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斌
筆名龔旭,復旦大學中國文學專業畢業,文學學士。2009年起嘗試小說創作。作品先后在《飛天》《翠苑》《中國鐵路文藝》《安徽文學》《東坡赤壁詩詞》《天馬詩刊》《運河》等文學期刊發表。
一
衙門不在大,有權就行。
地級市許多行政機關下設的事業單位,區區一二十人,或更少,論級別也就是個科級單位,但千萬別小瞧了它們,只要有個印把子,就能夠管你沒商量。
老余所供職的那家具有行政管理職能的正科級事業單位,在大眾眼里就肥得流油。二十來號人管著全市大大小小一千多個工程,他們的殺手锏就是“驗收”。有大驗收,還有小驗收;有竣工驗收,還有分部分項驗收。究竟有多少驗收,那可要視工程而定。總而言之一句話:上道工序未通過驗收,下道工序不得施工。也可以理解為他們中有人如果想要工程什么時候停,它就得什么時候停。不管多大的工程只要停在那兒,就是支了個燒錢的爐子。要是建商品房的就更不得了啦,買賣雙方定了商品房購銷合同,逾期交付賣方就要按天數算錢賠買方。隨便挑點兒毛病,讓開發商晚個十天半個月交付的,對老余他們來講根本就不算個啥,而且名正言順,為人民嚴把建筑工程質量關嘛。但開發商恐怕就賺不了錢了,搞不好還要賠。所以搞建筑的有哪一個敢得罪他們?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老板跑到老余他們單位里來,追在管事的后面火急火燎地要請客吃飯送東西。到了大的年節跟前,送禮送紅包的就更是絡繹不絕。就連老余這種管人事不往工地上跑的主,抽屜里都有實在抽不了發了霉的軟中華。
老余單位上的會計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退休了,得提前一點兒招一名會計來搞好傳幫帶。招人的報告已遞交給上級主管局幾個月了,但就是定不下來。打招呼、批條子的人太多,各路諸侯勢均力敵,都在要害部門掌權,一個也得罪不起。更要命的是,還有兩位市領導在拿這事情練腕力,搞得老余的老板也上火:我總不能招他十來個會計養那兒吧。老余“嘿嘿”一笑:那也擺不平。誰讓咱國家人口多,就業壓力大呢。所以沒辦法,進人的事就只好拖那兒了。
過完了年,新年新氣象,各行各業都在忙著出新花樣。市里開始推進人事制度改革,要搞事業單位公開招聘試點兒。老余他們眼前一亮,不謀而合地一致要求就拿他們單位做試點兒。這一次一路綠燈,試點兒的事很快獲準。
本來,像老余這種熱門單位進人,作為一名普通人事干部,老余也只有跑腿的份兒,而且還得上心地緊著點兒、勤著點兒,千萬別得罪了人。只要忙過那一陣,蓋好了所有的大紅印,走完了整個流程,等到新人一進來,大多會謝謝老余,要請他吃一頓什么的。有道是“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過去進人,老余是從一開始就有明確服務對象的。搞公開招聘,全變了。誰也不能保證誰就一定能進來,變數太多。工作更煩了。事情一下子全攤到了老余頭上。招一個人也得和招幾十個人一樣地弄一整套方案,而且由于是試點兒,各方面都顯得更謹慎。老余沒日沒夜地弄了一個多月,招聘方案幾易其稿讓他苦不堪言,他還不知是在為誰忙活。
等到招聘公告在報紙、網絡上登出后,老余以為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他總算可以喘口氣了。但他又錯了,他變得更煩了,每天答復四五十個咨詢電話,幾乎耗盡了他那可憐的八小時。老余非常納悶:現在的人都咋的了?招聘公告上寫著明明白白的條件:三十五周歲以下,中級職稱以上,本科學歷和本地戶口,四條缺一不可。但就是有人不停地問,不停地要求老余通融一下。老余四面八方的親友也都冒了出來,為這個為那個地找老余說情,其中就有自上次分家后和他已有許多年不往來的姐姐。
老余一聽到姐姐的聲音就有些激動,他并沒有記起分家時的種種不愉快,只是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姐姐對他的種種好來。血總是濃于水的。他倆在電話里好一頓噓寒問暖,搞得雙方的聲音都受了潮。老余說:我這兒在搞公開招聘呢,電話都成了熱線了。不能和你多聊了,你要沒事兒,我就掛了,過一陣兒就去看你。
姐姐在那一頭趕緊說:慢著,我也有一點兒關于公開招聘的小事正要找你幫忙。老余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旋即就說:你說,你盡管說。姐姐就說她有一小姐妹其它都好,就是一個大專學歷不夠格,但人家正在專升本,估計下半年或晚一點兒就可以拿到證書。但恐怕趕不上老余他們這次公開招聘了,所以想請老余能幫個小忙給她一次機會,讓她試一下,人家都說了不會白讓你們幫忙的。
沉默,讓人窒息的沉默。老余這兩天可是沒有少答復這類問詢,都是不行。可現在是自己的親姐姐,而且想來這小姐妹和姐姐的關系肯定非同尋常,要不自視甚高的姐姐才不會主動給這個榆木疙瘩弟弟打電話,因為上次分家時就已言明斷絕了姐弟關系。怎么辦?老余心里快速盤算著。
姐姐在電話那頭催老余給個痛快的答復,語氣里已有些不耐煩。
按規定,這是不行的。老余聲音低的好像在和自己說話。那就算了。“啪嗒”一聲,姐姐那頭就掛了電話。老余握著話筒愣在那兒,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小肉蟲,艱難地爬行在一張看不清的大網上。親情的寒流又一次地襲來,他在瑟瑟發抖。
二
五月中旬的時候天氣開始轉熱,公開招聘工作進入正式報名及資格審查階段。報名地點設在市體育館內,一大早老余就趕到現場。大大小小二十多家事業單位,每個單位兩張木桌四條凳子,后邊豎著統一制作的招聘簡章和崗位說明。
還沒到點兒,應招的人就陸陸續續地進場了。不一會兒,方才還空蕩蕩的體育館內就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特別是老余那兒,報名的三天時間里,從早到晚一直擠滿了人,忙得老余口吐白沫嗓子冒煙。公開招聘工作的組織方市人事局不得不把他的攤頭擴大一倍,老余又從自己單位拉了兩個小青年來幫忙。實際上報名審核的事兒特簡單,就是對著四條硬杠杠查原件收復印件。但有許多人不死心,一條或兩條明明不夠格,還要來死纏硬磨,老余他們做了一大半無用功。
公開招聘流程中的集中報名使得各個單位的魅力指數一下子暴露無遺。好像是社會非議越大的單位,吸引力就越強。就像老余他們單位,經常被老百姓罵娘,經常被新聞媒體曝光,知名度就越高,就越有人想進來。有時公眾的心態意識是會被扭曲的。有一次,老余去參加聚會,席間有一青年人在建行工作,挺好的單位,但他卻語出驚人,說要去考紀委、監察局的公務員。在座的都不解地問他:為什么呀?紀委可是一個清水衙門,收入要比銀行少得多不說,還成天得罪人。那小子卻反唇相譏他們說:表面上好像如此,實則非也。紀委可以查人,且查的都是肥差。一個小小的紀檢員來行里,行長大人就得鞍前馬后伺候著。連行里的所有廣告業務都歸了他兒子開的廣告公司,憑什么呀?一席話說的眾人是啞口無言。
一直到離報名截止不到兩小時,老余才閑下來,“咕咚咕咚”地灌了大半瓶礦泉水,點了一支中華煙,開始清點有效報名人數。哇,一個崗位居然有二百一十二人有競爭資格。好在接下來的事兒由市人事局去做,先組織統一的考試,然后根據成績高低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推薦給用人單位去考核錄用。也就是說報名過后,公開招聘的矛盾和焦點會暫時轉移到人事局。老余由衷地高興起來,他總算可以透口氣了。
離收攤還不到一小時了,就剩老余一人留守,他開始哼著小曲清理物品。忽然,他嗅到一股濃濃的香水味,老余下意識地抬頭一望,眼前一亮,一個三十上下的風韻少婦正笑盈盈地站在他跟前。
我要報名,請問還來得及嗎?女子吐氣若蘭,燕語鶯歌。老余不禁又把女子上下打量了一回,黑黑的長發厚厚地盤在后腦勺,豐滿的中等身材,一身黑色的連衣裙使得肥嫩的乳溝更為奪目。老余有些不好意思地趕忙把目光移開,低下頭問她:材料帶齊了嗎?
少婦雙手遞來了資料。老余一頁頁地翻看著,最后是紅色的學歷證書,打開后,老余眉頭不由得一擰,他扭身看著宣傳板上的崗位說明一字一板地說道:可我們要本科以上學歷。
少婦微笑著站在老余跟前,并不像其他的報名者急著要表白,急著要解釋。停了停,她才嘟了一下鮮紅的嘴唇,然后嫣然一笑,緩緩地說:我知道。是你們局黨委的賈書記讓我先來報名的。
少婦笑盈盈的丹鳳眼盯著老余。老余一愣,賈書記,局里分管組織工作又兼任這次公開招聘領導小組組長的賈書記讓這位女子先來報名?他們是什么關系?老余的大腦快速轉動著,每一個思維細胞都活躍起來。他又掃了一眼材料:莫蘭,莫蘭又是誰?但事情既然扯到了賈書記,老余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怠慢的。他小聲問她:有賈書記的條子嗎?
她笑著搖搖頭。
要不,你讓他給我打個電話也行。老余說話的語氣從詢問到商量,已帶著請托的韻味了。
少婦又微微搖了搖頭,再次輕啟紅唇,用一種讓老余聽起來若有若無的聲音說道:余主任,賈書記現在正出席市委一個重要會議,現在為了這么一點子個小事去打攪他,不是很方便吧?賈書記讓我今天下午來找你,他可說了,辦公室的余主任人很好,只要一提他,一定會幫忙的。
老余心頭又是一震,這女人不簡單,不但連他姓甚名誰干什么的都一清二楚,而且還知道賈書記現在在干什么。他又翻看了一下簡歷:莫蘭,市橡膠廠的會計。怎么辦?現在離報名截止時間不到半小時了,收還是不收?權確實在老余手里,只要他在報名表上簽字同意,她就可以順利領到人事局發的準考證。
痛痛痛,老余是不能精神緊張的,精神一緊張,偏頭痛就準犯。更要命的是這時他又想到了姐姐,她不也正是為了這樣的一點兒小事而再次和自己鬧僵的嗎?這點子小事讓他拒絕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跟前的這一位更是來者不善吶,來的時間都是精心挑選的,就像演員踩著點兒上場亮相一樣,她幕后的導演可厲害著呢。可憐的老余一生的追求就是堅持原則而不得罪人,但這可能嗎?到頭來,他只落下了偏頭痛。頭痛愈來愈烈,讓老余齜牙咧嘴。
你怎么了?不要緊吧?少婦關切地問道。
老余擺擺手說:沒事。我確實不清楚這件事,你最好還是讓賈書記打個招呼,因為學歷要求是硬規定,沒有特殊情況,我是不能收的。
那就再說吧。
少婦沒再說什么,收起材料一扭身就走了。
老余怔怔地看著少婦的背影,目光就邂逅了她的屁股。老余一時想不起是哪本書上曾對女人的屁股有精辟的描述,說女人的屁股呈蝶形最為美。莫蘭的屁股不是標準蝶形的,但很迷人,形狀和質感都讓人怦然心動。老余目送莫蘭漸漸遠去,感到她的背影和正面一般的精彩。
熟悉老余的領導都曉得他是一個盡職不越權、幫忙不添亂的人。莫蘭一離去,老余就暫停了收攤。他把一張報名審批表放在了手邊,坐下來,又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等,他已拿定主意,只要領導電話一到,他立馬就給她辦。
迷人的莫蘭沒有再來,賈書記也沒有來電話。老余一直等到報名截止時間都過了半小時,他是最后一個離開體育館的,他什么也沒有等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老余并沒有想少婦是來撞大運的,那不可能,她不是那種人。高貴性感的女人,人見人愛的藝術品是不會耍那種下三爛把戲的。老余已被她身上的氣質給征服了,他記住了她的名字:莫蘭。莫蘭,好聽的名字,好看的人。莫蘭的乳、莫蘭的臀都讓老余覺得舒服。
三
立秋時節,人事局的考試結果出來了。
一看到名單,老余怎么也不相信,人事局按成績高低推薦過來的三個人中就有莫蘭,排在第三位。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她是連報名手續都沒辦的呀,怎么能夠參加考試呢?老余不解地問人事局的人這是怎么一回事?人事局綜合處處長認識老余,把急吼吼的老余拽出了辦公室,在光線有些昏暗的走廊里,處長貼著老余耳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是你們賈書記親自簽字同意她考的。末了處長疑惑地看著老余:你不會不知道她是分管你們那口子的王副市長的兒媳吧?早就想進你們單位了。
老余只知道有兩位市領導的親屬都看中了這個崗位,但并不知道具體是誰。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下,耿直的老余真的感到公開招聘不像他想的那樣是用程序選人,看來還是“曲徑通幽處”,老余感到自己肩上的斤兩越來越重了。
出了人事局的門,老余給風一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余在心底恨恨地,恨不能抽自己個大嘴巴子。
通過人事局的考試只是第一關,因為人事局的考試只是公共科目的考試,接下來還要由各用人單位自主進行專業考試。老余又緊鑼密鼓地大忙了一陣,等考試日子定好后,他開始挨個通知三個入圍的人員來拿專業考試的書面通知。一上班第一個來老余辦公室的就是莫蘭,這一次她一身鮮紅的衣裙,更加耀人眼目。老余抬頭望了她一眼,尷尬地一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迅速地把通知遞了過去。倒是莫蘭很大方地主動伸出白嫩的小肥手說:余主任,我們又見面了。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成為同事的,到時候可要請主任多多關照呦!
豈敢,豈敢。老余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肥手連連說道。
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曹曉峰,一個是林娟。曹曉峰在一家日本人開的化工廠當會計,單位很偏遠而且難以請假,老余就問他要了一個地址,用掛號信把通知寄了過去。
就剩下林娟了,老余一時想不起她的模樣了。報名審核表上有她一寸彩色免冠照,是一個面容白皙清秀的女孩,有點兒偏瘦。老余一大早就用電話告訴她來拿通知,她也答應盡快來,可老余一直等她等到了靠下班時間,還是沒有林娟的影子出現。老余忍不住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問她啥時候來拿通知,電話那頭一種很養耳的吳儂軟語響起:哎呀,是余主任呀!不好意思讓您久等啦,我已經在路上了,現在有點兒堵車,我會盡快趕過來的,請您再等等。
老余所供職的那個小衙門還有一大好處,就是松散自由。尤其到了下午,整個單位上也就剩下老余和會計,其他人全去了工地,也沒人知道那些個家伙是在哪個工地,是在爬樓房,還是在泡澡堂?是在查工程資料,還是在打牌?往常四點一過,他和會計也會鎖了門下班回家的。今天他要等林娟,不能先走。老會計招呼一聲走了后,整層樓里就剩下老余一人。望望漸暗的天色,老余心里一個勁兒地埋怨林娟:媽媽的,這都又過了兩個小時了,爬也能爬到了,咋搞的嘛?
忍不住,老余從窗前回身再一次撥通林娟的手機。一下子,門外同時傳來了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聲和流行的手機音樂,緊接著門就被推開了。
余主任,久等了。
隨著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水味,一個美人旋即飄到了老余跟前。太晚了,老伴和孩子還在家等他吃晚飯呢,老余已無暇顧及其他,只是迅速拿起一直擺在桌上的通知,一邊口里胡亂說著沒關系之類的話,一邊遞了過去。
林娟一只手接過通知,一只手捏著一卷東西塞了過來。老余本能地一擋,問道:這是什么?
一點兒小意思啦。嚶嚶輕語在老余心頭輕輕鉤出一個雷。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厚卷百元人民幣。他趕忙往外推著林娟握錢的手。
這絕對不行!
老余在這家小衙門里任辦公室主任。但不能小看了這小衙門,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二十幾號人的單位八九個科室。但除了辦公室,都是管工程業務的。老余有時自嘲,管自個兒叫“不管部”,就是別人家不愿管的事都歸他。但他有自己為人處事的原則,他平時可以和兄弟姐妹一起嘻嘻哈哈地吃吃喝喝,但他不碰錢。他可以夾著軟中華、端著茅臺酒談笑風生于酒場,也可以收一些襯衫、皮鞋之類的紀念品,但他不拿一分錢。他更愿多抽幾支中華、多抿幾口茅臺,但絕不拿別人的錢。所以他在這個崗位上一干十幾年,穩穩當當的。
兩人在辦公室里揉來搡去地玩起了太極推手,幾個回合下來,汗水就透出了兩人的衣衫。突然,林娟“呀”地叫了一聲,整個人軟軟地往老余懷里一撲。老余霎時感到兩團軟綿綿的東西隔著薄薄的襯衫往他瘦骨嶙峋的胸脯一撞,一股濃濃的女人氣息撲面而來,讓他發暈。老余無暇多想,看著林娟要倒下去,他不能不管。老余就勢握住女人拿錢的手往上一提,用另一只手去扶女人的腰。慌亂中,那只手摸到了女人富有彈性的屁股。女人又是“啊”地叫了一聲,身子本能地一扭,就無力地靠在了老余的臂彎上。林娟雙頰泛著潮紅,星目斜睨著老余。老余只覺一顆心狂跳著,要飛出胸膛尋找那對迷人的乳房,他的喉嗓痙攣著說不出話。他的下體倔犟地膨脹著、挺豎著,老余已許久沒有這么強烈的勃起感了。
老余的雙唇費力地蠕動著,身子前傾,像在吃力地撈著什么。剛才摸了女人屁股的手又止不住地在她腰際彈了一連串亂七八糟的音符。
老余正沒捉弄處,偏巧手機響了,這給他解了圍。電話是他老伴兒打來催他回家吃晚飯的。
林娟用手理一理齊耳的秀發,有點兒潮紅的臉兒越發嫵媚。還是她最先恢復了平靜,捕捉著老余躲躲閃閃的眼神問道:都快七點了,不知您能不能賞光和我一起吃晚飯。
我……我……我晚上還有事。
真的?林娟瞪大眼睛盯著老余問,弄得老余十分的窘迫。老余靈機一動,騙林娟說剛才那個電話就是領導又來催了。
林娟是極聰慧的女人,深知一張一弛之道。如果勁兒使老了,就沒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她看差不多了,就收住手,含情脈脈地望著老余:那我們下次吧。只要余主任肯幫忙,我們有的是機會。
老余和林娟肩并著肩一起走出了辦公室。一下樓,老余就看到院子中停著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林娟微笑著說:帶你一程?老余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林娟說了一聲:那好,我們下次再約。就輕盈地飄向了汽車。
老余已經看不見林娟和她的汽車了,但他的一顆不安分的心還在狂跳著。他盯著林娟離去的方向,費力地咽下一嘴巴的口水。
四
實際上,用人單位專業水平考試關才是最要緊的。通俗點兒說這一關也叫面試關。但不似字面上那么簡單,一百分被分成了三塊:一塊是專業知識筆試,分值為百分之六十;一塊是你問我答式的面試,分值為百分之三十;還有百分之十的分叫做整體印象分。專業筆試由用人單位出卷,然后組織入圍人員閉卷考試。面試和印象分都是由七個評委分別打好后再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然后求平均值。按照既定的招聘方案,搞人事的老余也是七評委之一。別看七評委中數他官級最低,但他是具體辦事的,這二考的題也是他秘密操辦的,別的評委事先都不知底細。所以明白人都曉得在關鍵時候拿下老余就是勝算在握,莫蘭的以權相壓和林娟的以色相誘都是沖著這兒來的。
但老余畢竟是老余,他以不變應萬變。不管你誰來使什么招,他都是打著哈哈回道:正出呢。或者是:還沒好呢。等到離考期只有兩三天了,這類擋箭牌也不管用了,老余干脆辦公室也不待了,關了手機玩起了躲貓貓。
一直到考前一天下午,老余剛從浴室出來,要看時間。結果一打開手機就嘩啦啦地擠進來好多短信,老余從號碼里看出有些是林娟發來的,還有一個是局組織人事處一個副處長的,老余怕是工作上有什么事,便打了開來,只見短信寫道:莫蘭是市里重點推薦的干部,請多關照。考題一好,望速告我。
這位副處長主要分管黨建和老干部工作,并不參與這次公開招聘。既然不在公開招聘工作領導小組里,調試題就未免太離譜了吧。可老余轉念又一想,他會不會受了哪位領導的指使,誰都知道這家伙是局黨委賈副書記一手提拔上來的,為賈副書記干這干那的都落了個“書記影子”的尊號。老余一看“書記影子”也來要題了,不禁又想起了莫蘭繞過他報名考試的事,心里就不怎么舒坦,直接地就對老賈產生了意見:你老賈一心要幫莫蘭,要考題你就直接開口啊。你是公開招聘工作領導小組的組長,誰敢不聽你的呀?搞得這么花妙,用得著嗎?
正生著氣,老余的手機就響了。一接,正是“書記影子”打來的。他用一種低沉的男聲直呼老余的名字:請你在下班前把試題送局組織人事處。
實際上考題昨兒就已到了老余的手里,分為AB兩份卷子,蓋了騎縫章就鎖在老余自家柜子里。給還是不給呢?莫蘭這女人可是來頭不小啊。但老余轉念一想,又發覺不對:你老賈在大會小會上反復強調公開招聘要加強保密工作,嚴禁泄露考題。我若把考題給了你的影子,不出事則罷了,若是出了事……
老余打了一個寒噤,沒敢再往下想。怎么辦呢?他老余也不是省油的燈,畢竟在這一行里也混了十幾年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譜的。他立馬就撥局組織人事處處長的電話,他是公開招聘工作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又是“書記影子”的頂頭上司,而且歷來和老賈有點兒隔閡,看他怎么說。
電話一通,老余就趕忙問處長明天就要進行專業水平考試了,現在要不要把試題送到局組織人事處去嚴格保密。那頭回話直截了當:老余你糊涂了呀,按分工不是由你負責保管試題嗎?出了問題也由你負責嗎?
老余便“嘿嘿”地壞笑了幾聲,然后趕緊關了手機就直接回家了。
第二天就是專業水平考試日,照安排是上午半天筆試,下午面試。老余發的書面通知上明確要求考生要提前半小時到,但離開考不到一刻鐘了,還是不見林娟。
老余開始著急起來,按規定少于三個人是不能開考的。他趕忙給林娟打電話,林娟在電話里只幽幽地說了一句:我決定放棄了。然后掛了。嘿!急得老余趕緊又撥,他說:林娟,你就算放棄也得有書面手續啊!林娟回答他:算了吧,我才不想被人耍著玩呢。你們愛怎么就怎么著,反正我不去了。然后就關了機。
老余趕緊去找賈書記,他倒是處變不驚,只淡淡地一句:不來就不來吧,兩個人也可以競爭呀,我們照常進行吧。
一言九鼎,上午九點準時開始筆試,考生只有莫蘭和曹曉峰兩個了。中午時分,老余他們加班把兩個人的卷子批了出來,曹曉峰比莫蘭高五分。但這并不意味著曹曉峰就穩操勝券了。因為老余明白這高出的五分經過加權平均后就只剩下三分了。三分,在接下來的面試中是很容易被超越的。
這時,老余已決心要盡可能地幫助曹曉峰了。雖然他以前并不認識他,曹曉峰也從未找過他,也不曾有人找老余為這個農家孩子說過情。但老余現在特別想幫他。是想通過幫他告訴莫蘭點兒什么,還是向林娟證明點什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么?老余心里一時整不明白,但就是要幫這個忙。
可到了下午面試開始前,公開招聘工作領導小組的另一位副組長,老余的老板找了過來。告訴老余說臨時有調整,賈書記原來作為領導負有把握全局的重任,本不在七評委中,現在為了進一步加強對招聘工作的直接領導,決定由賈書記代替老余做評委,老余改做領考員。
領考員有點像大飯店里的禮儀小姐,就是負責把考生從候考的地方按順序一個一個帶入考場,這活老余本來是安排單位的打字員干的。可現在……老余苦笑了一下,只有接受。
曹曉峰按照抽簽的順序是第二個入場。當莫蘭進去后,老余和曹曉峰兩個人默默地坐在空蕩蕩的接待室里。老余點著一根煙抽起來,一邊抽著煙一邊打量著眼前這個農家子弟。曹曉峰拘謹地坐在木椅上,雙肘支在膝蓋上,雙手不停地相互搓著,整個人瘦弱中透出一副窮相,顯得很緊張。老余心頭忽地騰起一股無名火,就這樣,光印象分就能將他踢出局,沒出息!他的頭又痛了起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想:難道這幾個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農家子弟?唉,不管怎么說,公開招聘好啊,至少表露了一種公平的姿態,給一些人帶去了希望。給莫蘭一流的人制造了麻煩。
老余的腦海里翻轉著他們的三張臉。莫蘭春風得意的笑、林娟曖昧的笑,還有那個在報名時就印在他腦海里的曹曉峰的卑微的笑。他真的很同情曹曉峰,一個農家孩子,畢業后就在鄉鎮企業打工。那里是一個化工區,幾年下來,整個區里的水、空氣都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曹曉峰一直在找機會逃離。他要帶著老婆、孩子逃離那個該死的化工區,但這次能成功嗎?老余側目打量著他。
正想著,老余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就掐斷了鈴聲,望一眼曹曉峰,然后猛抽幾口香煙,將煙蒂狠狠地按入煙灰缸里。老余站起身伸出手去對曹曉峰說:輪到你了,我們走吧!
被一種力量牽引,曹曉峰也站起身順從地把手遞了過去。老余握住曹曉峰的手,感覺就像是那年他第一次領著兒子走向小學,他領著曹曉峰堅定地走向公開招聘的面試室。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