓奈、石崖莊、三條溝,過巴漢村,進入此處,雖有40公里的越山路,平坦如砥,古道熱腸,到達日月山下山口仍不失為一優良古道。原來這里也有一塊“字兒石”,上面刻有吐蕃文、漢文,均模糊不清,唯“開元十九年”數字清晰可認,與《炳靈寺記》題記同出一轍。《西寧府續志》中有“開元十九年春正月遣鴻臚卿崔琳使吐蕃,是年九月吐蕃派其相入見,請于赤嶺(日月山)為互市,許之”。至今,日月亭中仍存放著開元二十一年(732年)唐蕃“兩國和好,無相侵暴”的“赤嶺分界碑”。
文成公主進藏到今玉樹地區,雖然起點(稱多縣清水河鎮)和落點(西藏的那曲)是一致的,但具體走法卻有較大區別。據《文成公主與唐蕃古道》記載:大致有西線、西南線、南線三種不同說法:西線是說從清水河經今曲麻萊縣,大體溯通天河西南行,過西藏的那曲至拉薩;西南線是說從清水河經今玉樹縣、雜多縣,出查午拉山口,過那曲至拉薩;南線是說經今玉樹縣、囊謙縣及西藏的丁青縣、巴青縣,過那曲至拉薩。據傳文成公主在玉樹貝納溝,親自制定尺寸、格局和圖案,率領工匠在溝內懸崖峭壁上雕鑿了佛像。唐景龍四年(710年)唐蕃交好,再次聯姻,金城公主沿文成公主所走過的入藏古道,發現了文成公主遺留下來的雕像,令人修建廟宇,并命名為“文成公主廟”。藏文史料《西藏王統志》《安多政教史》等記載似乎也證明這個傳說的真實性。上述的文化遺址是唐蕃古道最具詮釋性的歷史見證。
·古道價值與影響·
應該說唐蕃古道是漢藏民族在這一地區自身發展的歷史記錄,它承載著中原和高原民族一代又一代開拓探索的經歷。在山間曲崴、冰天雪地、高山大水、荒漠無邊、陡險難行的青藏高原,尋求并勘踏出一條條通向四方的黃金大道。據《艽野塵夢》一書記載:辛亥革命清帝退位時,一支清政府駐藏部隊約150余人,迫于形勢由拉薩正道東歸,未能接唐蕃古道(當時稱青藏官道)行進,結果進入青海時誤入大漠,彈盡糧絕,一路忍饑挨餓,甚至茹毛飲血,人與人相食,最終絕處逢生,從格爾木、都蘭、湟源、西寧、蘭州回到西安,但劫后余生者只7人。
交通是歷史發展脈絡之一,也是一個地區文明源淵的因素之一。伴隨著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聯姻的成功,雙方使者的往來不斷增加,人民之間的接觸日益頻繁,唐蕃之間的友好大道——唐蕃古道正式形成,成為我國古代歷史上一條非常著名的交通大道,也是唐代以來中原內地去往青海、西藏乃至尼泊爾、印度等國的必經之路,在歷史上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自唐蕃古道開辟之后,中原與西藏的交往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公元634年至846年唐蕃聯盟的213年間,朝貢、議盟、修好、求請、和親、冊封、吊祭、安撫、宣慰、報聘,兩國使者在古道上絡繹不絕,往來不斷。據史記載:唐使入蕃的有66次,吐蕃使臣入唐的有125次,兩國前后正式會盟8次,這對當時吐蕃的穩定和大唐帝國的發展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歷史作用。從此,兩國的結盟形成了漢藏一家、相互依存的政治局面,對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無疑具有重要作用。同時,青藏高原自古關山阻隔,自成一體,但這條通藏古道將大量中原文化,包括手工制藝和天文歷算知識帶入西藏,形成了有史以來漢藏文化第一次大交融的局面,這無疑是歷史的巨大進步。更重要的是這條古道南經尼婆羅(尼泊爾)與天竺(印度)古國相通,向西遠到大食國(阿拉伯)等中亞地區。穿越宇內,行遠自遐,當年那場具有政治色彩的盛大婚禮,在揭開一段不同凡響的歷史帷幕的同時,與唐蕃古道始終如影隨形,以其悠遠和傳奇,如同日歷,留下了一頁頁燦爛光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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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玉貴等.丹噶爾歷史淵藪.中國文史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任玉貴,青海省昆侖文化研究會常務副會長,研究方向:昆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