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續發展

嘉賓簡介

牛文元，1939年出生于河南省焦作市。1962年畢業于西北大學地理系，1966年研究生畢業于中國科學院。現任國務院參事，中科院可持續發展戰略研究組組長、首席科學家，中美環境與發展研究委員會中方主席等職。獲得國家發明獎一項，中科院科技進步一等獎一項，中科院科技進步三等獎兩項。1995年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杰出學術獎。1996年獲洛克菲勒基金會世界科學家獎。2001年被選為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多年來，他圍繞戰略管理學、環境與發展、可持續發展進行了大量研究扣實踐，并在這些學術領域取得了突出成就。他因研究“國家現代化”問題，提出了一套全新的理論體系，被境外學界稱為“牛氏指標”。他曾為全球起草“新千年生態評價”的奠基式文本。

很多采訪中稱牛文元為牛老先生、老教授，實際上他一點兒也不老，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許多。但是，他又的確不像一般人印象中的知識分子，顯露的是河南人的質樸、實在

但思想觀念超前的牛文元，其實更具有傳統知識分子的入世情懷在接受采訪中，他說起很多次，他有著儒家的入世觀，那就是治國齊家平天下的情懷他最“沾沾自喜”的是，自己的學問能夠為執政者服務，自己的思想能為決策者采納。作為一個發展戰略研究專家。他永遠是向前看的。因為，回顧過去時，他屢屢把時間定格在當下和未來。

當“時鐘”撥到了1981年，牛文元當時還在中國科學院地理所工作，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被國家公派到美國一所大學進行為期兩年的生態學、理論地理學合作研究。

他人還在國外，就接到了中國生態學創始人、全球知名的布倫特蘭報告專家委員會22名成員之一的馬世駿給他的一封信。馬先生邀請他參與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可持續發展綱領性文件《布倫特蘭報告》的起草工作。1983年回國后，牛文元開始介入這項工作。從那時到現在，牛文元一直走在可持續發展研究前沿。

對牛文元來說，這次選擇不能說是轉行，而是機遇與他的學術理想撞了個滿懷。學地理、懂生態的牛文元早在“大躍進”時就擔心，人類如果不尊重自然，不與自然和諧相處，就一定會遭到自然的報復。后來攻讀碩士研究生，在接觸了西方有關論著后，他漸漸意識到，自然資源的超常利用最終將給人類社會帶來可怕的噩夢。

隨后，他讀到了美國女生物學家卡遜所著的《寂靜的春天》。這本于1962年出版的書描述了二戰以來發達國家為先污染后治理的發展方式付出的高昂代價，牛文元內心受到極大震撼。盡管當時的中國還是一個貧窮社會，落后的農經形態也遠未受到資源和環境的嚴重制約，但牛文元卻被醍醐灌頂般喚醒了：總有一天中國的經濟也會快速發展，那時資源、環境會不會對中國龐大的人口產生約束和壓力?改革開放以后，他已經開始在報刊上發表相關文章。

站在2010年，回望這個領域的發展，牛文元欣慰地說，最重要的是我們的決策部門和領導者具有了科學發展的觀念。他認為，科學發展觀，就是可持續發展的延伸和升華，而決策者對國家發展的影響，比科學家的影響大得多。

20多年來，牛文元通過自己的各個角色，無論是政協委員，還是首席科學家，寫了多少提案，提出多少建議，發出多少聲音，作了多少報告，甚至發表多少文章，都已無法計數。關鍵是，牛文元還在不斷為國家發展建言獻策。2007年6月，國務院正式批準重慶和成都設立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這是牛文元等人極力呼吁和推進的結果。

面對經濟發展中出現的問題，牛文元總結，人均GDP處于1000～3000美元時，是經濟容易失調、社會容易失序、心理容易失衡的時候。2006年下半年，牛文元等人比較頻繁地考察了成都城鄉一體化的成果，認為中國到了推廣城鄉統籌發展綜合實驗的時候。

經過近4年努力，牛文元與馬世駿院士一道參與的可持續發展綱領性文件的起草工作，在全球眾多人士的努力下終于完成，著名的《布倫特蘭報告》(中文譯為《我們共同的未來》)在1987年發布。這個重要的報告直接促成了1992年在里約熱內盧召開世界環境發展大會。

這是一件很大的事，牛文元說。經過4年的努力，他們將這個報告所起的作用總結為4個方面：第一將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對可持續發展的態度與看法告訴世界，提出了必須給發展中國家以時間讓它們發展的觀點。第二就是環境問題是全球問題，不是局部的和個體的，因此，解決環境問題也要以全球的歷史的視角去考慮。第三是提倡公平，發達國家造成的資源短缺、環境污染，要用它們獲得的利潤來補償。第四是制定有約束的行動綱領。

后來，《布倫特蘭報告》發表時，他們發現第一點、第四點建議被采納了，第三點接受了一半。他們的參與，代表中國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也促進了可持續發展戰略在中國的啟動。

牛文元說，1992年世界環發大會前后，中國國家領導人已經敏銳意識到，中國必須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事實證明，在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推動下，中國的動作一直非常積極，甚至超過一些發達國家。兩年以后，中國率先出臺了自己的《21世紀議程》。

在這個時刻，已經有了十余年積累的牛文元做了兩件可圈可點的事，撰寫了中國第一部系統闡述可持續發展理論與內涵的《持續發展導論》，這本書后來受歡迎的程度遠遠超出意料。隨后，又主持李政道和周光召倡議的21世紀發展戰略研討會，并出版《綠色戰略》一書。

1995年至1996年，應該是令牛文元最為欣喜的階段。1996年3月，可持續發展作為國家戰略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中國的方方面面，包括中長期發展規劃、政府官員的政績評價，都與可持續發展聯系起來。作為一個學者，

看到經過十幾年推動，自己的研究成果融入國家發展戰略中，牛文元感到由衷的興奮。

當時間推進到1998年，不斷在思考的牛文元向中國科學院院長路甬祥提出建議，中國科學院有必要每年推出一本年度報告，這就是即將推出第10個年份報告的《中國可持續發展戰略報告》。

該報告出版以來，產生了很大影響，特別是每年兩會前推出，送給每位兩會代表和委員；而他每年所披露的內容都會引起媒體關注，為政府決策提供科學參考。該報告開創了可持續發展的系統學研究方向；具有綜合性、基礎性、戰略性、前瞻性、社會性；提出“生存、發展、環境、社會、智力五大支持系統”的可持續發展理論架構；利用了可持續發展的資產負債分析方法：建立了可持續發展評價指標體系、資源環境綜合績效評價指標；提出中國可持續發展的3個“零增長”目標：開展了可持續發展的綜合性、專題性研究。

牛文元介紹，這個報告與世界的年度報告接軌，在聯合國認定的全世界247份年度報告中，《中國可持續發展戰略報告》排在第150名左右。也是在10年前，為這個項目，成立了中國科學院可持續發展戰略課題組，牛文元任組長兼首席科學家。

后哥本哈根時代的減排之路

2009年，對于研究中國可持續發展的學者來說是頗為值得回味和總結的一年。根據2009年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達成的《哥本哈根協議》，2010年1月31日前，發達國家應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提交或通報截至2020年的減排目標。發展中國家則可通報自愿減排計劃或溫室氣體控制行動計劃。

哥本哈根大會后，中國可持續發展該如何進一步破題，節能減排的低碳之路到底將如何走?這是國際社會乃至國內有識之士共同關注并思考的話題。

對此，牛文元指出，后哥本哈根時代之于中國低碳經濟而言，“經濟發達區域應該成為低碳經濟發展的重點”。因為在中國，“經濟能力前1 00強的城市所排出的溫室氣體大概占整個中國溫室氣體總量的一半”。

同時，牛文元指出，低碳經濟模式基本上在三個部門進行：工業部門、交通部門和建筑部門。“這三者的二氧化碳排放，在整個經濟體系當中占80％到85％”。正是基于這樣的現實，牛文元指出，經濟發達區域具備實施低碳經濟的前提條件，而這些區域推行低碳經濟模式在技術層面上可以實行的兩個重點是：提高能效和循環利用二氧化碳。“能源效率的提升本身等于減少了二氧化碳排放量”。

在最近召開的全國兩會上，“我這次的提案是關于中國發展方式的轉變?！迸Ｎ脑诮邮苤行律缬浾邔ＴL時表示，中國進入到發展的新階段，走出一系列挑戰的瓶頸，破除一些國家發展停滯的魔咒，轉變發展方式必然成為戰略內涵的核心與支點。中國發展方式的轉變，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結構調整。而在早些時候的黃河論壇上，牛文元對中國可持續發展有過非常精彩的論述。

21世紀中國發展面對的六大挑戰

牛文元認為，要回答中國為什么率先將可持續發展作為國家的基本戰略，就必須探討21世紀中國發展所面對的嚴重挑戰。他說，在21世紀我國將面臨六大挑戰：

第一個挑戰：人口三大高峰的巨大壓力。三大高峰首先指的是人口總量。專家們預測，我國人口大約在2040年后會達到15億至16億。其次是勞動就業人口的高峰。第三是人口老齡化高峰。

第二個挑戰：自然資源的超常利用。目前，中國正處于高速發展期，每年都按照7％、8％以上的增長速度前進。但水資源、礦產資源以及其他相應的資源都在超常利用。

第三個挑戰，生態環境質量倒u形的逆轉。根據全世界發展的規律，人均財富開始增加時，環境質量是被破壞的、是惡化的，到了一定程度，即到達某個臨界點之后，隨著人均財富的繼續增長，環境質量開始好轉和總體優化，這樣恰好形成一個倒U形曲線。

第四個挑戰：現代化進程的急速推進。我們要用50年的時間達到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這是一個非常艱巨、復雜、困難的任務。這需要急速推進，就要發揮后發優勢，跨越式地發展，真真正正地趕上現代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

第五個挑戰，城市化戰略的優先發展。這個問題的真正解決在于提高生產力水平，使農民從傳統的生產中解放出來，那就要實現城市化。城市化是使中國根本解決“三農”問題，實現現代化的必由之路。

第六個挑戰：區域不平衡的加劇。目前，我國的基尼系數是0.39。國際上大多認為基尼系數保持在0.20至0.3之間是健康的、合理的，而超過0.4就會出現一系列問題，社會就不穩定了，深層次、極端性的犯罪就出現了。由此可見，區域性不平衡對于我們國家的發展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

破解發展魔咒

牛文元認為，中國發展成本的難度系數大大高于世界其他國家的平均水平。一方面發展成本比較高，一方面又必須發展，以便趕上中等發達國家，這就迫使我國必須選擇一條正確的即可持續的發展道路。

牛文元指出，改革開放30年，中國已經從原來積弱積貧的狀態，成為世界上舉足輕重的經濟體。

“然而，在轉制中一些深層次的矛盾已經提到日程上來?！迸Ｎ脑赋?，至少會出現三方面的問題：第一，資源環境的瓶頸約束和壓力；第二，出口、投資遭遇的國際、國內問題；第三，中國發展帶來的社會公平問題?！斑@三個問題已經擺在我們面前，金融危機的出現更促使我們必須轉變發展方式”。

發展方式轉變需打“組合拳”，牛文元指出，結構調整至少包括幾個方面：

一是調整空間結構。要充分考慮東、中、西的戰略優勢與特點，有效調整地域分工，最大程度獲取發展紅利。二是調整發展結構。發展結構是出口、投資、需求三者的有機匹配。三是調整產業結構。這需要在第二產業進一步提升的基礎上，發展戰略型新興產業，發展現代服務業，尤其是生產服務型產業。四是調整能源結構。中國的能源結構調整，需要把核能、風能、太陽能、生物質能、地熱能、潮汐能等清潔能源提高到超過中國總能源30％的比例。五是調整分配結構。特別要提高勞動力要素在分配中的比例，這也是擴大內需、縮小差別、滿足民生、共同富裕的重大措施。

此外，金融結構的調整、社會結構的調整、人才結構的調整等，都應包括在結構調整的范疇之中。

牛文元還強調，中國在促進發展方式轉變的過程中，要把老百姓最關心的幾大問題，如就業、住房、教育、醫療、保險、社會保障等，放在實現發展方式轉變的核心位置。這樣既能拉動需求，又能增加國家的整體創新能力，同時社會的穩定、差異的縮小、社會的公平才能逐步得到實現。

他同時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的兩條主線，一條是處理好人和自然的關系。他認為人對自然的索取必須與人對自然的回饋相平衡。另一條主線是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達到多贏、共贏。

中國能否實現預期的可持續發展目標?牛文元對此充滿了信心。實現這一目標，為戰略決策提供現代的、科學的方法依據，是牛文元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