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會干,旁邊站,試試看嘛”
1965年春的一天,周恩來指令解放軍總政治部調第一軍政委到文化部工作。總政治部干部部迅即下達命令到武漢軍區政治部,調第一軍政委曹醒華進京報到。
武漢軍區政治部主任顏金生接到這一命令,在向武漢軍區政委鐘漢華作了匯報后,即向第一軍轉達了命令。
曹醒華因家屬在北京,有進京工作的愿望。第一軍黨委接到命令后,既為向中央部委輸送人才感到高興,又為曹醒華夫妻團聚而慶幸,特為曹醒華的榮調設宴餞行。當總政治部將曹醒華的檔案資料送交周恩來后,周恩來說:“我要調的不是這個人,那是個紅軍干部,是一個很有能力,很有政治工作經驗的同志。”“那是第一軍原來的政委顏金生。”總政治部的同志在一旁說。“對!對!對!,是顏金生!”周恩來記起來了。“他已經調到武漢軍區任政治部主任了!”總政治部的同志補充說。周恩來說:“那也要把他調來。曹醒華也不要回去了,可以到對外文委工作。”后來,曹醒華任對外文委政治部主任。
中央為什么要從部隊調人去文化部?又為什么相中顏金生呢?這是有緣由的。
1962年9月召開的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后,由于過分強調階級斗爭,把一定范圍內存在的階級斗爭擴大化,中央和國務院各個部門都受到“左”的沖擊。文化部則首當其中。
1963年12月9日,毛澤東在中宣部編印的《文藝情況匯報》116號上批示:此件可一看。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很多,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治著。不能低估電影、新詩、民歌、美術、小說的成績,但其中的問題不少。至于戲劇等部門,問題就更大了。社會經濟基礎已經改變了,為這個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筑之一的藝術部門,至今還是大問題。這需要從調查研究著手,認真地抓起來。
在《柯慶施同志抓曲藝工作》一文的下面,毛澤東又作了批注: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
毛澤東的這兩個批示下達之后,文化部黨組立即檢查近幾年的工作,并于1964年3月下旬決定在全國文聯和各協會全體干部中進行整風。5月8日,中宣部寫出了《關于全國文聯和各協會整風情況的報告》,這個報告尚未定稿,江青搶先將報告送給毛澤東。毛澤東于6月27日在這個報告上作了批示:這些協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據說有少數幾個好的),15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繼上述批示之后,7月5日,毛澤東對毛遠新說:“文化部是誰領導的?電影、戲劇都是為他們服務的,不是為多數人服務的。”8月20日,毛澤東又對薄一波說:“文化部最好改為‘帝王部’,最好取消。”
上述情況表明,中央不相信文化部現有領導人能抓好文化工作。當時,全國上下正掀起學習解放軍的熱潮,中央部委紛紛以解放軍為榜樣成立政治部。中央決定選調兩名省(市)委書記、兩名將軍進文化部領導班子。中央認為現有的純由文化人組成的文化領導班子太“板結”,摻幾個工農出身,有政治工作經驗的干部(作為“沙子”)進去,好讓文化部的領導班子“透透氣”。
中央將選調兩名省(市)委書記和兩名將軍的事交由周恩來擘劃。選誰、調誰是要費一番思量的。只有選調作風正派、精神強的人來,以減輕“左”的傾向對文化部(包括老領導班子)的沖擊。周恩來可謂用心良苦。他點名調的兩名書記是上海市委書記石西民和湖北省委書記趙辛初。選定的兩名將軍是南京軍區第二政委肖望東和第一軍原政委顏金生,并指定顏金生兼任文化部政治部主任。一開始,周恩來尚不知顏金生已調到武漢軍區政治部任主任,才有了上述的易人之事。
周恩來在1000多位將軍中挑選出顏金生來,除了早與顏金生熟悉并有所了解之外,還與顏金生的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有關,與顏金生所在的“天下第一軍”在周恩來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有關。
顏金生軍旅生涯30余年,對于軍隊政治工作可謂是駕輕就熟,應付自如。乍一聽到叫他改行的消息,而且是去自己很不熟悉的文化部門工作,他犯愁了……
此刻,他得知毛澤東正在武漢,心頭忽然一熱,準備向毛澤東訴說自己的苦衷……于是,他與趙辛初結伴而行,央求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陪同求見毛澤東。趙辛初與顏金生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也不愿意去文化部任職。他和顏金生一同請求王任重在毛澤東面前說話時,為他倆幫腔。王任重卻風趣地說:“我這個地方小吏,怎敢阻擋兩位京官呢!”其實,王任重對他倆此時的心情完全理解,決心幫他倆這個忙,讓他倆繼續留在湖北。
在毛澤東東湖住所,毛澤東見到王任重一行,忙問:“你們有什么事呀?”王任重指了指顏金生和趙辛初說:“他倆覺得自己不會干文化工作,不愿意去文化部……”毛澤東“哦”地一聲,將王任重的話打斷了,表示此事他已知曉,然后笑了笑,風趣地說:“不會干,旁邊站,試試看嘛!”毛澤東這10個字一吐出來,不僅顏金生和趙辛初無言以對,滿腹經綸、有黨內秀才之稱的王任重也一時語塞了。
這次求見,讓顏金生知道去文化部的事不可更改了,不想去也得去。
事實上,去文化部的兩名書記和兩名將軍的人選,早由周恩來報經毛澤東圈定了。
進陜入藏下粵,多次執行京外任務
1965年5月,顏金生到文化部報到。
當時,陸定一兼任文化部長,肖望東任副部長兼黨組書記,石西民任副部長兼黨組副書記,顏金生任副部長兼政治部主任,另外幾名副部長是:趙辛初、李琦、林默涵、徐平羽、徐光霄、陳荒煤、劉白羽。
新的文化部領導班子,因前車之鑒,一上任就是從“左”的方面進入工作狀態的。他們視文化部為“染缸”、“舊上海的馬路”,說這里的黑線既粗又長且黑,要在這里“犁地三尺”,甚至要搞“梨庭掃院”。這些看法得到了上級的認同。于是擬定了實施這一意圖的措施。這些措施嚴重地脫離了文化部的實際,如加以實施勢必引起干部、群眾的不滿。對于措施的制訂,誠然顏金生是參與了的,但他在思想上并不真正同意。顏金生在這既不能反對,又不愿真正實施的兩難境地里,最佳選擇就是爭取機會多到京外去執行任務,多干實事,以延宕這些措施的實施。
他將新調進文化部的10名縣委書記和400名軍隊干部作了工作安排之后,7月便去執行“480工程”任務去了。
所謂“480工程”,是一個國防戰備庫房的建設。這項工程是在1962年由周恩來親自部署的。當時,中蘇關系日趨緊張,中央為應付突發事變,打算將故宮、歷史博物館、革命博物館、北京圖書館所收藏的珍貴文物適時轉移到這一高級地庫內。
中央定下這一工程之后,曾由國務院秘書長齊燕銘牽頭,由文化部部長助理兼故宮博物院院長吳仲超負責,根據三(三線)、山(隱蔽、防核爆炸)、散(疏、機動靈活)的原則,初步選擇在陜北地區施工建庫,但具體位置尚未確定。文化部黨組安排顏金生在原有工作的基礎上選定庫址,安排施工建設。
顏金生率領工作隊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陜北。
顏金生一行抵達陜北后,陰雨連綿。他們披著當地政府提供的蓑衣、斗笠,冒雨行進。經過10多天的踏泥濘、攀高坡,奔走、勘察,終于在一山腰選到了理想的庫址。
庫址定下來之后,顏金生從陜北返抵北京,疲勞尚未消除,又受命西行,參加西藏自治區正式成立的慶祝活動。
1965年9月9日,是西藏自治區成立10周年紀念日。中央由國務院各部委領導同志組成了中央代表團,顏金生任代表團副團長,由他率領中國京劇院、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于8月下旬從北京乘車入川,偕重慶雜技團一同經川藏公路抵達拉薩。
拉薩的慶典結束以后,顏金生率領一個分團從拉薩出發,經清隆堆、江孜、日喀則、康馬、帕里至亞東,一路上進行慰問演出。每至一地,顏金生便深入到藏民家中進行調查。
亞東是顏金生西藏之行的最后一站。這里是通往印度的口岸。顏金生受權代表中央在這里向記者發表了對印度當局的談話。
返抵北京后,顏金生除繼續與中宣部商定文化部機構調置與完善,以及人員的安排外,還緊張地籌備文化部首屆政治工作會議。他深入電影廠、文藝演出團體、出版社等單位調查,形成了會議報告的基本思想。
文化部首屆政治工作會議于10月下旬在北京召開。會上,顏金生代表文化部黨組作了《文化部關于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的意見》的報告。他強調文化戰線要堅決貫徹黨和國家的各項方針政策,堅決執行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強調文化工作要有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強調文藝工作者要與工農兵相結合,為工農兵服務;強調政治要擺在首位,要求文藝工作者用革命的、進步的文化占領社會主義文化陣地;倡導演革命現代戲,做自覺的無產階級文藝戰士。
會后,文化部黨組采取了一項重要舉措,即組織文化工作隊下鄉。從文化部機關、藝術、電影、出版、文物等系統抽調以專業人員為主,包括中央歌舞團在內,共計300多人組成文化部首批文化工作隊,由干部司司長黃群華任隊長,部黨組還決定由顏金生親自率領去廣東省花縣農村開展工作。
11月4日,顏金生在工作隊全體人員會議上作了動員報告。他指出:組成文化工作隊下農村,是文化部經過整風后,貫徹中央和毛主席指示的一個偉大舉措。他還要求文化工作隊下到基層之后,與群眾實行“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還要有藝術實踐,堅持基本功的訓練。還要做文化輔導工作,培養工農業余文化隊伍。還要幫助鄉村建立文化室、俱樂部,加強農村社會主義文化陣地。
11月15日,顏金生率領文化工作隊乘火車離京,直抵廣東花縣。中南局第一書記陶鑄這時正在花縣辦點。顏金生身體力行和大家一樣與群眾實行“三同”,他住在工作隊隊部附近一戶貧農家中。他除了和這戶社員同吃一鍋飯以外,還常常為這戶人家劈柴、做豬食,一遇逢墟趕集,還經常買點菜回來。
在花縣的日子里,顏金生還與隊員們在思想上、工作上、生活上打成一片。他用不同的方式,鼓勵隊員們抓住機遇,努力吸收群眾養分,增長才干,同時也將自己的藝術才華奉獻給群眾。
1966年1月下旬,顏金生在農村與群眾一道過了春節之后,奉命提前返回北京。
出任“三名三高”集訓班主任
顏金生從廣東回到北京后,以《五一六通知》為標志,“文化大革命”進入全面發動階段。大字報圍攻領導干部和學術權威已成鋪天蓋地之勢,對領導干部和學術權威進行揪斗,甚至進行人身攻擊的現象時有發生。
這時候的顏金生,在眾人的眼里是“摻沙子”到文化部來的,是中央信任的干部。文化部原來的賬扯不到他的頭上。他又是一位老紅軍,出身貧農,政治上無可挑剔。顏金生不僅沒有受到沖擊,還利用自己的這一優勢,力所能及地去保護一些干部。
在“文化大革命”開始階段,以肖望東為首的新領導班子得到了中央的信任。新班子通過葉劍英為組長的首都工作組,由中央軍委批準派出了以軍事科學院副政委向仲華為組長、空軍政治部主任黃玉■為副組長的工作組一行400多人,到文化部及其下屬單位幫助工作。工作組到位之后,與文化部新領導班子配合默契,協調得很好。因此,文化部在局勢日漸混亂的情況下,尚能辦成兩件大事。
其一,文化部按照首都工作組組長葉劍英的指示,對故宮博物院、革命博物館、歷史博物館、北京圖書館和電影資料館等五大要害單位,以及外國專家,采取了行之有效的保衛措施,使其不受侵害。
其二,文化部將一些所謂“黑線人物”(又稱“三名三高”人物)集中在社會主義學院辦集訓班。文化部新的領導班子和軍隊工作組是出自對一批“三名三高”人物加以保護的目的才決定開辦的,由顏金生出任集訓班主任,向仲華任政委。
參加這期集訓班的有二三百人,其中就有周揚、夏衍、趙丹、古元、謝芳、趙氵風、吳作人、李伯釗、李可染、瞿希賢等文化名人、專家學者。這批人在其單位被當作反動學術權威批判,程度不同地受到沖擊。集訓班開始的第一天,顏金生就帶著秘書崔源禹到這批人的住地一一看望。顏金生在集訓班講話時,還公開講這一批文化名人、專家學者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他的講話使在座者怦然心動,不少人被感動得落淚。
顏金生逐漸與這些文化名人、專家學者交上了朋友。古元就是其中的一位。古元出生于廣東珠海一個貧寒的歸僑家庭。1938年奔赴延安,同年11月入黨。1940年畢業于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美術系。1952年任人民美術出版社創作室主任,1958年出任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古元堪稱延安木刻最杰出、最具代表性的畫家。與顏金生素昧平生的古元是在單位被當作反動學術權威挨批斗之后來到集訓班的。入班之后,才對顏金生驟生敬意。1974年,古元在陜西戶縣開門辦學,專門去陜西省委八號院看望顏金生。一見面,他還對集訓班的往事記憶猶新,緊緊地拉住顏金生的手,激動地說:“當年我們是四面楚歌,你還敢講我們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我和李可染當場就流淚了。”
集訓班名義上是對一批文化名人加以集訓,實際上是將他們保護起來。除了組織他們讀毛澤東的著作改造思想外,就是讓他們吃好一些,休息好一些。集訓班辦起來之后,顏金生等去軍委辦公地三座門向周恩來、葉劍英匯報,談到有人要到集訓班揪人回去批斗之事。周恩來和葉劍英說:不要慌,讓他們自己學習,自己檢討,生活可以搞好點。這樣,顏金生的心里有底了。當時造反派不斷地來騷擾集訓班,不時要揪斗集訓班中的專家學者,常常被顏金生和軍隊工作組頂了回去。實在頂不過去,顏金生和軍隊工作組也要與造反派“約法三章”,即要求造反派向集訓班說明批斗誰的什么問題,批斗時不許動手毆打批斗對象,批斗時允許集訓班派人現場觀察。
隨著形勢的變化,顏金生等人逐漸難以駕馭局面了。后來,經周恩來同意,解散了集訓班。解散的時候,好些人不愿意走。因為他們知道,集訓班一解散,意味著他們的保護層即將失去。
不祥的陰影已經一步步向肖望東、顏金生、向仲華、黃玉■等襲來。文化部新領導班子和軍隊工作組請示工作總是根據組織程序,找首都工作組長葉劍英,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彭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宣傳部長陶鑄匯報,將中央文革小組的江青涼在一邊,從而惹惱了江青。10月下旬,江青召開首都文藝界大會,出人意料地沒有通知文化部參加。這等于公開宣示中央文革小組對文化部不信任。會上,江青公開說:“肖望東的文化部是舊文化部,不是新文化部。”文化部新領導班子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由于京城文化部門造反派頭頭的煽動,全國各地文化界的造反派一起擁向北京,驟然之間,充塞了文化部辦公大樓,連廁所里也擠滿了人。
這時候,肖望東受到沖擊,已無法工作。石西民被揪斗到上海。相比之下,顏金生的處境還算不錯。顏金生堅持白天黑夜來文化部大樓上班,獨自一人代表新的領導班子和群眾見面。他在人墻的包圍和哄鬧聲中,步履艱難地宣傳中央的政策,苦口婆心地勸說大家回去“就地鬧革命”。他的腿站得酸痛了,聲音嘶啞了,收效卻微乎其微。盡管如此,他還在領著其他幾名黨組成員捉迷藏似地,將會議地點一會兒搬到總參軍訓部,一會兒遷到盧溝橋某機要部門召開。討論的中心議題是如何防止一些同志受到傷害,如何使充塞大樓里的人群不釀出事故……
形勢日漸嚴峻。1967年1月4日,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接見造反派時,宣布陶鑄被揪出來了。顏金生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但他仍在勤奮工作。1月10日,毛主席著作印刷會議在民族飯店召開,肖望東和主管出版工作的另一位副部長無法出席,顏金生主動去參加。會議中,有造反派來造了會議的反,隨后去向中央文革小組報告。1月26日晚,王力在人民大會堂山東廳接見人民農村讀物出版造反兵團和北京新華印刷廠等單位的“造反”組織代表。王力向同時參加接見的江青、陳伯達介紹:“他們是造了那個會(指民族飯店的會議)的反的同志。”江青高興地說:“你們奪權好!你們的氣魄很大,我們堅決支持你們!”這時有人插話:“那個會是顏金生指揮的。”江青說:“顏金生也不是好東西!”
江青這一句話,弦外之音是顏金生聽任造反派去處理。等待顏金生的將是挨整憋氣的命運。
身陷囹圄,不墜其志
造反派奪了文化部黨組的權,顏金生和其他黨組成員(副部長),還有軍隊工作組,陡然由領導崗位上跌落到受管制的地步。顏金生的專車被收繳,還不許他回家,人身自由也沒有了。北京的、文化部的造反派可以隨心所欲地將他作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靶子批斗。不久,顏金生被綁架上了南下的火車。
顏金生失去人身自由后,被造反派抄了他在紅霞公寓的家。他的夫人謝延泉帶著幾個孩子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四處打探顏金生的下落。這天一早,顏金生年僅11歲的二女兒顏曉鳳頂著刺骨的寒風在文化部大樓附近游蕩,知道內情的一名汽車司機出于同情,悄悄地對她說:“你爸爸被武漢軍區體工隊的造反派抓到武漢去了!”顏曉鳳強忍淚水,將這一消息帶回家。謝延泉馬上找到鄰居、文化部副部長李琦訴說。李琦曾經是周恩來的秘書。他馬上向總理辦公室報告顏金生遭綁架去了武漢的消息。周恩來聞訊后,立即囑秘書打電話給陳再道,要求他保障顏金生的人身安全。
原來,武漢軍區體工隊造反派把顏金生綁架來武漢,其用意是要他揭發陳再道。顏金生當然不買他們的賬。正當造反派與顏金生對峙的時候,陳再道下命令:“誰不放出顏金生就要抓誰!”造反派連忙將顏金生放了,并將他送回北京。
此后,顏金生又開始了牢獄生活。一場場的批斗向他接踵而來。盡管身處逆境,但他敢于承擔責任,勇于保護其他領導同志。在批斗他和軍隊工作組負責人的大會上,他直言不諱地說: 要批就批我,主意是我們拿的,工作組只是幫助我們,不能怨他們。
當有人追問“三名三高”人員集訓班問題時,他既不牽扯周恩來和葉劍英,也不將責任推給軍隊工作組,還不說是經文化部黨組研究決定的,一攬子全由他這個管政工的副部長負責。
當時,肖望東被衛戍區“看管”著,造反派抓他不著。包括顏金生在內的11位副部長都關進了“牛棚”。顏金生認為:自己是工農分子,貧農家庭出身,是紅軍戰士,自己承擔這些問題的責任,其他副部長受的沖擊就會小些。顏金生除了在政治上為其他副部長多承擔一些責任外,還在其他方面也加以保護。他曾和趙辛初、楊巖同關在一間房子里,時常有造反派來騷擾。顏金生就讓趙辛初、楊巖睡在房子的里面,自己睡在門口。當造反派追問到他是貧農出身,是老紅軍時,常常悄悄地溜走了。這樣,他在客觀上起了“擋風墻”的作用。有一段時間,顏金生和電影局長司徒慧敏關在同一間房子里。造反派交給顏金生一個任務:監視司徒慧敏。顏金生認為司徒慧敏是電影界的專家,年歲又大,對他不但不歧視,反而格外崇敬。顏金生見房里潮濕,就讓他睡在有陽光、潮氣小一點的地方,自己睡在潮氣大、陰暗一點的地方。每天晚上,司徒慧敏有洗冷水浴的習慣,顏金生還幫他打水沖涼。
1968年底至1969年初,周恩來過問文化部的“三結合”問題,并且質問文化部的軍宣隊、工宣隊,為什么不見文化部解放干部,他一個一個干部地問,自然就問到了顏金生。
顏金生本沒有什么問題,軍宣隊和工宣隊不得不考慮將顏金生當作解放對象。但這里有一個插曲。在顏金生被解放之前,有人挖空心思想在顏金生的家庭成份上做點文章。因為從顏金生個人歷史和工作方面,找不出足以不解放的理由,于是派人到顏金生的老家——湖南省茶陵縣龍陂村“調查”。本來,龍陂村的干部群眾聽說顏金生的工作單位來人,滿心歡喜,備好了酒菜。不料,這兩位來人要他們把顏金生的家庭成份由貧農說成是富農,他們火了,把備好的酒菜撤走,還氣憤地說:“什么?富農?是雇農!”他們出于氣憤把顏金生的家庭成份故意說低了一格。這兩位來人不但什么也沒有撈到,還得空著肚子離開。這樣,顏金生成了文化部首批被解放的干部。
1969年春,顏金生結束了兩年的蹉跎歲月,晚上可以回家了。黨的九大召開時,顏金生可以參加抬毛主席畫像游行。不過,白天還要干掃廁所等雜活,行動也有人跟蹤。直到1970年五一節,顏金生接中央的通知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禮,受到毛澤東接見之后,處境才真正好轉。
不久,國務院領導紀登奎找顏金生談話,說中央有意讓他和煤炭部一位副部長去陜西搞國防工業,問他愿不愿意去。他表示愿意去。隨后,他要求見周恩來。國務院的工作人員告訴他,總理晚上接見文化部的領導,一塊見。
當晚11點,周恩來才抽空接見文化部領導。交談完之后,周恩來站起來,發現了顏金生,又返轉握著顏金生的手說:“你是不是還想到軍隊?”這話一下子問到顏金生的心坎里去了。顏金生禁不住掉下熱淚。
周恩來見他激動了,遲遲說不出話來,補充說:“當兵還可以當。”
“怎么個當法?”顏金生問。
“可以搞國防工業……”周恩來說完就忙其它事去了。
過“三關”,周恩來一錘定音
周恩來要顏金生去陜西管國防工業,穿軍裝,只是在特定情況下他個人的動議。他的這個想法,還是在政治局會議上過了江青設置的“三關”才成為現實的。
當時,中蘇關系日漸緊張,中央在各方面作些準備。其中的一項就是尋找在運動中被打倒的175位將軍的下落,盡量能使他們回到部隊。陜西是一個國防工業大省,需要一位懂軍事、有政治工作才干的將軍去。周恩來考慮顏金生在文化部的處境不好,便將顏金生重新穿軍裝去陜西管國防工業的事提到了政治局會議。
政治局會議是由周恩來主持的。顏金生等回歸部隊去陜西的問題,是由總政治部副主任田維新提出。
田維新說:“顏金生是軍隊轉業干部,到文化部工作時間不長,沒有什么錯誤。”
江青一聽就發難:“顏金生有錯誤,他推行資產階級文藝路線。”
田維新說:“顏金生是工農干部,識字不多,不可能提出什么文藝路線。”
朱德不喜歡江青這樣無理取鬧,便一板一眼地說:“顏金生不識幾個大字。他1918年生,1932年參加了紅軍,能讀幾年書?”朱德一言九鼎,江青也就啞了。
顏金生回不回部隊的第一關算是過了。
田維新又說:“準備把顏金生派到陜西……”
話音沒落,江青又反對:“你是讓顏金生到陜西給二方面軍壘山頭呀?他不應分配到西北,應該分配去東南。”
針對這種猜忌心理,田維新說:“陜西省軍區司令員黃徑耀是從黑龍江省軍區副司令員調過去的。”
李德生說:“現在情況已經有了很大變化,二方面軍的同志在陜西的已經不多了。”
這樣,顏金生去不去陜西的第二關算是過了。
田維新繼續說:“我們考慮讓顏金生到陜西軍區當政委。”
江青再次反對:“顏金生犯了那么大的錯誤,當正職不合適。”這是江青第三次發難。
田維新又補充說:“陜西省軍區原來有一個政委。派顏金生去陜西軍區任政委,是考慮讓他管軍工企業。現在備戰,那里軍工企業很多,這樣安排才合適。”
這時,葉劍英也出來說話:“現在備戰,炮彈、子彈很不足,急需抓一抓。”
最后,周恩來表態:“我看顏金生同志調出文化部,到陜西當政委管軍工是合適的。”
周恩來一錘定音,顏金生才算是過了第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