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北濤說:“西藏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當我一個人流浪去那里畫畫時,根本沒想到會成全我一生的幸福。”他說著回頭看看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妻子,眼里滿懷柔情。北濤年近四十,是一位實力派畫家,他的美麗的妻子比他要小十來歲。那年冬天格外地寒冷,他滿懷心中的傷痛,剛剛結束一場失敗的婚姻,就背上行囊從北京獨自來到西藏。當長途跋涉到布達拉宮廣場前時,滿目滄桑的他幾天時間已經胡須滿面。他打電話給藝術界的朋友,說要孤身騎馬去阿里的古格王朝遺址。但沒想到在去阿里的路上,遇到了因汽車拋錨困在路上的同樣作為獨行客的妻子,一種神的旨意讓他們相愛了……
此刻的后海美麗而迷人。夜色下,燈火輝煌,像極了詩詞中舊時的秦淮河,凄楚、迷蕩!沁聽著北濤的訴說,不動聲色,心顫動得疼。她想,自己與李東野的相知也是始于西藏。
北濤對立煒說,你的女朋友真美!立煒無奈地搖頭,沁微微笑著不作聲。北濤是立煒多年的好友,他倆無話不談。沁有種獨特的韻致,見到沁,北濤方才知道,為何立煒多年在心底里一直苦戀著這個女人。
與北濤夫婦告別后,沁與立煒在后海漫步。沁在立煒面前更像個小妹妹,她亦知道立煒的心思,知道立煒愛他。立煒是個好男人,沁絕望地想,但她永遠不可能愛上立煒。沁曾告訴立煒,她喜歡他,但她決不說愛。她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她也知道,自己心中最愛的男人——李東野,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
淚悄悄灑落,想著自己的愛,想著就這樣分離,沁的心里是無言的苦楚。她清楚地知道,所有的往事已漸行漸遠。
夜晚十二點,后海還是很熱鬧。海子邊的酒吧有種詭異的誘惑,歌舞廳里傳出靡蕩的歌聲。海中的水葫蘆蕩成一片,在燈火下閃著迷人的墨色。遠處海子對岸,燈火輝煌,孔乙己飯莊的招牌在風中搖曳。天上的星星閃爍著眼睛,清遠地看著這凡間的美景。
沁的眼眸里有無限的哀愁,在夜色下立煒看見了沁悄悄滴落的淚水。他不知道沁為何如此絕望,以為是自己的愛給沁以不能承受之重。他雙手托起沁的頭,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愛你,直到你答應的那一天,你無論接不接受我,我都能理解!”沁點點頭,淚水終于噴涌而出,她真想大哭一場,但不是為立煒,是為李東野。
她早知道,與東野,實質上是西藏之緣。沒有去拉薩,那么他們永遠不會相遇相知,是那圣地成全了他們的愛,但為何一切都那么短暫呢?愛得這么痛!她清楚地知道,離開東野自己再也不會去愛了,與東野的愛,讓她刻骨銘心。那么,回到拉薩吧,讓回憶去填補自己的后半生。沁想,在這個圣城,我將以虔誠的心去祈禱,讓我和東野在來世能夠毫無羈絆地相擁相愛!
那是在兩年前的八月,沁去拉薩參加一個出版社的會議,這個會議為期半月,實質上是一個集旅游、休閑于一體的會議。沁此次前去,純粹是為了療傷,她心里很向往西藏,但由于身體瘦弱,雖然以前也有機會前往拉薩,卻一直沒勇氣成行,她怕自己的心臟受不了高原的缺氧。但這一次,她卻給社長說,這個開會的機會一定要給她,她要去。社長知道,沁剛剛從失敗的婚姻走出,知道這個平日陽光燦爛的女子心中的傷痛,于是滿懷痛惜地要她多注意身體。
當飛機在貢嘎機場落下的時候,沁的心底還是漾起了興奮。這是一個神靈棲息的地方、一個充滿宗教氛圍的圣地。天空藍得讓人的心頓生靜謐,潔白的云朵似乎伸手就能夠到,由于空氣稀薄干凈,遠處山上的小草歷歷在目。
沁告訴自己:“一定要快樂,一定要快樂!”但當接她的汽車在蜿蜒的公路上沿著雅魯藏布江前行時,沁的心里還是充滿感傷。到了賓館,沁感到頭暈、心里發慌,她知道,這是高原反應了,顧不上與別人寒暄,簡單地吃了一點飯,就返回房間,準備好好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似乎在夢中,沁聽到自己手機的短信聲。是誰這時來短信呢?沁不由得有點高興。雖然想著要逃離喧囂的都市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但心底的脆弱還是渴望被人關心。打開一看,有點失落,是一個很陌生的朋友。確實是陌生,沁不知該不該把他算為朋友。這個叫李東野的是朋友介紹認識的,但倆人沒有見過面。因為李東野的同學要出版本書,托他幫忙,他又不認識出版界的人,就由另外的朋友牽線幫忙認識了沁。事辦成后,李東野要請沁吃飯,但沁客氣地回絕了。沁不善于與人周旋往來,何況,她認為替他幫忙只是順水推舟的事,沒什么需要特別感謝的。后來,李東野又電話邀請過,但沁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見面的必要。所以倆人只是在逢年過節發個祝福短信而已。李東野在短信中說,自己今晚值班。沁想,你值班就值班好了,與我有什么關系。但還是禮貌性地回短信說自己在拉薩。沒想到李東野接著短信問道:“你房間的電話是多少?”沁想著告訴他又何妨。五分鐘后,電話來了。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傳到了沁的耳邊。沁歪在床上,與李東野通話讓她缺氧的痛苦似乎減輕了許多。這一晚他們一直聊到了凌晨三點多。從小時的成長到大學時的戀愛,從家庭生活聊到了工作后的無奈現實,還聊到了對以后生活的憧憬,沁在電話里不知為什么也毫無保留地給東野講述了她失敗的婚姻。
接下來的幾天,李東野只要一方便就給沁電話。每天上午八點左右,準時電話叫沁起床吃早飯,下午兩點十五催沁去開會。一天下午,東野有事,沒顧上打電話,沁竟然開會遲到了。短短幾天,沁不知為什么會對這個男人產生這樣的信賴。她想,自己很久沒這樣依賴過別人了,她知道自己一貫是個很獨立的女人,也許,是因為高原缺氧讓自己的心靈和身體一樣虛弱了吧,她微笑著給自己解嘲。
幾天下來,他們已經無所不談,并且開始相見恨晚。沁告訴東野,雖然有高原反應,但她很喜歡拉薩這座祥云籠罩的城市,許多地方都那么熟悉,好像前世曾經在此棲居。她給東野描述夜景下的布達拉宮是如何的金碧輝煌,讓人為之震撼,而大昭寺前朝拜的人是怎樣地虔誠,讓她心生感動。
半個月的會期很快結束,沁告訴東野她將于九月五日返回北京。回去時,沁特意坐火車,她想好好看看這一路的景致,同時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緒。
在火車上,沁透過車窗看見遠處的藏羚羊在遼闊的天底下奔跑,而近處山坡上牦牛在緩緩邁步吃草,這一切悠遠得漫無邊際,往昔生活如電影片段般再次在眼前回映。此次前往拉薩,讓她得到了靈魂的洗禮,特別是在大昭寺前,一個個叩長頭的藏民的虔誠,一種生命的感動讓她開始為先前的自我折磨而后悔。想著自己在布達拉宮佛殿里神像前虔誠地膜拜,她的心漸趨平靜。是的,忘記曾經的傷害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自己還很年輕,往后的路還很長,沒有理由讓自己消沉!
火車到青海格爾木時,李東野的電話打了進來,問坐的是哪一趟車,幾點到北京?沁的心底漸生喜悅,盡管有種隱隱的期待,但她還是沒想到李東野會去接她。其實,是有人一直牽掛著她的。如那個立煒,一直在向她表示好感,如果她愿意,立煒會隨時出現在她面前。但她真的對立煒似乎只能是一種兄妹般的情感,她無法將兄妹變為情侶。
火車整點到北京,沁的心情有點激動。東野告訴她,說他會到站臺來接她。沁尋思,這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呢?沁心里很抵觸自己在這么短的時間會對一個男人產生難以割舍的感情,她一直以為,一段深沉的情感需要歲月的積淀。
提著行李箱走下火車,沁一眼看見了李東野,她知道,眼前這個捧著鮮花,一米七八左右,穿著藍色豎條紋襯衣,帥氣挺拔的男子就是李東野。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李東野朝她走來,伸出了手,她迎上去,兩人輕輕地握在一起,沁看看這個男人,有點羞澀。很自然地,鮮花到了沁的手里。李東野拖著行李箱,他們出了站,來到西站東廣場,東野的車停在那里。先前東野告訴過沁,他的單位離西站很近。沁知道,他在中央某部委擔任領導,很忙。但他今天還是請假來了。
沁與單位一同事租住在北三環邊的一棟二室一廳的公寓。倆人各居一室,但彼此有不同的生活。沁下班后基本就待在房間,很少外出,看看書,寫寫博客,偶爾寫寫評論文章,一天的時間倒也是過得很快。但在稍稍閑暇的時刻,往事就會涌上心頭。曾經心愛的丈夫,卻帶給她許多傷害,婚姻最終無法挽回。沁知道自己的傷痛。
東野送沁到樓底下,把沁的行李箱放進電梯,說自己就不上樓了,下午還有個會議要參加。沁微笑著與東野告別,一切似乎很默契,好像認識很久的老朋友。沁在東野面前,有種甜蜜感。
回到房間,室友不在,她的頭暈乎乎的,只想睡覺。她知道,這就是西藏人所說的醉氧。在西藏待了半個多月,似乎又對內地多氧的環境受不了。她把花插入花瓶,這個花瓶很久沒用過了,是她有一次在商場閑逛,突然看見這個花瓶,淡青色的素雅,遠遠的,就吸引了她,雖然很貴,八百多元錢,但她毫不猶豫地就買下了它。她喜歡百合,就如喜歡年少時的那份純潔馨香,經常會買回百合。李東野買的正是百合,房間里有種淡淡的香氣。沁的心里也有一種淡淡的喜悅。
第二天,沁沒有去上班,她整理了一些資料。下午兩點,濃厚的睡意讓她在床上暈乎乎地又睡了過去,不知何時,電話響起來,是東野,問沁吃過晚飯沒有。沁一看表,竟然晚上六點多了,說沒有吃過。東野說他的車就在沁的樓下。四十多分鐘后,東野帶著沁驅車到郊區煙湖度假村,在飯店包間,沁與東野邊吃飯邊聊。沁突然感到局促,自己一向為人很坦然大方,怎么在東野面前拘束起來,變得羞澀和靦腆。
吃過晚飯,東野送沁到公寓樓下,沁要下車。突然,東野叫住了她,說我們還沒再見呢。伸手拉過沁,唇已經落了下來,沁迎了上去,她想,這就是我要的人,是的,從見你,我就愛上了你。是的,我從來沒相信一見鐘情,但見到你我就知道了,我等的就是你!東野與沁緊緊相擁在一起。他們似乎彼此已經等了許多年,這種等待讓倆人都很急迫……
在以后,當倆人在一起親密時,李東野問,為什么在倆人第二次見面,他親吻沁時,沁并不反抗。沁看著他,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滿臉的笑意,說:“其實,在拉薩,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喜歡你爽朗的笑聲、喜歡你的坦誠、喜歡你男人的幽默;當我一下火車,看見你時,我就愛上了你。是的,我愛你,一見鐘情!”沁感覺到,在東野面前,她是坦誠的,不用遮擋。
往后的日子,沁沉浸在幸福之中,是的,她愛東野,愛這個男人。當夜深人靜,思念一次次襲來時,她一遍遍地想這一切是否真實,沁知道,自己已經無力自拔。
東野今年三十九歲,比沁大八歲,老婆兩年前出國帶走女兒,雖然還沒離婚,但婚姻生活名存實亡。東野是在四年前知道老婆出軌的。那天,身體不適,他提前開車回家,平時到家基本上是在晚上七點了,因為從單位到家要從城西到城東,貫穿整個北京市東西,在上下班的高峰時刻,在路上往往要耗時一個小時左右。他回到家是在下午三點多。叫門許久才開,老婆與另一個男人在家,這個男人是老婆的同事。他至今都覺得奇怪,當時,怎么就那么鎮定,甚至還笑了笑。他想,也許在那一刻,愛已經逝去了吧。老婆出國已經兩年了,在加拿大定居。每年回來一次,帶著孩子,還住在一起,一家似乎也其樂融融。但東野知道,對老婆已經沒有愛了。
東野對沁說,曾經他也很愛老婆,雖然這份愛有些苦澀,但畢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愛戀。他記得他在清華大學念研究生時,當時還是女朋友的老婆穿著一襲白裙去看他,他告訴沁他們如何相戀,如何走向婚姻,如何創業,如何經歷情感的創傷。
東野告訴沁,雖然官場多年,但他一直是一個簡單的人,老婆的出軌對他打擊很大,在情感上,除過老婆,他一片空白。他以為到他這個年齡,他再也不會去愛了,唯有以工作為寄托,卻沒想到,上天將沁送到他的身邊,讓他對沁一見傾心。他說:“當我遇見你,我才知道,自己還會有愛,過往情感的打擊都是為了你的出現而存在的。我終于等來了你,你站在我面前,我覺得這像是一個奇跡。”聽到這樣一個男人的肺腑之言,沁的心不由得心存感動。沁知道,東野對她所說的,都是真的,她無端地信這個男人,相信他說的每句話。她能感受到東野的真,能感受到彼此之間的心靈相通。
東野的忙,沁難以想像,但他只要能抽出時間就會來看沁。經常倆人在一起待十來分鐘,說幾句話,東野就必須要走。有一次,東野在大興開一個全國性的會議,中午休息時驅車幾十里趕過來,只為看一眼沁,因為下午他還要主題發言。還有一個周末,沁正午休時,接到東野的電話,要她馬上下樓,東野此前已經告訴過她,這天他要與一幫領導在郊區消閑,沒空來看她,但東野還是中途抽時間為沁帶來剛剛采摘來的櫻桃,接著調轉車頭就走,因為還要去與其他的領導應酬。為她帶來櫻桃,只為是自己親手采摘的。沁知道這份心意。知道這個男人在意自己的感受。
他們倆很相愛,沁有時疑惑,真的有一見鐘情嗎?她覺得這個男人是冥冥之中上天派來拯救她的。沁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合,敏感的她覺得家里的空氣冰冷而壓抑。上大學后,她遠離家庭,在內心深處她始終覺得自己缺乏一種安全感。對感情,她看得很重,以為付出就有回報。但初戀的對象即后來的前夫留給她的更多的是不堪的回憶,沁的心也漸漸冰冷。所以沁曾依偎在東野的懷里,說:“你一定是上天派來補償我的,我要你好好愛我!”
東野告訴沁,他第一次在電話中聽到沁的聲音時,就無端地被沁吸引,他想有如此甜美聲音的女子該是怎樣的美麗,后來又從朋友的口中輾轉知道沁婚姻的不幸。以前邀請沁吃飯,遭到拒絕,他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能見到沁。那晚,當沁到達拉薩的第一晚,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加班,當處理完所有的事務后,突然一種內心的空無,讓他毫無緣由地給沁發了那個短信。他沒想到能與沁訴說那么久。東野告訴沁,他不是一個善于表達自己情感的人,只是不知為什么會對沁這樣坦誠。
沁想,他倆的相遇真的是上天的垂青。她曾對前夫傾注了所有的愛,卻沒想到落到不堪的結局。過往的打擊,讓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死心塌地地去愛一個人了。她對東野說:“遇見你,我才知道,自己還會有愛。一直以為愛是一個恒量的東西,耗盡了就沒有了。現在才知道它是一種潛能,會再次萌生,也會蔓延。就像心里破碎了一個很大的洞,我可以選擇一直這樣空洞地痛下去,也可以選擇種一棵樹,讓它成長,是你的愛蔭蔽了我……我沒能在我人生最美麗的華年遇見你,但很慶幸,上天還是讓我見到了你,把你給了我。”
沁的心里全是東野。他們的第一次是在東野去云南出差回來時。這是他們見面三個月后,東野到云南去開會,歷時有六天。東野走后,沁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從未有過如此的焦灼。覺得東野是那樣的遙遠,一切都不真實,好像很虛幻,她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是真的還是假的。在夜晚,他們瘋狂地互發著短信,訴說著思念。清晨醒來,沁打開手機,看到東野的短信:“親愛的,以后數夜不要關機好嗎?沒有你的消息,我會很著急的!”沁的心一痛,以后的日子里,沁的手機始終為東野而開。
東野從云南回來,下飛機已經夜里十二點多了,當他驅車趕到沁的樓下時已是凌晨一點半。見面他們就緊緊相擁在一起。在賓館,沁看著東野,撫摸著他的眼睛、鼻子,是的,他是她的,心里有點酸;是的,她愛他,但他卻是一個有家的男人!東野的手伸過來,把沁摟入懷里,他吻著她的唇,她的眼,喃喃地說:“我愛你,雖然我們剛剛見面一個多月,但我第一次與你通話時,已經喜歡上你了,你的聲音真美,讓我想知道你,想見你。其實我們的緣分已經在一年前定下了。”沁知道自己無法逃脫,無法抵擋這種愛。她的唇印在東野的眼上,說:“你的眼睛真小,我好喜歡……”
沁與東野盡情地享受著這份晚到的情懷。東野有時說,沁像個小姑娘。是的,沁發現自己在東野面前像個任性的孩子。她想,每個人在內心都是小孩子,但長大了,就會被社會塑造成大人。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能又回到孩子的本性。
東野很忙,但他總會抽出時間來陪沁。他知道沁的寂寞,知道沁為相思所累,雖然,他與沁不方便出入公眾場合,但他竭力創造機會,帶沁去北望山、八大處、溫榆河畔……知道沁很喜歡校園的氛圍,東野就抽出時間陪她去北大、清華。在未名湖畔、水木清華都曾留下了他們的足跡。沁告訴東野,見到東野的心情就像張愛玲曾經給胡蘭成所寫的,心能從塵埃里開出花來。每一次,與東野的相見,沁的內心都充滿喜悅,但在分別時又有無言的憂傷。
美麗的時光總是那么容易消逝,許多時候,沁不愿多想,她只告訴自己,她愛東野。許多個夜晚,一次次在夢中與東野相見,每一回夜半醒來,滿腦子都是東野的影子。與東野在一起一段時間后,東野又去了日本,在日本考察二十天,沁的心備受煎熬,思念讓沁不思茶飯,夜夜難寐。當她想東野想到難以自禁的時候,就給東野發短信,雖然知道這些短信東野在國外是收不到的,但她還是整夜地發,直到流著眼淚入睡。沁知道,自己愛得太苦。
東野從日本回來了,終于又見到了。沁心里酸痛得難以言表,她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這種愛,這愛太熾烈,讓自己備受折磨。她冥冥之中有種絕望感,知道這份愛見不了陽光。于是,她對東野說,我們分手吧。看著東野絕望無奈的眼神,沁狠狠心,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沁陷入悲痛之中,愛是痛苦的,分手亦是痛苦的。不再有信息往來,不再有電話,不再見面。沁封閉了自己,以為能忘記。到了第九天,沁與朋友在外面吃飯時接到東野的電話,說在她樓下等她,沁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再看到東野的短信:“習慣了你的細語輕聲、習慣了你的柔情蜜意,讓我如何接受這樣嚴酷的現實?”;“沁,雖然你不是我的惟一,但你是我的摯愛!如果哪天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再愛你了,那一定是我死去了。”沁奔出飯店,打車回到公寓樓下。東野訂了玫瑰,去店里取,沁坐在車上,看著東野抱著大捧的玫瑰走過來,隔著玻璃,沁知道,自己愛這個男人,愛得無可救藥!捧著99朵嬌艷欲滴的玫瑰,沁的心迷蕩起來……
相處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沁清楚地知道,橫在他們倆之間的有太多的東西,她一直不愿去正視。他們相愛,但卻永遠無法彼此相擁。東野的妻子半年前從加拿大回來了,他們是不會離婚的。沁知道東野的難處,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有著很大的發展空間,東野也一直很努力,希望能在四十二歲前當上局長,而且有種種跡象顯示,所有的努力很快就會有回報。沁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很愛自己的男人在所謂的事業面前,可以拋棄所有的一切。他的妻子,在經歷過海外漂泊之后,回頭看這個男人,覺得東野雖然一心只忙于事業,但還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于是毅然放棄了海外的生活,返歸家庭,開始細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想拉回往日的愛戀。而女兒更是他倆的膠合劑。東野在忙碌的工作中已經無力再去尋求生活的突破。
沁心里絕望得痛,東野是愛沁的,沁心里很清楚,但他卻給不了沁想要的承諾。沁問東野,他們是什么關系,如果是情人,她寧愿不要!東野滿懷心痛地看著沁,一字一頓地說:“我從未如此直白地表達過,你是我今生最心愛的女人,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在心底,你是我的最愛,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沁心里的防線轟然倒塌。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說每個女人命中注定會有一個男人來克她。她知道,東野是她命中的克星,與東野的相愛是她躲不過的劫難。
沁想,就這樣吧,愛吧,因為相愛!她想,在剛開始與東野在一起時,東野曾笑著對沁說,佛說前世五百年的修行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那他們倆的相遇、相知、相互融入,前世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沁想,前世我一定修行了幾千年,做了許多的善事,才遇見東野,與東野相愛……
任由思緒漫飛,沁看著身邊的男人——立煒,與東野是修行了幾千年,那么,遇見立煒,又是怎樣的緣份呢?立煒是她大學時的同學,在大學時是學生會主席,一直在追求著沁,但那時沁心里早有了男友,也就是前夫。立煒所有的努力沉浸在愛河的沁心里激不起一點點漣漪,她對立煒熟視無睹。然而立煒卻一直閃爍在沁的生活里,畢業后,隔三岔五,會打電話,問問工作,問問身體,像個親人一樣。沁有一次問立煒,為什么還不結婚,畢業快十年了,年齡也不小了。立煒只是笑著說,沒有遇到合適的。沁亦習慣了這種關懷。在沁與前夫分手后,立煒更是關心沁的生活,基本上每天都要打一個電話給沁。但沁卻始終把立煒當哥哥看待,她邁不過這個坎。一次,立煒強行想吻沁,沁哭了,立煒摸摸沁的頭,無奈地說:“沁,我等你,直到你接受我,在此之前,我不會勉強你的。”
與立煒牽手在后海,這是與立煒第一次如此親密,也是最后一次。看著夜色下的后海,沁的心里難言的痛楚,她想,所有的一切都該結束了。東野給不了自己,自己也給不了立煒。到了該走的時候。她知道東野也備受折磨,愛他,就讓他輕松吧。
那天,他們又在一起。東野最近工作一直不太順心,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沁滿懷心疼。天空下著雨,樹木都那么美,他們在雨中漫步,東野撐著傘,這讓沁感受到尋常的幸福,她多希望倆人在雨中一直走下去,直到永遠。電話響起來,是東野的妻子,讓他趕快回家。沁心痛得如針扎般,知道東野也受煎熬。她笑著對東野說:“你快走吧!”東野知道沁舍不得自己,他對沁表示,如果能抽出時間,他一定會再來看沁。看著東野的車開動,雨水向兩邊灑開,終于不見,伸手再也觸摸不到。她不怪這個男人,永遠不怪,對他只有寬憫。知道東野最近一段時間焦頭爛額,工作、家庭、自己都讓他費盡心神。兩年多來的相處相知,她了解,東野在感情上的單純直率,知道東野愛自己是真愛,但他又無法拋棄家庭,感同身受東野的為難。沁想,該走了,因為愛,所以唯有分手……
沁沒有告訴東野自己要調走,只是說她要去拉薩組稿一段時間。其實沁在兩個月前已經開始做準備了,她聯系了拉薩的一家出版社,剛好這家出版社負責圖書發行的編輯要出國,社里缺少編輯。出版社的老總知道沁在北京知名的出版社當編輯,發行了很多有影響的書籍,再加上她手里又有那么多的人脈資源,見沁有心思到拉薩,真是喜出望外。他想立即把沁引進到拉薩,待遇、房子等一切都不要沁操心。沁不在乎這些,她想:與東野是在拉薩開始,是在拉薩開始了我們的愛戀,那就讓我獨自在這座讓我們結緣的圣城為我們來世的塵緣而修行吧。
就在前天,東野約沁和他最好的朋友田力青在一起吃飯。很久以前,東野就要沁與他的好朋友見面,說這是他最知心的朋友,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愛,以及他內心的苦悶,田力青全知道。田力青一直想見沁,想知道沁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能讓自己的朋友如此癡迷。因為他所了解的東野是個坦直、不茍言笑、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人,似乎沒有太多的男女柔腸。終于,在東野臨出國的前夜,倆人都推開別的應酬,要與沁在一起聚聚。
沁想著,這也許是他見東野的最后一面了,從此后,她要離開這個心愛的男人,要天各一方了。沁在房間狠狠地哭了一場,她不想在東野面前流淚。她希望自己很美、很好,希望東野一直會記著她。
在采蝶軒,北京中環廣場對面一個很幽靜的四合院飯莊,沁與東野和他的朋友見面了。大家寒暄起來,沁的心里卻充滿無限的憂傷,看著眼前這個干練儒雅的男人,她心里明白,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第二天上午東野有會,晚上十點的飛機飛歐洲,有為期十天的考察,而沁在三天后去拉薩。東野以為是沁舍不得自己離開,他端著酒杯,給沁說對不起,抱歉他身不由己沒有太多的機會陪她。沁喝了許多,不勝酒力,淚水終于掉了下來。田力青也知道,東野和沁深深相愛,此晚,是東野和沁小別的夜晚,看著沁的傷感,他也于心不忍,說,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僅僅是一個短暫的別離。沁的臉上掛著凄楚的笑,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過眼云煙,這個男人,她愛得太苦,愛得只能讓自己離開。
這一晚,倆人都喝得微醉,一夜纏綿,直到天亮,倆人緊緊相擁。沁知道,再也見不到這個心愛的男人了。她的淚水噴涌而出,抱著東野,說:“我愛你,我不要你的離開。”看著這個在懷里哭得梨花帶雨的自己深愛的女人,東野的心里何嘗不是百轉千回,他也舍不得沁。沁曾哭著對他說,因為懂得,所以憐憫,沒有怪罪,沒有抱怨。他知道,沁心里是真心愛自己的。他感到自己是個自私的男人,他對不起沁。在相處的兩年時間里,沁在他的心里很重,他知道沁所受的相思之苦,知道沁愛他愛得很痛、很苦,這些他都知道,也讓他為之心痛,最近一段時間,在一些重大場合,他也常常走神。眼看八點就到了,東野必須要走了,上午的這個會議,作為主管領導,他必須參加。沁心里絕望得要死。最后一次相擁、最后一次親吻!東野推開房門,沁依偎在門邊,滿臉是淚水,看著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盡頭,最后一次揮手。沁退回房間,坐在床上大哭起來,哭得讓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她想,今生的眼淚都為東野流盡了。躺在賓館的床上,無力地想著過往的一切,想著再也不能相見,她無論如何不能承受。
下午還有許多事要辦,要到單位去辦人事關系,還有辦公室里有些個人東西要帶回家,此外還要與同事告別。
沁拖著輕飄飄的身體回到單位,勉強處理完這些事情,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行程已經定好,后天即坐飛機前往拉薩報到。本來還有一段時間休整,拉薩出版社老總因為沁的引入而分外興奮,他說沁可以再休整一段時間,隨時過來,他親自去貢嘎機場接。但沁卻一心想盡快逃離北京。
回到房間,同住的同事與朋友吃飯還沒回來。沁倒在床上,眼淚再次涌出,心痛的難受。晚上東野就要走了,再也見不到了。終于難以忍住,給東野電話,告訴東野,無論如何,現在要見到他。東野從未見沁如此難以自控,他告訴沁,時間很緊張,但他會立即趕過來的。約好六點半倆人在上島咖啡廳見,八點東野去機場。沁知道,不見這一面,她會受不了的。
見到東野,沁仔細地打量著,這就是她愛的男人,早上與他分別,到現在相見,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是的,是這個男人,她愛得撕心裂肺的男人,耗盡了她愛的能力,她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東野見沁如此憔悴,心里也暗自傷懷。他愛沁,但卻無能為力,給不了沁女人最想要的承諾。他對沁是深懷抱歉。他知道沁,沁曾經告訴過他,這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愛之痛,她受不了,愛著一個人,卻不能全身心地擁有他。東野愛沁,是真愛,這是一個讓他如此動心的女人。他亦知道,離開沁,他也不會再去愛別的女人了。對沁,他是真心的,并不是官場上許多人仕途騰達后情欲的放縱。在清華,他度過了七年的大學和研究生生活,讓他養成了務實、不浮華的作風,在部委的工作中他踏實肯干,為人謙謹,大家有目共睹。為工作,他可以犧牲所有。而至于生活,他卻太軟弱,無力突破。他知道,自己對沁是一種傷害,但他卻拋棄不了所有。兩年里,沁給了他太多,讓他一直沐浴在愛情的幸福里,享受到從未有過的愛的甜蜜。他愛沁,對沁,他心存感恩,卻無力給沁以婚姻。但他知道,沁才是他真心相愛的女人!
倆人在咖啡廳里要了咖啡。沁看著這個男人,淚水又掉了下來。東野知道沁傷悲,他竭力地讓沁高興。他們說起了過往的所有,曾經的相思,曾經在一起時的瘋狂,他告訴沁,他對沁也是一見傾心,他愛沁,永遠不會改變。沁知道,東野說的都是真的。東野要沁一定要高興起來,他說:“我不過是出一趟公差,而你不過是去拉薩一段時間,我們還會相見的,為了我,高興點,好嗎?”
時間過得真快,馬上就到八點了,東野必須要走了。他看著沁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親愛的,相信我,相信我們的愛。我是個懦弱的男人,你的愛讓我有了信心。我要你相信,對你的愛從始至終一直是很真摯的,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們的感情永遠不會終結,因為我愛你!即使哪一天你不再愛我,我也絕不會放棄對你的愛!”沁終于忍不住,她不再顧忌還有其它的目光,緊緊地與東野相擁在一起。
東野走了,沁回味著東野最后的話語。她清楚地知道,往后的日子她會如何在回憶中去度過,如何去想念曾經的擁有。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再見東野了,因為她知道,盡管東野在事業上雷厲風行,但在感情上卻始終那么單純。自從東野的妻子回來后,沁看見了東野的痛苦,知道東野割舍不下自己,割舍不下與事業相連的家庭。設身處地,沁清楚地知道東野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的不易,家庭的變動也許會讓事業的發展畫上休止符。她想,就讓自己痛苦吧,自己的離開,也許會讓東野多些從容,寧愿讓自己痛苦,也不能讓自己心愛的男人陷入無所適從。因為愛,所以,對東野沒有抱怨,更多的是憐憫和心痛。
沁獨自回到房間,與同事寒暄幾句,微笑著,心口卻堵得痛。她說自己太累,就回到房間,關上門,順勢就溜在地上,淚水已經滿面。她知道,自己的后半生要靠回憶來度過了。沁昏沉沉地任由淚水流下。電話此時卻響起來,沁不去接,但斷了又響,很執著。沁終于意識恢復,知道隔壁還有同事,按下了接聽鍵,立煒急迫的聲音傳出:“你在干什么,為什么不接電話?”沁無力回答。立煒接著說,今天突然聽到一個朋友說沁要去西藏了,他起初以為是去開會,后來才知道是調去西藏工作。他質問沁,為什么要去西藏,為什么不告訴他。沁終于忍不住哭泣起來,立煒說自己馬上過來。沁說自己已經休息了,后天就要走。終于,沁答應第二天晚上與立煒去后海,只因為有一次無意在立煒面前說,自己很喜歡后海的夜景,立煒便記在心頭,曾幾次要陪沁前去后海,但沁拒絕了。而沁此時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曾經與東野相約,讓東野帶自己去后海,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這在沁心里一直是個遺憾。
夜風下,沁無力地依偎在立煒的懷抱,想著東野,她的淚水忍不住往下流,所有的心事對誰都無法言說。是的,她知道立煒愛她,但自己卻無法去接受這份愛。
立煒問明天幾點的飛機,沁說是下午三點。立煒說,你等著,我明天中午十二點鐘準時到你樓下去接你,我們一塊吃飯。立煒使勁地抱著沁,他的唇印在沁的額上,看著立煒焦灼的眼睛,沁說,我喜歡你,但我不得不走。立煒隱約感到,沁的心里有著另一個男人,沁的傷悲是為著一個他所不知道的男人。但他還是告訴沁,如果沁需要他,他可以放棄在北京的所有,如果沁不再婚,他永遠也不可能走入婚姻,他會一直等著沁。
立煒送沁回來,沁到房間已是凌晨兩點了。沁沒有再休息,她整理了行囊,需要帶的僅是隨身的衣物,其它的一些東西已經通過郵政特快托運了。沁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打開電腦,給東野發信。當漸動了要走的心思后,她開始將對東野的愛慢慢記存起來,今晚她要將所有的思戀告訴東野。在最后一封信里,她告訴東野,她從來沒后悔過與東野的相戀,這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榮幸,她愛東野,愛得無力自拔。這種愛讓自己痛苦,也會讓東野痛苦,唯有離開,讓我們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她告訴東野,對他的愛,會長存心底,直到自己離開人世的那天。她說,佛教都是講輪回的,她會在神的國度好好膜拜修行,以求佛祖讓他們在來世能夠永遠相擁相愛。
天蒙蒙亮,沁簡單地梳洗了一下,輕輕地拿上行李出門,前一天已與房間的同事告別了。她走出小區,剛好有出租車經過,沁坐上去,說去首都機場。
早晨六點多的北京靜謐而美好,天邊的月亮還未完全落下,路上的汽車悄無聲息,完全不像七八點時的嘈雜。別了,我曾經生活過多年的北京,這里有我遺落的愛。扒著車窗,當汽車在溫榆河畔的高速公路上行駛時,沁又想起她與東野在茵茵綠地上的漫步,淚水再次流下。
飛機是八點半起飛。坐在候機廳,沁取出手機,給立煒發了個短信,說下午不用立煒去送自己,自己已到機場,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隨后,沁關了手機,取出手機內的卡,走向玻璃窗,輕輕地扔了出去。
當飛機在貢嘎機場的空中盤旋時,看著逐漸清晰的群山,沁想,拉薩,拉薩,我又見到了你!
(作者單位:西藏民族學院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