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53年,忽必烈作為蒙古國國王蒙哥(憲宗)的“介弟親王”以“授鉞專征”,出人意外地“革囊渡江”而滅掉大理國。當時的蒙哥、忽必烈等,因“撫恤已附之民,招集未降之國”的需要,及他們練就的政治氣魄、膽識、能力與威望,讓雖已逃亡而又被留鎮的兀良合臺大將,于公元1254年擒獲“以獻,憲宗命赦之”的末代皇帝段興智,出任“管領八方,仍守其地(原大理國疆域),世襲總管”,即“大理總管”。公元1259年,蒙哥(憲宗)在擬滅掉南宋的戰斗中中矢身亡。公元1260年,“興智率其季父段信苴福北行,朝于世祖(忽必烈),道卒。”忽必烈讓段興智的弟弟段實任“大理總管”,為史稱的第一任“段氏總管”,并在“遣使來祭吊”段興智的祭文中說“當朕未集大統,乃為叔季之國”。后改任段實為“自各萬戶以下皆受其節制”的“云南總管”。這一總管定語的修改,用意顯然是割斷與原大理國的聯系。公元1263年,“蒙古設大理都元帥府,命吉撒昔總制鬼國、大理兩路”。后又將“鬼國”、“大理”兩“路”分設為10多路。到公元1274年,忽必烈拜賽典赤為“平章政事,行省云南”。賽典赤在“建云南各衙門”中,以“更定諸路名號”的措施,一舉削弱了段實的權力,縮小了其轄地,僅讓他任10多個“路”中的“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忽必烈公元1294年去世后,他的繼任者們,及元朝鎮守云南,行使統治權的全權代表,先為“云南王”,后改任為“梁王”(地位高于云南王),由于缺乏應有的政治氣魄、膽識、能力與威望,失去了對大理國王室后裔“段氏總管”們的信任。只是利用他們,但又嚴加防范。只有當遇到諸如三十七部的鬼主地區,以及金齒,羈縻的緬國等地叛亂時,需要段氏幫助,加之有功于元朝,又升任“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及“參知政事”,左丞、右丞,乃至“平章政事”等職,轄地與權力又才有所擴大。這一階段涉及6位總管。這些“段氏總管”,不失帝王之家后裔的應有政治風范,處世骨氣,可謂忠誠、勤政,即忽必烈的評價與希望:“忠勤”。到第七、第八、第九三任,起先“朝命止授為承務郎,蒙化州知州”。在第八任“總管”段光之時,梁王到了欲滅段氏而后安的地步,段光審時度勢,毅然地“光主國事”,形成“梁段二國”局面。從公元1335年段光開始自主國事起,到公元1382年明朝“征南將軍”傅友德的“征南副將軍”沐英部隊“克大理”,窺一斑而見全豹,看一下元朝對段氏總管的封授情況及“段氏總管”名與實的變化,就不難明白元代“段氏總管”史。
段興智,大理國末代天定皇帝、蒙古國封“向義天定賢王”,令其“管領八方,仍守其地(大理),世襲總管”,即“大理總管”。
第一任總管:段實,元“世祖敕授王(向義天定賢王段興智)之弟信苴日總管,守大理”,即大理總管,后“繼為云南總管”;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大理蒙化宣撫使;大理威楚金齒等處宣慰使、都元帥;云南諸路行中書省參知政事。
第二任總管:段忠,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
第三任總管:段慶,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都元帥。
第四任總管:段正,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
第五任總管:段隆,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
第六任總管:段俊,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云南行中書省平章政事。
第七任總管:段義,“朝命止授為承務郎,蒙化州知州”,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至順三年(公元1332年),阿容木叛于中慶,義助兵平之,功升參政”。
第八任總管:段光,“朝命止授為承務郎,蒙化州知州”,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
第九任總管:段功,“朝命止授為承務郎,蒙化州知州”,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云南行中書省參知政事,云南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云南左丞。
第十任總管:段寶,“自稱平章”,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大理順寧等處宣慰使,云南左丞、右丞。
第十一任總管:段明,大理軍民路總管府總管,大理順寧等處宣慰使。
從段實起算,蒙古國·元朝時代“段氏總管”十一世,加大理國末代皇帝段興智所任的7年,“計一百三十年于茲”。
130年的“段氏總管”,可歌可泣的人事很多。在此,我們僅回眸一下于元朝、于梁王“有大功勛”的第九任“總管”段功,是如何被梁王無端掖殺的史實。段功,又名段信苴功,是段光的弟弟,于公元1344年繼任。與第七任“總管”段義、第八任“總管”段光一樣,當時的元朝皇帝,已置憲宗、世祖“世襲總管”的圣旨于不顧,起先,“朝命止授為承務郎,蒙化知州”,連“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都不是。可是,段功竟與他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前任總管段光的態度截然不同,不僅主動幫助梁王平叛,還主動幫助梁王抗擊進攻梁王的“紅巾軍”,為什么?此其一。其二,令人無不為之慨嘆的是,竟在梁王擬用孔雀膽等謀害他的性命攸關的時候,卻始終犯傻!
公元1346年,緬甸木邦(也稱孟邦,今緬甸維新)地區的夷帥思可,率眾叛變。元朝迫于形勢,命河南參知政事賈敦熙為聯合進剿軍隊的督軍,統帥云南各路兵馬前去征討,并指令段功為前鋒。因段功屢戰屢勝,論功行賞,才授予段功本該世襲的“大理路軍民總管府總管”。不久,又升段功為云南參知政事(相當于副省長)。
公元1351年,河北灤城人韓山童和潁州(今安徽阜陽)人劉福通,在利用白蓮教進行宣傳的基礎上,在元朝征發17萬治理黃河的民夫中,以“天下大亂,明王出世”、“彌勒佛降生,普救眾黎民”的口號進行宣傳策動。于4月推舉韓山童為明王,決定在河北永年縣白鹿莊舉行起義。因走漏了風聲,起義被鎮壓,韓山童被擒殺。但劉福通等僥幸逃脫,返回潁州偏遠山區,繼續組織起義,以紅巾包頭和紅旗為號,后一舉占領潁州,開倉賑民,由于“殺盡不平方太平”的戰斗口號深得群眾擁護,很快就發展到數十萬人,為北方紅巾軍。八月,南方的彭瑩玉(彭冀),以及徐壽輝(蘄州羅田縣人,又名真逸)、鄒普勝、倪文俊在蘄(今湖北蘄春)、黃(今湖北黃崗)一帶又舉起南方紅巾軍起義的大旗。此外,徐州有芝麻李,濠州有郭子興,襄陽有王叔、孟海馬也紛起響應,都稱紅巾軍。后形成四支主要的隊伍,即:劉福通部;郭子興部;徐壽輝部;王權和孟海馬部。南方紅巾軍轉戰于大江南北的湖北、江西、安徽、浙江、四川、云南等地。
紅巾軍的力量未能統一,各自為政。一,徐壽輝于公元1351年8月最早建立“天完國”,都湖北浠水,疆域是湖北、湖南、江西三省。歷10年,公元1360年5月也最早亡于紅巾軍的另一國度陳漢,徐壽輝被殺。二是劉福通于公元1355年2月擁立韓林兒為“小明王”的宋國,首都在安徽省的壽縣,疆域為河南、山東、江蘇、安徽四省。歷12年,公元1366年2月被朱元璋滅。三是由陳友諒于公元1360年5月建立的漢國,都武昌,疆域為華中地區。1363年8月戰死,其子陳理繼位,1364年2月亡于“小明王”的宋國,歷時最短,約5年。四是明玉珍于公元1362年3月建立的夏國,年號天統,都重慶。疆域:四川省。1366年2月,其10歲的兒子明■繼位,并改元開熙。公元1371年6月亡于明朝,共歷10年。
元朝末年的“紅巾軍起義”,敲響了元朝的喪鐘,這眾所周知。但是,四川夏國的明玉珍紅巾軍的活動則極大地影響了云南的“梁王”及“段氏總管”。
公元1353年,明玉珍所率領的紅巾軍流入到四川的建昌(今西昌)地區,并且“旁掠云南邊地,阿次失里討平之”。
公元1355年開春,紅巾軍元帥郭子興病逝。2月,劉福通等迎韓童山之子韓林兒回來,在毫州(今安徽后毫縣)輔佐稱帝,稱“小明王”,國名“大宋”,即滅元復宋的意思;建年號為“龍鳳”。以杜遵憲、盛文郁為丞相,劉福通,羅文素為平章,劉六(劉福通之弟)為知樞密院事。任命郭子興十四子郭天敘為都元帥,張天■為右副元帥,朱元璋為左副元帥。元朝時期,是右大,左小。當時,誰都沒有料到,日后滅掉元朝及又“有國”的“段氏”的,就是朱元璋。
公元1363年,即明玉珍在四川建立夏國的第二年,“癸卯春,命司馬萬勝”,即“明二”等于3月“將兵三萬攻云南”。所謂“明二者,黃坡人也。智勇過人,玉珍寵愛之,妻以弟婦,人稱明二(一曰三奴),后復姓名曰萬勝”。原來,“明二”本名萬勝,是明玉珍的義弟、愛將,官職是司馬(掌軍事、軍需等事)。當他率領的紅巾軍深入到昆明的金馬山時,當時的“梁王”把扎刺瓦爾棄城潛逃到楚雄。4月初,把省府等機構從中慶(今昆明)轉移到石牌村。初十日,紅巾軍乘虛進入中慶(今昆明)省城,放火燒毀憫忠寺及百姓民居。“梁王聞報”,感慨萬分而“自詠云”:
野無青草有黃塵,道側仍多戰死人。觸目傷心無限事,雞山還是舊時春。
“觸目傷心無限事”,不僅只是感慨“野無青草有黃塵,道側仍多戰死人”的悲慘景象。更主要的也許是不甘于“雞山還是舊時春”,即大理段氏轄境卻仍然是太平安樂的。我是不得不逃出省城,覺得已到“窮途末路”,想到可能即將陷于滅亡而無限傷心的真實情感寫照。
“于時,四方竊發,群盜滿山”,可見“梁王”們的統治及為人很不得人心,加之當時社會動亂。在這種情況下,段功卻作出了一時令人難以理解的決定:主動出兵救助梁王。為什么?只要靜心一想,其實不難明白:唇亡齒寒。因為,當時云南有梁王、段氏兩大政治勢力,難道紅巾軍只打算滅梁王?如不主動出戰,梁王敗了,段氏也必然逃脫不了被征討的局面。甚至,不等這個無能的梁王敗了,紅巾軍便暫時放下已經處于逃亡狀態的梁王,先攻大理,段氏就將首先被征討。與其到時孤軍被動,不如趁早協同奮戰。因此,段功“乃謀于員外楊智,字淵海者,同稽于卜,卜告吉”;當他的兒子段宗和段秀的后續部隊也已趕到,段功“遂從梁王進兵呂合(今楚雄的呂合鎮)”,擊敗紅巾軍于關灘江。由于紅巾軍收集起殘兵敗將,拼死再戰,在殊死的戰斗中,段氏驍將鐵萬戶不幸被擒而慘遭殺害;江心莊的楊勝,也率當地武裝參戰,并在奮力抗敵中戰死。對楊勝的死,“梁王為文祭之”:
生于江心,為我門戶,我舊不識,用備其數,能衛社稷,春秋與之惟忠惟烈爾。則處之噫,義重于生,生必有死。丈夫之事,識者有幾。愿氣作山河,魂歸蒼洱,英杰復生,以保我之昆裔。
而且,梁王“祭畢而哭,一軍感泣”。這確實是出于危難時期的真情實感,還是軍政人物的“作秀”,姑且不論,卻收到了他想要的“一軍感泣”的效果。
當天夜里,紅巾軍退駐于吉田寺內。段功令人在天黑后隱蔽接近,放火燒寺,乘紅巾軍大亂之機,以騎兵追踏,紅巾軍大半死亡。追至回蹬關(云南祿豐縣廣通鎮西回蹬山上)時,又給逃命的紅巾軍一次重創。當紅巾軍將領謝得進攻安寧時,段功又揮師進擊,斬殺二千多人,謝得倉惶竄回中慶(昆明)大本營。
經過幾次交手,紅巾軍清楚意識到段氏軍隊那難敵的戰斗力和不可撼動的決心,感到無法在云南立足而退兵時,段功揮軍,緊追不舍,直達今貴州省畢節市西南的七星山。這七星山,下臨烏江上游的六沖河,是為云南、貴州、四川三省的交通要沖,兵家必爭之地。后來,明朝“滅梁王”,“克大理”的軍隊,就從這里進入。段功縱橫馳騁,奔襲千里,一舉把明玉珍的紅巾軍逐出了云南,而且還討平了乘機“四方竊發”的阿海等動亂者。
紅巾軍擬攻占云南的事態平息,梁王回到中慶(昆明)。段功這一主動救梁、為元之舉,可謂“有大功勛”。“梁王”一是上奏擊退紅巾軍入侵云南的情況,二是“奏升段功為云南行省平章,以公主阿蓋妾之”。三是將段功的“本鎮大理路升為大理宣慰司;嗣男段信苴寶字惟賢,升為宣慰司世襲宣慰使兼云南省左丞”。四,段功得封從三品的“亞中大夫”文官散階。當時,梁王為什么要如此這般?顯然,鑒于紅巾軍的勢頭,不無拉攏段功,依靠段功以應對時局的用意。
在段功和阿蓋公主的婚宴上,阿蓋公主很盡興,即席歌詩《金指環》:
將星挺生扶寶闕,寶闕金枝接玉葉。靈輝徹南北東西,皓皓中天光映月。
玉文金印大如斗,■唐貴主結配偶。父王永壽同碧雞,豪杰長作擎天手。
梁王“以公主阿蓋妾”段功,這本是一樁特殊的時事政治婚姻。但從阿蓋公主的“歌詩”不難看出,她對這樁婚事是滿意的。她認為是英雄蓋世的“將星”段功,仗義冒著戰爭的危險,扶助了父親梁王,保住了父親的性命和王位;她是梁王的皇室紅花,得配大理國段氏王室后裔的綠葉,自認為“■唐貴主結配偶”。并衷心祝愿她的“父王永壽同碧雞”,真誠希望她的夫君“豪杰長作擎天手”。
段功也沉浸在勝利、有功、晉升,以及與蒙古王族女子阿蓋公主聯姻和甜蜜的新婚之中,竟久住元朝“云南侯國”的梁王府邸之中,樂而忘返。他的正妻高夫人在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官邸作了一首詞,寄給段功,詞是這樣寫的:
風卷殘云,九霄冉冉逐。龍池無偶,水云一片綠。寂寞依屏幃,春雨紛紛促。蜀錦半床閑,鴛鴦獨自宿。珊瑚枕冷,淚滴針穿目。好難禁,將軍一去無度,身與影立,影與身獨。盼將軍,只恐樂極生悲冤鬼哭。
高夫人的這首詞很有文采,大意是:被風吹卷著的殘云,仍然在九霄天宮慢慢地相互追逐;龍池中的配偶不全,以致平靜的水面就與云天銜接得渾然一色;寂寞地依偎在臥室的屏風上,春雨紛紛,促人惆悵;四川絲錦鋪蓋的大床有半邊空閑,本來是成雙成對的鴛鴦,現在卻只有我獨熬長夜;珊瑚繡花枕頭是濕冷的,因為淚滴就像是針穿通了眼睛一樣流個不停;好難抑制啊,將軍一去便沒有個限度,只有我的身與影同立,形影與身子都同樣地孤獨。一氣表達觸景而生的情懷,抒發了對段功不盡而凄美的思念之情,望眼欲穿地盼將軍丈夫段功趕快回來。寫的雖凄婉,卻極為詩情畫意。高夫人或許是出于女人的直覺,或許是旁觀者清的政治敏銳,或許是兼而有之,也或許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最后一句,竟一針見血,語出驚人地指出了段功面臨的“只恐樂極生悲冤鬼哭”的潛在危險。
段功接“盼將軍”的詞后,于公元1364年春天桃花盛開的季節,起程返還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駐地永昌(今保山),當到達金雞廟時,高夫人派遣稟報生了個兒子的信使也剛好來到。段功聞訊大喜,作了一詩:
去時野火通山赤,凱歌回奏梁王懌。自冬抵此又陽春,時物變遷今又昔。
歸來草色綠無數,桃花正■柳苞絮。杜鵑啼處日如年,聲聲只促人歸去。
抒發了“去時”之情,表達出“歸來”之感。仍然認為去時是在梁王地界“野火通山赤”的情況下幫助他大破紅巾軍,并討平阿海等“四方”的叛亂,由于“凱歌回奏”,梁王高興,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的感覺里面。這兩句詩的韻意,也許是認為高夫人“只恐樂極生悲冤鬼哭”,是婦人之見,甚至是出于對阿蓋公主忌妒怨恨而生的胡言。不過,“杜鵑啼處日如年,聲聲只促人歸去”,也確實是他當時想盡快見到高夫人的真實感情。
段功返回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治地永昌后不久,就“身在曹營心在漢”,對其新婚之妾阿蓋公主的思念日深,魂不守舍。對“只恐樂極生悲冤鬼哭”的提醒,并不以為然。一年后的公元1365年,他終于決定返回中慶(今昆明)與梁王府的阿蓋公主重聚。他的心腹謀臣與軍師,員外楊智(字海淵)在墻壁上題了一首七絕,以此勸留段功:
功深切莫逞英雄,使盡英雄智力窮。竊恐梁王生逆計,龍泉血染慘西風。
該詩寫得十分中肯、坦率和明白:功勞再多再大也切不可居功而逞英雄,自以為是杰出人物就會使自己的情感糊涂而智能低下。我在心里反復思量,惟恐梁王會生出加害于您的陰謀,而弄出個龍泉血染而西風慘烈呼嘯的不幸啊。對于高夫人等家人的勸告,他自然聽不進去,甚至反感。段氏忠勇的驍將,貼身侍衛張希矯也上書,希望段功不要去,而且一而再,再而三,以至“苦留不已”。段功卻“怒曰:寶劍豈埋荒土物耶?”段功不僅不聽,反而嫌“苦留不已”的張希矯煩,把這個赤膽忠心、武藝超群的貼身武將留下鎮守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的門戶要地順寧(今鳳慶)。仍然與高夫人母子道別,心急火燎地“倍道至中慶”。
果然,梁王把扎刺瓦爾,起了疑心。私下議論中便問:“平章此來,得有無吞金馬、■碧雞之心?”他的下屬臣僚中那些忌恨段功者及奸佞小人們,便乘機讒言,無中生有,妄加誣陷。眾所周知,是否忠誠、是否會反叛之類的事情,不議則已,一旦議起,只會越議越疑。自然,得出的結論是:“平章此來,有吞金碧之心。”于是,“王與阿蓋謀,欲以孔雀膽毒功。”不過,阿蓋公主是個拿得起,放得下,既聰明能干,又敢做敢為的蒙古族王室姑娘。阿蓋公主私下把這一傷天害理的陰謀泄漏給丈夫段功,并說愿意與他一起悄悄返回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并且要段功進行周密的計劃與防范。段功卻不信。阿蓋公主不得不說:我的父親忌怕你。怕他還不相信,把孔雀膽也拿出來給段功看。自以為是的段功卻說:“我有功爾家,我趾自蹶傷,爾父尚嘗為我裹之,爾何造言至此?”段功也許還以為是阿蓋公主是不是有了異心,想著法子攆他走呢。阿蓋公主“三諫之,不聽”。
段功“思新婚,欲往梁王所”,本屬人之常情。但是他不是一般官員,更不是平常百姓,在紅巾軍導致的政局飄搖欲墜,梁、段關系及前途難以預料的特殊情況下,作為“梁段二國”勢態下的“自主國事”者,不能不說段功不僅有勝利沖昏頭腦的糊涂,有功自是的危險,英雄氣短的悲哀,而且有剛愎自用的弱點,甚至可以說犯傻。只因阿蓋公主內心確實不同意她父親及其臣下的陰謀,“欲以孔雀膽毒功”之計才沒有實施。盡管有阿蓋公主的護佑,但段功面臨的危險仍然存在。
公元1366年“春,中原盜蜂起”。一,該年,參加郭子興部紅巾軍,早已身為“大宋國”(韓宋)左副元帥的朱元璋,以迎接“小明王”(韓林兒)到他的大本營集慶(今江蘇省南京市)為名,暗示他的屬下在水道途中的“龍船”上借故致死;二是夏國明玉珍10歲的兒子明■繼位,改元開熙,三是上述社會背境引發的各地反元勢力活動。顯然,這些都加深了梁王及其臣僚對身居云南行中書省平章(相當于省長)、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重要職務,擁有相當兵力、實權,且又英勇善戰的段功的疑心。新的害功計謀,又已產生。“七月,梁王偕功東寺講經,至通濟橋,功馬逸,王乘機令番將掖殺之。”段功的馬被驚嚇而逃奔,梁王部下西域將領乘機將其擒獲,將其“掖殺”。就這樣,一員赫赫百戰“將星”真成了無奈“冤鬼”。
阿蓋公主“聞之慟哭”,說:昨天晚上我還在燈下跟你說,云南的施宗、施秀二人就是為女人而喪身,“奈何不信?今果遇害矣!”安排她的侍女,用絲織錦被等將段功的遺體妥善地包裹裝殮起來。
由于梁王聽信讒言,不僅“掖殺”了主動助梁,“有大功勛”于梁、于元的段功,而且對段功的家族幾乎斬盡殺絕。“梁段二國”進一步失好,年年打仗。鶴慶知事楊升出面予以調停而“和解,二國以滇海金雞廟分界,南屬梁王,北屬段。二國息兵,人民感德”。
既然“梁王”的封國與“段氏總管”割據的大理,“以滇海金雞廟分界,南屬梁王,北屬段”。那么,滇海、金雞廟是很關鍵的歷史地名。“滇海”指什么?金雞廟在哪里?
“滇海”一詞,《南詔野史》“段氏總管”部分等史籍和一些詩詞中,多處用到。何謂“滇海”?有的學者說指滇池,有的說指洱海。可是,不論按“滇池”還是“洱海”解釋,有的地方說得通,有的地方就不好理解。比如,阿蓋公主有一詩句“一片閑云到滇海”,說是“滇池”可以,說是洱海就不妥;“鶴慶知事楊升解和,二國自滇海金雞廟分界”的“滇海”,說是“滇池”顯然不對,說是洱海也有點不符合歷史事實;而段功重要謀臣員外楊智(字淵海)“蝴蝶夢殘滇海月,杜鵑涕破點蒼春”詩句中的“滇海”,到底是指滇池,還是指洱海?還有,邵遠平《元史類編·卷四十二·大理傳》中的“至元元年,都元帥寶合丁專制閫外,不善綏輯,于是爨■蠻舍利畏倡亂滇海,眾至三十萬”的“滇海”,又該如何理解呢?筆者認為:“海”是白族語“hou”的記音,某地域“里面”,或某地域“之中”的意思。如城里,城中,白族話說“子海”;壩子里,壩子中,白族語說“賧海”,等等。“滇海”,就是“滇省里面”、“滇域之中”,也就是元朝的云南(滇)行中書省之中(里面)。
至于“金雞廟”,《南詔野史》也多處記載,但都沒有注解。云南,名金雞廟的地點不只一處,不知所指。比如,今祥云縣馬街鄉就有個金雞廟山、金雞廟,顯然山以廟名。但是,以祥云縣馬街地區的金雞廟山為界,符合歷史地理事實嗎?統觀當時的云南歷史及地理,在第三任“總管”段慶時期,元朝就將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都元帥職事交還段氏,而元朝定的治地在永昌(今保山)。從那時起,段氏的府邸、機構、屬員,家人都在永昌(今保山)。從段功“留希矯于順寧(今鳳慶)”,以及《南詔野史》其他地方所說的“金雞廟”來看,經筆者到實地考察,當指今保山市金雞鄉地區的“金雞廟”。在那一帶“分界,南屬梁王,北屬段”,其歷史地理的內涵:就是梁王收回了段氏對紅河以南,瀾滄江以西“金齒”那一片廣大地域的管轄權,讓他們退回到原本鎮的大理路。
忠心耿耿的心腹謀臣及軍師員外楊智,對段功不聽多方的勸告,明知“吾主與我,無生還日矣”,卻始終忠誠于段功,當“功果為梁王所害”后,又在一面石灰墻壁上題詩:
半紙功名百戰身,不堪今日總紅塵。
死生自古皆由命,禍福于今豈怨人。
蝴蝶夢殘滇海月,杜鵑涕破點蒼春。
哀憐永訣云南土,錦酒休教灑淚頻。
然后飲毒藥而亡。
公元1367年,也就是云南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大理金齒等處宣慰使段功成為“冤鬼”的第二年,阿蓋公主護送著段功的靈柩,從中慶(今昆明)以“王禮”將他歸葬回大理點蒼山麓的崇圣寺西。正妻高夫人帶著女兒僧奴等,到龍尾關(今下關)迎候段功的靈柩。迎柩的親人、官屬及三軍隊伍,一路哭聲載道,蒼山洱海不禁為之同哀。“三歲隨母雞鳴舞劍,七歲能文,八歲能詩,九歲琴棋書畫”已嶄露頭角,十歲隨父狩獵石門(今漾濞縣石門關),就已“獨射得熊”,文武雙全,立誓“替父雪恨”,后為明朝云南文壇“七君子”之一,傳說還是暗中保護“建文皇帝”的“三女俠”之一的僧奴,為父親作了一篇祭文,結尾為:
十萬雄師哭聲哀,愁云慘霧籠戰街。最是人間傷心事,從此難覓父笑顏。
與段功成婚僅“三載”的阿蓋公主,則作了一首沉痛追悼段功的挽詩:
我家住在雁門深,一片閑云到滇海。
心懸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語今三載。
黃蒿欲亂蒼山秋,誤我一身踏里彩。
吐嚕吐嚕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
云片波■不見人,押不蘆花顏色改。
肉屏獨坐細思量,西山鐵立風瀟灑。
阿蓋公主的這首為短暫、忠貞而不幸姻緣所作的,夾雜著蒙古語的挽詩,寫得情真意切,愛憎分明。很凄婉,卻又充滿詩情畫意,不僅傾訴衷腸,而且還抨擊時政,既悠遠遼闊,又氣貫天地:我家本來住在北方雁門關外那廣袤遼闊的大草原深處,我猶如一片悠閑的云彩一樣,飄到了南方美麗的名滇的境內。我在心中祈禱著日月照亮“青天”,“青天”三年來卻默然無語。黃蒿之輩的歹徒企圖改變大理的歷史,竟不惜毀壞我一生的婚姻與幸福。可惜啊可惜,我傾心至愛的夫君段功,竟與施宗施秀一樣遭遇了同樣使人悲憤的不幸。藍天白云,洱海波光還能看得到,但從此將永遠見不到我的心上人,對此,起死回生的靈草也會悵然改色。我心愛的駱駝將獨坐而細加思量,西山王宮(今華亭寺,原為宋代大理鄯闡侯高智升的別墅,元朝曾為“梁王”別宮,后來才改建為寺)周圍的松樹林,隨風發出的是瀟瀟灑灑的悲泣之音。
喪既行,阿蓋遂不食,死以殉焉。
段功既死,他的兒子段寶便于當年“八月,因父功為梁王所害,遂自稱平章,立于大理”。即把軍政機構、所屬官員和家族等,從大理金齒等處宣慰司治所永昌(今保山市)遷回本鎮的大理宣撫司。仍立足于南詔國、大理國的王畿之地大理,以應對更加嚴峻的時變。
第十世總管段寶,及末代總管段明(又稱段信苴世、段世),仍然“忠勤”于第八世總管段光即已開始欲予恢復的“大理國”及國民,都作了努力。但畢竟社會大勢已去。后四世“段氏總管”所力圖再建的“大理國”未能正式建立;自然,公元1368年開創明朝的朱元璋那“準唐宋故事,封爾段氏為大理國王”的“遣使先喻”更沒有兌現。48年的“大理國”追求,成為一枕黃粱之夢。
【作者簡介】廖德廣:男,1946年12月18日出生于洱源縣茈碧湖鎮巡檢司村。1970年云南大學物理系畢業。2003年退休。傾心致情于南詔國、大理國、段氏總管歷史、人類社會五種文明發展史觀等研究。為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特約研究員。2006年11月出版“南詔史探系列”第一輯:《南詔德化碑探究》、《南詔國史探究》,2009年12月出版“南詔史探系列”第二輯:《大理國王室探究》、《彩云南文史探究》。
責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