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萍的詩

述而（節選）

24

她嗓音沙啞

仍在歌唱

黃昏，塵埃落定

過往的沉寂。

她對蒼老有一種水落石出的深情。

27

他沿河堤漫步。

黑羽毛的紅鳥在浮云間啼鳴。

他的琴弓在琴弦上像一個掠奪者在奔跑。

這是冬天。

老德沃夏克的F大調在斯比維爾的森林里

耐心地掙脫。

萬物稍縱即逝的輪回往生。

28

殿堂里

這把得道的提琴

徑直奔向

過去，枝柯枯榮的沉寂遠方。

33

這日日夜夜的歸途，

不過一個夢在曇花上經過的寂靜時分。

34

是雨。

在琴弦上舞動的清影

向湖心更深處漫溯。

整個午后，從閃電中出走的寂靜被波濤卷起。

35

殿內，

小和尚的誦經聲被煙霧解散。

那活色生香的

香客的虛無主義，

不斷在香爐里被點燃。

38

他盤踞殿中。

描繪自己極目的峰景。

他將周圍的人都視作信徒。

他碩大的耳朵，

一再隕落山外之山的聆聽：

高高的枝頭上扶云直上的天籟之音。

39

雪過枝頭。

枯草扶膝。

深入云際的起重機用唯物論的鐵鉤

鉤在一面湖的耳朵上。

天突然暗了下來，

四周鴉雀無聲。

41

我描繪不了那個盛夏：

一只蝴蝶悄悄推開花園的門，

我分辨不出和虞美人在一起的姐姐，

母親用精美的細線縫補流水，

父親在松下喝茶，

朗月清風。

推門而入的蝴蝶驟然奔向深秋。

我所挽回的盛夏，

只有寥寥幾筆。

我離開了，再也沒有回去過。

42

執意靠岸的老船夫用盡畢生的氣力

掙脫舟筏。

波濤洶涌，早已抵達垂危的彼岸。

43

冬天，停在半山腰的村莊在沙礫中，

睡著了。像一只被白日夢糾纏的蝴蝶，

在空寂的枝頭退回到內心。

唯有流水湍急向前。

44

那被鋼鋸切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除了，枯木，妄念和樊籬。

離群索居的候鳥緊緊擁住已然空無的日子。

45

羽扇綸巾。

白駒過隙。

后半日，這杯涼下來的苦茶

終于澄明。

46

雨在密林里散開，

分頭約會炊煙。

整座村莊面頰上的胭脂，淺淡了。

我穿蓑衣戴斗笠，

踏芒鞋。

無所掛礙地回到純真年代。

47

只不過秋風銳利。

只不過翅翼止息。

這被衛星導航儀引入高速公路的白頭翁

再也尋不見歸鄉之途。

48

這場戲是如何開始的？

這舍身以往的主角，戰栗著醒來——

我注視著那個出走的自己，

找到了夢破滅的證據。

51

我書寫這只無為無不為的烏鶇，

旨在于告別。就像

流水告別堤岸。

草木告別嚴冬。

而我

無時無刻不在嚴冬。

等待破土的新綠：

血泊中飛翔的翅膀俯就泥土的深情。

54

我如此畏懼，

與一株草比試強大。

與一滴水談論清澈。

我，這個心向永恒的人，

從未刺破夢境。

聆賞風和黑夜之外的朗月長空。

在生命驚恐的前方，

芳草碧連天。

清泉石上流。

55

最好鼓裂。

最好弦斷。

除了從沉寂的湖面醒來的力透紙背的呼吸。

別無他物。

別無言語。

56

需要強韌到何種境地，

才能像一滴水一樣禮利萬物？

我翻山越嶺，

只為雙足濯濯。

從空而來。

皈空而去。

57

雨后，

鳥鳴落滿枯枝。

憤怒的刺槐終于醒悟，

它已在通往春天的途中。

59

常春藤倒懸在冬季的屋檐下。

多像我枯瘦的父親，

給我的最后回眸。

雨急風高，一把從記憶中歸來的長柄傘抵御

著天空。

60

黃昏終將來臨。

這個正午，我全部的思念只為松開

這時鐘的發條。

61

窗外，積雪壓住微明的清晨。

我從歸鄉之夢醒來，無言以對

這一派蒼茫的晚景。

63

我在深夜鑄造刀劍。

我熄滅燈盞磨亮鋒刃。

還是敵不過母親的嘆息！

輕輕一聲，一切都潰散了。

唯有寂靜舉起面向春天的傷口。

64

蝴蝶咬碎經卷。

驚醒了花叢中的苦行僧。

65

既然我已在這條僻靜的

小徑，亮著燈盞。

我便無須擔憂，

這黯淡的此生。

66

誰讓睡眠的提琴在花瓣上醒來？

我打開百葉窗，

看到流水比塵土深千丈。